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了,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阿梵,是你先對不起我的,」沈珺抬起我的下巴,「給我更衣,我要進宮。」
沈珺進宮了。
他向來睚眦必報,誰傷害他,他必要悉數歸還,當晚,曾在朝廷上傷他的武將,連夜被抄了家。
而我,恐怕也在這群人裡面。
沈珺借著傷,向朝廷告了一個月的病假,這一個月,他日日將我困在房中。
我過得渾渾噩噩的,竟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沈珺偶爾也會溫柔得讓我迷茫。
他究竟是那個手執書卷、透過窗子含笑看我的沈小公子,還是陰晴不定、眼裡藏盡鋒芒的沈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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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流言無數,我經常聽見假山、花園密處有人罵我是魅惑主上的狐媚子。
不少人通風報信,讓他夫人回府,等著看我笑話。
好在,我一直拎得清。
我與他會是好結局。
……
幾日後,這些流言蜚語一句都聽不見了,痛罵我的人被趕出了相府。
我苦笑,「你不必這樣,嘴長在別人身上,總會有人說的。」
「一群不識好歹的東西,」沈珺手中卻拿著折子看,「阿梵,幫我研墨。」
我掙扎道:「我們不該這樣的,溫瓊,你已經娶妻了。」
第一次,我親手打碎了他努力粉飾的假象,哪怕我坐在他懷裡,可終究我不再是寧家小姐,他不再是沈家小公子。
沈珺眼神倏忽陰沉。
誰知,他竟笑了,「那又如何,你不是也有夫君?」
「……」我忍了又忍,「他S了。」
「S了啊,」沈珺冷笑,「當年我沒親手掐S他,是我心慈手軟。」
9.
我們也算一對怨侶。
那日,他登科及第,以狀元郎的身份歸鄉,卻見我鳳冠霞帔進了花轎,而接親的人正是他向來敬重的親哥。
他瘋了似的阻止這場婚禮,可被以冒犯長嫂的罪名鎖進柴房裡。
當晚,沈珺算計全府的人,闖入洞房正準備帶我走,可我卻笑著推開了他:「溫瓊,我是心甘情願嫁給你哥,你忘了我吧。」
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公子不明白,他赴考的短短一年裡,為何失去了與自己私定終生的姑娘。
當晚,我夫君醉倒在婚房外,抱著柱子又親又抱。
而他闖入喜房中,掀開我的紅頭蓋。
「阿梵,我做錯了什麼?
「我也可棄官歸鄉,陪在你身邊。」
那晚,我意識模糊。
可那句「棄官」讓我片刻清明。
天光乍現,我甩了他一巴掌,哭道:「滾,你個畜生,滾,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沈珺自小便有抱負,為了走仕途,他一介商賈之後,吃了數不清的苦。
他若棄官,那這輩子無異於行屍走肉。
這一巴掌,斷了十幾年的青梅竹馬情誼,他再也未歸鄉,哪怕沈家被滅族。
這段回憶,太久了。
久到我記不清,嫁入沈家那年,還發生了什麼。
10.
沈珺恢復記憶後,再也沒犯過頭疾。
屋內再也沒有八個丫鬟。
他喜歡讓我伺候穿衣,時間久了,我頗為苦惱:「你要不再找幾個丫鬟,我困S了。」
「等我上朝後,你睡多久都好,」沈珺毫不妥協,「梵梵,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滿臉困惑。
沈珺道:「就是每天上朝前,讓你給我穿官服,然後送我出門。」
可這應該是他夫人給他做的事。
我有些心酸。
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若他夫人有朝一日歸來,我也不能霸著別人的丈夫。
日後,我會帶著阿瑾離開。
盡管心情低落,我還是踮起腳吻了吻他的下巴,「去上朝吧。」
這一月,沈珺心情都不錯。
他甚至將我帶出去,參加朝中重臣的夜宴。
臺上,舞女舞姿妖娆。
有重臣與他攀話,「沈老弟,聽聞你夫人去寺廟祈福了,獨守空房不好受,你瞧瞧這些舞妓,可有看得上的?」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沈珺笑而不語。
那位重臣加了把火,「隻要你瞧得上,我給你送府裡去……」
「實不相瞞,」沈珺餘光掠過我,悄悄摸了把我的手,湊近那位重臣,「我啊,喜歡有夫之婦。」
那位重臣面色驚恐,逢迎道:「人之常情,有夫之婦最有滋味,我認識幾個不錯的有夫之婦,要不給沈老弟送去……」
「算了,我口味刁鑽,」沈珺煞有其事,「你留著自己用吧。」
幾位大臣紛紛圍過來,「老東西,什麼好東西隻跟沈老弟分享,是我們不配嗎?」
重臣面色慘痛,將愛妾拱手相讓:「家中有幾位美妓,可以給大家送去……」
而沈珺早已牽著我離開。
他開口,清冷的語調中帶著難得的討好。
「平日我都不參加這種夜宴的,你信我。
「那些舞妓我都沒看清,更不想要什麼。
「梵梵,你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我一路小跑,沈珺在身後追,那晚月色皎潔,好像我們又回到火樹銀花那年,他穿梭在無數戴面具的妙齡少女中,閉著眼也能將我找出抱住。
我不跑了。
我回頭撲向他懷裡:「我沒生氣,沈珺,我很開心。」
他笑得比月光更溫情。
11.
回到丞相府時,門口有個老婦求著說進相府找人。
我隻覺得她眼熟。
下一秒,我渾身冰冷,這是阿瑾所住的小院的婆婆。
他們出事了?
……
文叔幾日前去世了。
這一路上為保護我們,不僅瞎了眼,最近又染病,一聲不吭忍過了最後的日子。
那個老婦抱出神情恹恹的阿瑾:「姑娘啊,這幾日我幫你照看著孩子,先把你爹的後事辦了吧。」
阿瑾呆呆的,連說話都不會了。
我心疼抱過他,尾隨而來的沈珺站在門口,凝視著孩子,渾身僵硬,神情挫敗。
我剛想開口,他袖中五指緊握成拳,轉身走了。
我心口悶痛。
他誤會了什麼,可我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在靈堂守了七天,直到沈珺派人將我接回相府。
這幾日,他像是消失了,隻吩咐管家對我有求必應,再也沒出現在我面前。
阿瑾懵懂天真,天天在院子裡抓蝴蝶。
這樣小而精致的眉眼,和沈珺是越來越相似了,我越看越委屈……
面前突然站了個人,躲了我許久的沈珺面容暗淡,正色道:「這個孩子,我會視如己出,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原諒你。」
我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
哪怕我知道,他做不到的,他自小最善妒,連我摔倒撞到別的男人,他都要急了。
更別說,我給別人生了孩子。
沈珺苦笑,「這本就不是你的錯,是我當年不該赴考。」
我:「……」
再多說一句,我都怕他棄官懲罰自己。
這段日子,他瘦了不少,但好在還能吃下飯,他硬生生把阿瑾看順眼了。
孩子的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偶爾也會替我哄一下孩子,但每次都很悲傷。
一日,他讓人把阿瑾抱走了。
他黑眸燃起某種偏執,「你能不能照顧一下我的感受?」
「……」
看孩子那麼忙,我要照顧他什麼感受?
那一晚,沈珺依舊是柔情入骨,隻是隱隱帶了股狠勁:「阿梵,我想要個孩子。」
我僵住,「別鬧。」
他悶悶道,「你不想知道,我們的孩子長什麼樣嗎?」
黑暗中,我淚流滿面。
其實我們有過一個孩子的。
12.
嫁入沈家後。
我才知,沈珺的親哥天生有疾,根本無法洞房。
一個月多後,我惡心犯困,心中便有了預感,S活不願看大夫。
沈家老夫人看出了端倪,親自到我房中:「我知你心中有怨,可阿珲喜歡你多年,總該有個結果的。
「他弟弟入朝為官,日後的妻總得幫襯得上他,你除了拖累他,什麼都不能給他。
「以後沈家的家業,都是沈珲的,這還有什麼不好?」
我默不作聲。
當初,沈珺離家赴考,他母親自稱重病在床,我帶著丫鬟探訪,卻被人一棍子敲暈。
醒來時,我與沈珲衣衫不整躺在一處,這事被傳遍了大街小巷。
我母親要打S我,逼我嫁給沈珲,「你不嫁……你六個妹妹怎麼嫁人,讓她們被人說,都跟大姑娘一樣淫蕩無恥?」
我想懸梁自盡。
我娘不準我S,讓我到沈家再S。
最後,寧家和沈家訂了婚。
婚前,沈珲每日學著沈珺的樣子哄我開心,惹得我又膈應又難受。
大婚夜出了那事,沈珲僅是早上動了怒,下午就原諒了我,他每日學著沈珺對我噓寒問暖,總覺得我會愛上他。
我本來就想S,後來更想S了。
一個月,我與他同床共枕,什麼都沒做,若是出了什麼幺蛾子才怪。
我自覺身體有異後,整日躲在房中,怕被人看出端倪。
可沈母帶了大夫找我,一摸脈象便知是有孕,她笑著說:「你不要怕,娘會保護你的,阿珺的孩子應該會很乖。」
我信了她。
這個孩子的到來,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可五個月時,沈珲再也容不下我與別人的孩子了,他偷偷將我的安胎藥換成了墮胎藥。
失去孩子的那一晚,我絕望得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但我知道,自己還不能S。
沈珲能力不強,打理沈家頗為吃力,我憑借他對我的喜歡,插手了家中的生意。
他滿心歡喜以為,我要和他過安分日子,卻不成想,我會用一碗碗慢性毒藥要了他的命。
沈珲S後,沈母憔悴了不少,得知入朝為官的沈珺不知所蹤,更是日漸瘋癲。
沈家宗族的氣數已盡,隻剩一些旁支,我和身為管家的文叔撐著沈家,正打算從旁支挑選個孩子養在膝下。
碰巧,沈珺的親姐姐難產而亡,她的幼子被連夜送回了沈家。
那個孩子,長得很像沈珺。
我莫名哭了,當即收養了他。
我給他取名叫「沈毅瑾」,那是曾經我給自己的孩子取的名字。
但我未曾想過,這個孩子給沈家帶來了滅門之災,他竟是朝中犯事重臣的孩子。
後來,我帶著阿瑾躲了起來。
第三年,我才聽聞那位踏著無數屍骨上位的新丞相,名叫沈珺。
我千裡迢迢來到京城,隻想知道,這個沈珺是不是我愛著的沈小公子。
所以沈珺從不知道。
我們有個未出生的骨血。
13.
沈珺自那夜後,再也沒提起過孩子的事。
一日,我看見他在相府祠堂燒紙錢,神情悲慟,可那日並不是他爹娘的忌日。
我不敢過問。
隻因我四年前在那日大婚。
好在, 他平日面色如常,可人卻越來越瘦了, 我問他什麼,也不肯說。
府中的人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怪異,有人悄聲提醒我:「夫人回來了。」
沈珺那位在寺廟祈福的夫人回府, 當所有人都等著我與她起爭執,想看戲時,那位容貌清美的婦人怯怯問我:「他會休了我嗎?」
我搖頭。
「我想回家。你求求相爺休了我吧,」沈珺夫人潸然淚下, 「姐姐, 他喜歡你, 就該給你名分。」
我身份尷尬,不敢說話。
見到沈珺時,終究忍不住開口:「你夫人好像並不喜歡你。」
「那不是我夫人,」他從案桌上抬頭, 片刻後,他清嗓, 「那是我從戶部尚書那裡帶回來的把柄。」
半年前,沈珺拿到了戶部尚書貪汙受賄的證據, 牽連事件之大, 足以抄家。
誰知, 戶部尚書也拿捏著沈珺的把柄,聖上本就忌憚他, 沈珺不想節外生枝。
最後,兩家為牽制對方, 結成了親家,圖的就是一損俱損。
我聽完後,簡直不敢相信,這種荒唐的事情會發生。
至今未有子嗣。
「「在」他說著說著,眼中微紅,竟然又哭了。
「阿梵, 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我輕輕點頭,「願意。」
14.
我以為, 沈珺不知我那四年的晦暗日子。
那一日, 阿瑾打翻了他的案臺。
密密麻麻的書信被翻出,紙上皆是我四年的過往, 一字一句甚至比我的記憶更為清晰。
原來他都知道。
但他隻能裝作不知道。
那日我在府中見他悲慟燒紙錢,實則是祭奠S去的孩子,他不知何日算孩子忌日,索性, 定了我大婚那日。
而我又默默將書信放了回去, 假裝什麼都沒見過的樣子。
這四年,既不怪我,也不怪他。
隻怪命運弄人。
15.
我與沈珺大婚的日子。
正值十二月,雪, 大寒。
可我很喜歡這個日子。
在這一日,寧家小姐會在相府門前,重新遇見她所愛的沈小公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