寧安侯夫婦找來春風閣的時候,我正搬著劈好的柴要去後院燒火。
她眼眶紅紅地攔住我,問:「你們這裡可有叫馨兒的姑娘?」
我滿頭大汗,抬手擦臉,「憨憨」地朝他們傻笑:「你們要找辛兒嗎?」
髒兮兮的袖子將臉越擦越黑,看起來乖巧又可憐。
衣袖滑蹭間,小臂處那抹猩紅的胎記讓對面的女人一下哭失了聲。
1
我被那華服夫人牽著手帶回了寧安侯府。
指腹輕輕摸過桌子的紋理,就連床頭的燭臺都與上一世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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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夫婦關切地看著我:
「馨兒,你可還記得我們是誰?」
我局促地攪著衣袖,假裝什麼都不知,卻道出了他們心中的顧慮:
「那日廟會人太多了,我貪玩,一轉頭……就不見了母親。」
說到「母親」二字,我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身邊的華衣婦人。
婦人流著熱淚將我擁入懷中,認定我就是寧安侯府走失的嫡女。
那日侯府眾人本應在宮中赴宴,但因馨兒哭鬧,才不得已喬裝打扮帶著年幼的孩子,三人悄悄前往。
如今這世上,也就隻有這二人與馨兒知曉此事。
他們,相信我是馨兒了。
我抬手拍了拍婦人的背:「母親再傷心,怕是要哭壞了身子。」
婦人抬頭,又依依不舍地將我抱緊。
我的臉埋在婦人懷中。
沒有任何觸動。
我怎能告訴她,我的真名不喚沈馨兒。
我叫沈辛。
2
說來也巧,她們的馨兒丟失時,年齡跟我一般大。
雖然進了寧安侯府後,府中不曾虧待過我。
但他們從未打消對我的疑慮。
沈馨兒會撫琴,她的琴技是府上特地請了宮裡的琴師來教的。
我根本無法模仿。
但是不要緊,我本就還不能真的代替她。
他們每每將琴送到我的面前,我都隻能皺著眉頭,一知半解地勾著琴弦。
寧安侯夫婦心中了然:「馨兒你…」
沈馨兒那麼喜歡彈琴,不可能長大了一點都不會。
我……當然不是沈馨兒。
我無聲落淚,楚楚可憐:
「求侯爺莫要將我送走。
「這些日子我在府中習得了許多詩書。」
我拉起袖子,手臂上是還沒愈合的鞭傷,青青紫紫,好不可憐:
「我不想再回到那地獄。
「留我做丫鬟也行,求侯爺夫人收留我。」
我知道,寧安侯夫人心軟,定不會不管我。
況且,寧安侯如此之大,還多我這張嘴吃飯不成?
果然,侯夫人也跟著我開始落淚:「既然進了我們寧安侯府,那就是我們寧安侯府的人,什麼走不走的,瞎說。
「還有什麼傷口,趕緊從宮裡請太醫來看看。」
我躺在床上,任憑府中的丫鬟給我上藥。
上完藥,丫鬟也紅了眼。
我無所謂道:「我們春風閣的孩子生來就是賤命一條。
「別說習詩書琴畫,隻要有人給我們一口飯吃,我們也是感激不盡。」
寧安侯聽到話中堅韌,忍不住稱贊道:「好。
「我準你留在府中,擇日就送你進私塾讀書,你待如何?」
我面露驚喜,磕了個頭:「侯爺之恩,辛兒沒齒難忘。」
這一世,我不會再回去春風閣,落得跟上一世一樣的下場。
3
上輩子他們在春風閣找到真正的馨兒之後。
那沈馨兒成為侯府千金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春風閣。
將我扒光,找了街邊混混欺辱我,還供閣內人圍觀。
這還不夠,她拿了銀針,叫人摁住我,一次一次地扎入我的身體。
別說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了,就連春風閣的風塵女子,都嚇得不敢動彈。
直到那即將要贖身出去的姐姐說漏了嘴,我才知自己為何招了她的恨。
原來那日侯府夫婦尋來,說我是這一眾孩子裡,氣度最像侯府千金的。
至此,沈馨兒便對我心生妒恨,暗中來了春風閣折磨我。
在外人眼中,她是溫馴恭良的侯府千金。
在我眼中,她就是地獄中的惡魂。
難民入城時,她會布帳施粥,是人人愛戴誇贊的寧安侯府嫡女。
回到侯府之後,她卻不斷與侯爺說起我,說我不敬她,說話粗魯,會偷東西。
她怕自己找人N待我的事情暴露,更是讓那些混混辱我之後毀屍滅跡。
當我一身殘破被丟進即將結冰的護城河時。
她正端著暖湯,穿著薄紗輕衣,踏入侯府客房:「表哥,更深露重,喝點湯吧……」
我生來命賤如草芥。
沒想到上天給我了一次新的機會。
就算她是真正的寧安侯嫡女,那又如何?
我要沈馨兒,看著她最珍惜的東西,一點一點地從她眼前失去。
4
剛重生回來,在春風閣遇到趾高氣揚的沈馨兒時,我心中恨意翻湧。
甚至想過將她淹S在春風閣的井水之中。
可那又如何呢?
我想看到的,是她慢慢失去一切的絕望,可不比S前的一瞬痛苦更令人激動?
我在春風閣忍受著她的欺辱。
畢竟比起前世她對我所做的一切,現在看來還不過是些小打小鬧。
瀕S之魚,掙扎得越激烈,才會越新鮮,越美味。
我找了塊形狀與她臂彎胎記差不多形狀的烙鐵,親手將它烙上我的肌膚。
這一次,我打算捷足先登,先一步進侯府。
果然,寧安侯夫婦將我帶了回去。
寧安侯十分喜歡我,教我親自識字,將我送進私塾。
我發了瘋一般地汲取這些新的知識。
我學會了彈琴,不僅會彈,還彈得比沈馨兒好上千倍萬倍。
我學會了下棋,能與侯爺鬥得旗鼓相當。
我還會吟詩,作畫。
寧安侯府夫婦表面讓我別如此拼命,內心卻對我這個新女兒驕傲不已。
他們開始頻繁地帶我出席宮宴,我也沒讓他們失望。
人人都知道寧安侯府有個美貌無雙的大才女。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我的風頭無人能及。
是時候讓沈馨兒回來了。
這日家宴上,沈馨兒便被我「請」了回來。
見到往日在春風閣被她欺辱的人如今高高在上坐在本該屬於她的位置上,沈馨兒妒忌地發了瘋。
她衝上前瘋狂地拉扯我:
「賤人,你算個什麼東西?連我的東西也敢搶,趕緊給我滾。」
我被她甩到一邊,雙眼蓄滿淚水。
她將手臂上的胎記給侯府夫婦看:
「爹娘,你們看啊,這是我的胎記,我最擅長的就是撫琴。她就是個冒牌貨,我才是馨兒,我才是馨兒啊!」
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寧安侯府的笑話。
她這一番話,讓寧安侯府顏面盡失。
大家都知道。
真侯府千金馨兒回來了。
好戲開始了。
5
沈馨兒被留在了寧安侯府。
府中的一些細節,她記得比我這個冒牌貨清楚多了。
比如水井裡曾落進了一個球。
樹上掛了被吹跑的風箏。
灌木叢裡埋著她偷藏寧安侯夫人的首飾盒。
我作為冒牌貨,被她趕到了柴房裡睡。
寧安侯夫人趕來看我如此可憐,質問她:「馨兒,這是何意?」
而她一臉理所當然:「娘,她隻是一個下人,她原來享受的是我的生活,現在我回來了,她就應該滾回她的地方去。」
見夫人表情不對,沈馨兒趕緊改口:「我是說,我喜歡這個院子。先讓她在這暫睡一晚,等明日把偏院收拾出來了,再讓她住進去。」
沈馨兒天性驕縱,在春風閣趾高氣揚慣了,忘記外面就算她是侯府嫡出的小姐,也是要講規矩。
我乖巧懂事,知書達理,又才名在外,惹得侯府夫妻心疼不已。
而她舉止乖張,粗魯莽撞,還讓侯府丟了臉面。
她容不下侯府住著一個看不順眼的人。
以她的個性,必是要將這眼中釘、肉中刺折磨慘了,才能滿足她高貴的侯府千金心理。
若是寧安侯夫婦發現她們的親生女兒是這樣的怪物,又會如何呢?
我在花園給侯夫人的愛花澆水,不出所料,沈馨兒帶著人找了上來。
不說侯府夫婦對我的贊揚,光是我會的那些才能,每天交往的人,都讓她十分妒忌。
她不知道我這段時間的努力。
她隻認為這是她侯府千金生來就有的東西。
「沈辛,你真的以為,你比我先一步進府,就能夠取代我的位置嗎?
「我告訴你,你這種人生來就是賤命,在春風閣也是,在侯府也是。
「我才是侯府唯一的嫡小姐,我遲早要把你從寧安侯府趕出去。」
我行了禮,淡淡道:「我沒有想過搶走你的什麼,現在的這一切不過都是侯爺和夫人的恩賜。是你的,總會是你的;是我的,我會靠自己的努力得到。」
這番話自是又激怒了沈馨兒,她像在春風閣那時一樣揚起巴掌:「賤人,你裝什麼……」
抬手的瞬間,她呆住了。
我知道,夫人愛花,每日這個時辰都會來賞她那些花。
此刻,她就立在那些花叢後,拿著帕子的手在胸口緊握。
沈馨兒徹底慌了。
「母親……」
「夫人?」
我假裝不知。
一陣窸窣,夫人未發一言,轉身走了。
沈馨兒瞪我一眼,趕忙追了上去。
我繼續澆花,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與其我主動出擊,不如讓沈馨兒主動露出馬腳。
6
宮裡的俸祿下來了。
侯爺有功,皇上賞了兩批好布,夫人捧著去裁衣鋪,給我和沈馨兒做了兩身漂亮衣裳。
夫人回來把我們都喚了出來,沈馨兒一見,十分歡喜。
她挑挑揀揀,欣喜極了:「這件留著下回進宮穿,這件留著出遊穿。」
夫人面色不虞,似是忍了又忍,終究隻道:「馨兒莫要貪心,留一件給沈辛吧。」
沈馨兒回來後,幾次大鬧說我衝撞了她的名諱,要我改名。
但那時的我已然不是初來侯府沒有根基的孤女,不用我出手,侯府夫婦就嚴詞拒絕了她的無理要求。
畢竟是親生女人,自歸來後,侯爺夫婦就隻叫我沈辛。
此話一出,沈馨兒暴怒,指著我:「母親,我都回來了,她隻是個冒牌貨,沒必要對她這麼好了吧?我才是侯府真正的女兒,沈辛到底算個什麼東西!」
夫人蹙眉:「馨兒,不過是一件衣裳……」
我面露遺憾:「既然小姐都要,那我便不要了,夫人小姐莫要為我傷了和氣,氣壞了身子。」
「你……你這個賤種,早晚要滾回春風閣,也配留在侯府和我搶東西?」
沈馨兒想把我送回春風閣的心跡表露得真真切切。
隻要把我送回去,就再也沒有人能壓她一頭。
但之前侯爺和夫人也當著侯府那麼多人的面,說了會留下我。
現在若是將我送回去,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
夫人嘆氣:「等我尋個人家,就把沈辛嫁了吧。」
我握住夫人的手:「沒事的夫人,我出身低微,能有這般境遇已是我的福氣,無論如何,這份恩情,我一定會報答您的。」
之前在宮宴上出場得如此頻繁,許多人都對我贊賞有加。
換言之,宮中府中大多數人都已認得我,甚至有權貴想娶我為妻。
這個節骨眼將我趕出去,侯府這臉面往何處放。
沈馨兒不知其中利害。
若是侯爺和夫人疼愛她,我在侯府毫無用處,也就罷了。
但如今……可就說不準了呢。
7
我還是以客居的身份留在了寧安侯府。
除了飽讀詩書,我每日的樂趣就是看沈馨兒吃癟的表情。
可太有趣了。
沈馨兒和我一同入了私塾。
但她實在不是那塊料。
大戶人家哪個不是腹中自有詩書?
除了沈馨兒,她除了摸兩下琴,什麼也不會。
私塾先生曾來找過侯爺多次,說的都是沈馨兒在私塾坐不住、學不下的情況。
這日課前私塾先生對我一通誇贊,我謙虛地笑著。
一旁的沈馨兒卻坐不住了:「憑什麼沈辛也能讀書?她天生沒爹沒娘,讓她留在侯府她就得跪下來謝恩了,怎麼還給她書讀?」
我垂下眼眸:「既然小姐不讓我讀書,我以後不去便是了。」
先生卻急了:「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柳二小姐飽讀詩書,對古文有獨特的見解,女子能有這番思想,往後必定是可造之才。」
沈馨兒卻陰毒地說:「不準你叫她柳二小姐,侯府從來都隻有一個千金!你還和沈辛聊詩書,我看你們就是私通!」
「你!」
先生氣得胡子都直了,不顧侯爺挽留,當天甩了袖子就走。
先生是宮裡的人,侯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肯為我們授課。
這下直接讓沈馨兒氣走了。
侯爺氣得將沈馨兒送進了新的私塾,她還沾沾自喜地認為這是侯爺對她的寵愛。
殊不知換了私塾,身邊的伴讀從皇權子弟變成了亂七八糟的鄉野小子。
沈馨兒越學越糊塗,越來越野。
身為侯府千金,怎能如此?
於是夫人派人將她接了回來,親自教書管教。
但沈馨兒已經在春風閣沾了汙穢,如今已再也洗不掉了。
8
春風閣本就是風俗之地。
多半女子沒到年齡就開始接客,為了能提前將自己贖出去。
我很幸運,我不是她們中的一員,我選擇在下面打雜,做最苦最累的活,但可以幹幹淨淨地一點點累積。
但沈馨兒則是勾搭上了許多男人,夜夜笙歌,每日都在房中春宵一度。
我不過遣人去春風閣告訴他們,如今他們的相好沈馨兒發達了。
他們便迫不及待地找上沈馨兒,要錢,也尋人。
沈馨兒也不負我所望,懷念極了曾經在春風閣的滋味,和他們又好上了。
我們倆每日都早出晚歸,她去春風閣,我去私塾。
她威脅我:「我現在暫時準你留在侯府了,但是你要跟父親母親說,我是和你一起去私塾讀書了,你聽見沒有?」
我點點頭:「若是夫人和侯爺派人來找你怎麼辦?」
她不耐煩,趕著去見她的相好:「你就派人來通知我,然後我就說我讀到一半,突然想去遊湖就成。」
我裝乖應下。
她不信我,又惡狠狠地說:「要是我的事情敗露了,我立馬把你趕出府去,你也別盼著接下來還有好日子過了。」
我假裝害怕,讓她放下戒心。
晚膳時,果然侯爺夫人問了起來。
我冷靜地回道:「今早馨兒和我一起去私塾了。」
「嗯?去尋了不在嗎?那便是遊湖去了吧。」
夜色深透之時,沈馨兒才從侯府的狗洞爬了進來。
衣衫不整,臉上帶著些許不自然的紅暈。
我站在狗洞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夫人和老爺沒有懷疑,我在這裡守著你回來呢,你快回去吧,桌子上還有母親給你留的補身子的湯藥。
「她說你最近一段日子學習太累了,特意給你熬的。」
她沒想到我會在這裡,瞪我一眼,捂著衣服走了:
「我現在留你是還有用處。
「你敢耍花招,我明日就把你逐出侯府。」
我笑著。
沒到最後,被逐出侯府的。
是誰,還不一定呢。
9
我的才藝和涵養在宮宴上一鳴驚人。
就連皇上都對我贊賞有加。
我嘴甜,多說了兩句,源源不斷的賞賜進了寧安侯府。
沈馨兒隻能怨毒地看著宮宴上大放異彩的我,恨得牙痒痒。
她非要上去彈琴,結果彈得辣耳之極,鬧了笑話。
上侯府攀談的高門夫人越來越多,大多數都是來見見我的。
「夫人有這樣兩位可人的千金,實在是福氣不淺啊。」
「府中二小姐沈辛年方十幾了?可到出嫁的年齡?」
「大小姐可會什麼?可否讓我們欣賞欣賞?」
侯爺和夫人臉上掛不住,隻能讓我和他們周旋。
我表現得十分乖巧,進退有度,讓上門的賓客贊賞有加。
成功救回了寧安侯府被沈馨兒丟光的臉面。
沈馨兒氣瘋了:
「沈辛,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你是不是覺得有了寧安侯府的照拂,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
「我告訴你,我才是侯府出身的高門貴女,你說到底就隻是春風閣低賤的下人,你這樣的人這輩子都別想爬上來。
「你等著,我有的是辦法教訓你,你別得意得太早。
「我要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