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空,陸城就立馬從隔壁城市飛來看我,不浪費我的每一個休息日。
可現在,他看我的眼神是冰冷的、厭惡的。
徐婉紅著眼睛說道:「姐,我知道我不如你優秀、聰明,可我真的很愛陸城。你要恨就恨我吧,這三年是我不要臉地纏著他的。」
我平靜地撫摸著手腕,看著徐婉。
她這樣的小伎倆,在我面前不值一提。
我師父常說我是當警察的料,審訊的時候我很快地就能判斷出對方有沒有撒謊。
徐婉,在裝,她根本不想S。
我想起程圓跟我講的那些事情,耐心地說道:「陸城,我跟你之間還差一個告別,我希望坐下來跟你認真地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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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城盯著我,還沒說話。
徐婉忽然就跟瘋了似的,衝向了窗戶的方向,崩潰地大哭道:「姐!是不是我S了,你才會原諒陸城,原諒爸爸媽媽!那好,我今天就從這裡跳下去,把所有的一切都還給你。」
我皺了皺眉,淡淡地說道:「好啊,那你跳。」
徐婉絕不可能尋S,她是把生命當成了籌碼。
我記得三年前把她救出來,她那種不惜一切都要尋求生機的眼神。
「許挽,你瘋了!」我媽媽從我背後衝過來,狠狠地把我推在地上,跑過去拉扯徐婉。
我爸氣得臉色鐵青,恨恨地說道:「你去國外跟別的男人鬼混,不管我們老兩口,知不知道街坊鄰居都是怎麼說我們的?這三年,是婉婉陪著我們!該S的是你!」
「婉婉乖,過來。」我媽含著淚地哄她,「醫生不是讓你休養幾天嗎?媽媽在家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餡兒餅,你快下來,吃兩口。」
我媽拎著保溫盒,餡兒餅的香味一陣一陣地往外傳。
在臥底的三年,有一次犯罪團伙為了考驗我,把我丟到了荒無人煙的森林。
我餓得抓著血淋淋的蛇吃,那個時候,我心裡想的是快些完成任務,回去吃媽媽做的餡兒餅。
「爸媽,陸城。我走之前說得很清楚,我是跟朋友去國外工作。」我盯著徐婉,一字一句地問道,「可我回來以後,不止一次地聽到別人說,我是去國外鬼混,做見不得人的勾當,甚至有人說我懷孕流產,被男人拋棄,在國外混不下去才回來的。這些話,你們從哪兒聽來的?」
06
我爸媽對我的恨意很不尋常,我讓程圓幫我調查了一下,才發現關於我的流言蜚語在親友鄰裡之間傳得到處都是。
所有人都在說我三年前拋棄陸城,跟一個野男人跑到國外去了。
說我在國外被壞男人騙財騙色,做出賣肉體的交易,還打電話回家騙了我爸媽的棺材本。
那些流言有理有據,明顯是有心人刻意地編造出來的。
程圓說隊裡曾經派人調查過,隻是一直沒有查到蛛絲馬跡。
我爸媽是被電信詐騙了,可他們堅定地認為就是我在國外騙了他們的錢。
因為我當時還在執行任務,隊裡不敢大張旗鼓地處理這些事情,隻能等我回來。
我的問題並沒有得到答案,因為徐婉從三樓跳了下去。
我爸嚇得心髒病都犯了,當場就暈了過去。
我媽激動地抓著我,崩潰地大哭道:「養你養成了仇啊!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們過得好好的!你回來以後,這日子都成什麼樣子了!許挽,算我這個當媽的求你了,你離我們遠一點吧!」
在一片混亂當中,所有人奔下樓去找徐婉。
我站在窗邊看下去,三樓的高度,樓下還有個遮陽傘做緩衝,徐婉根本不會受傷。
我看過去的時候,徐婉正在抬頭看我。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挑釁跟得意,仿佛在說:許挽啊,我有爸媽跟陸城的愛,你拿什麼跟我鬥?
我看著她的樣子,想起三年多之前,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害怕地說道:「許警官,你好人做到底,求求你幫幫我吧。我不能回家了,我爸還是會把我賣掉的。」
她得知要回家,第一個反應是害怕跟絕望。
她爸隻會一次又一次地賣掉她,榨幹她所有的價值。
我讓隊裡幫忙把徐婉帶了回來,還告訴徐婉如果難以生活,可以去找陸城。
現在看來,是環境迷惑了我,低估了徐婉。
她爸是個罪犯,她所成長的環境充滿了罪惡
徐婉是扎根在惡土上生長起來的一朵花,有著驚人的韌性。
我接到程圓的電話,她說:「姐,林大虎潛逃到咱們市了,隊裡要求立馬轉移你,把你保護起來!」
林大虎,就是那個犯罪團伙中的漏網之魚。
這半年以來,隊裡一直在追查他的消息。
他能精準地找到這裡,明擺著是衝我來的。
可林大虎一個自顧不暇的潛逃罪犯,是怎麼知道我的消息的?
「許挽,你的手怎麼了?」陸城出現在我面前,神情有些復雜。
我掛斷了程圓的電話,給她發消息:「給我查一個人。」
07
我跟陸城面對面地坐著,他在看我,我也在看他。
在做臥底的這三年中,我很少想他,因為不敢想。
我怕一旦暴露身份,被罪犯灌了致幻藥物,會說出關於他的信息。
我的人生也許會終結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水牢裡,但是陸城還年輕,他還有光明的前途。
在做康復治療的六個月,我才敢放開心情地去想他。
想他背著我走在凌晨一點的大馬路上,那個時候我們難得地看完一場電影。
我跟他說:「陸城,如果哪天我不幸犧牲了,你就記我三年吧。三年以後就忘記我,開始新的生活。」
陸城被氣得夠嗆,掐著我的臉說:「許同志啊,我可求求你別往我心口扎刀子了。」
他說完以後,又緊緊地抱著我:「許挽,你要答應我。萬一真遇上了要命的任務,也要活下去。」
陸城還說:「愛一個人民警察真辛苦,許挽,你的信仰是祖國,是人民。那我的信仰,就是守護你。」
我不怪陸城的背叛,因為他曾經立下的誓言是那樣的真誠。
真誠到,我不願意去憎恨他。
過了好半天,陸城才開口說道:「我跟徐婉……她……」
他幾度想要開口,看起來組織語言有些費勁。
陸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焦躁,摸出一根煙,捏了半天終究是沒抽。
我給他叫了一杯冰美式,淡淡地說道:「你慢慢地說,不急。」
陸城一口氣喝了半杯冰美式,苦笑道:「許挽,你永遠是這麼冷靜。冷靜地接受我的告白,冷靜地跟我在一起。其實我跟你在一起,有時候覺得挺挫敗的。去遊樂場玩兒,坐過山車的女孩子都尖叫著,隻有你張開手臂,滿臉笑容地迎接風;打氣球的時候,你一槍一個,能贏下最大的公仔;套圈的時候,你每一個都能套中;玩兒密室逃脫的時候,你輕而易舉地就能夠找到線索,別人兩個小時都出不去,跟你在一起,十分鍾搞定一切。」
他說到後面,眼眶都紅了,說不下去了。
隔壁桌在吵架的情侶,女生哭得歇斯底裡,男生抱著女生哄著。
我的情緒卻沒有因為陸城的話,起到任何波瀾。
我習慣了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因為隻有足夠冷靜才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我剛回來的時候,程圓跟我開玩笑,說了一個網絡梗。
她說:「姐,你做臥底的時候,該不會睜著眼睛睡覺吧?」
我跟她說:「我很少睡踏實,一旦睡得太沉,袖子裡的刀刃就會刮到我,能及時地醒過來。」
這三年,我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想了想,問他:「所以,你跟徐婉一起坐過山車的時候,她尖叫著握住了你的手;你打槍為她贏下了公仔;你們一起套圈兒,套中了她喜歡的東西;在密室逃脫約會的時候,徐婉害怕地依偎著你,你找到線索順利地出去?」
陸城頹然地靠在座位上,苦笑道:「許挽,你看,我跟你講了這麼多。你不質問我為什麼出軌?為什麼放棄你?而是順著我的話,就能判斷出我跟徐婉約會過的細節。」
神情騙不了人,陸城說那番話的時候,表情復雜,眼神中流露出的追憶,明顯地是在對比。
陸城的手機響起來,是徐婉打來的。
徐婉問:「陸城,我好想你啊,你在哪裡?」
她的聲音很奇怪,帶著哭腔,還有一點刻意壓抑的尖銳。
陸城猶豫了一下說道:「在跟客戶談事情,等下就回醫院看你。」
他說著說著,頓住了,視線看向我身後。
我扭頭。
透明的玻璃外面,徐婉就站在外面。
她對著我詭異地一笑,然後轉身衝向了車流。
08
徐婉不斷地傷害自己,來證明我爸媽還有陸城對她的愛。
這招很有用。
我媽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再接近他們。
我離開醫院的時候,我爸媽抱著徐婉痛哭流涕。
我爸說:「不哭了不哭了,以後她不會再來欺負你了。」
也許我爸媽根本不在乎那些詆毀我的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好像我小時候在學校被人欺負,回到家我爸隻會質問我:「為什麼他們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啊?你反思反思,是不是自己有問題!」
我爸媽也許不是不愛我,隻是不夠愛。
他們的愛,是需要我的乖順、我的優秀來做交換的。
……
我回到病房,我師父在等我。
「臭丫頭!要不是程醫生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你溜了出去。」我師父眉頭擰得老高,氣道,「身體都成這樣了,不在醫院配合治療,去幹嗎了!」
我抬頭看他,笑:「師父,忽然覺得你老了很多啊。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明明還是個大帥哥,現在怎麼頭發都沒幾根了。」
「你第一次見我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要是不老,豈不是成了妖怪?」我師父嘆了口氣,他又感慨道,「我也沒想到,當年那個瘦弱的小丫頭,竟然成了一個能擔大任的人民警察,還是我親手帶出來的。」
二十年前,我師父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在我家附近的一個派出所做民警。
我在巷子裡遇上了小流氓,他們要搶我的學費,我被打斷了一條胳膊都沒松手。
我師父出現救了我,要送我去醫院,我不肯。
我說:「我不能花很多錢,不然我爸會生氣的。」
我謝過他,撿起地上的書包就回家了。
回家後還是挨了一頓罵,因為校服破了。
我媽一邊縫一邊哭:「破成這樣,看你爸回來不打S你。」
買新校服是要花錢的,在這個家,開口要錢就是一種罪過。
可我爸回來的時候,她還是把我破掉的校服藏了起來,不讓他看見。
我童年時期的記憶其實是灰暗的、頹敗的。
我爸是電廠工人,我媽在菜場做保潔。
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偏偏我小時候身體不好,花了很多錢。
我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生個丫頭,就是討債的。好不容易養大,將來一嫁人,屁都沒用。」
他習慣在餐桌前,一筆一筆地記著賬,數落著生活的艱難。
而我也習慣了,聽著那一筆一筆的數字,被他念叨著。
尋常人家的日子,就是在柴米油鹽的計較中過來的。
一直到我考上本市最好的高中,拿著數不清的榮譽回家,我爸常年緊皺的眉頭才松懈開。
可是高考我報的志願,打破了三年的平靜。
09
「將來當警察有什麼用啊!」
「累S累活一個月能賺幾個錢?」
「能不能買十平方米的房子啊?」
我爸氣得抄起掃帚打我,恨不得把我趕出家門。
還是我師父及時地趕到,勸了我爸半天。
我師父帶著我出了門,找了一間飯店。
他給我買了一個蛋糕,隻有他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
「你真是個犟脾氣,你爸從小到大沒少揍你,不知道服個軟啊。」
「行了,跟我說說,為啥要考公安大學?」我師父問我。
我低頭吃蛋糕,悶聲地說:「想像你一樣,保護像我這樣的人。」
我師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在黯淡無光、雞飛狗跳的日子裡。
做一個像我師父那樣,穿梭在大街小巷。
保護正在被暴力對待的女人,警告施暴者:「我隨時都會過來,再動手立刻拘留你。」
保護正在被打壓辱罵的少女,耐心地勸解:「就算你是她親生父親,也不能下這麼狠的手,是犯法的,懂不懂?」
他蹲在街邊吃一碗盒飯,喝一口涼茶,看到被偷錢包的老人,一個箭步衝上去。
送了小偷以後,吃剩下的冷飯,茶已經帶著澀味兒。
我師父苦中作樂地說:「哎呦,這新泡的茶是啥味兒我都快忘了。」
我做警察的初心,是想做一個像我師父那樣的人。
所以他後來做刑偵警察,我也毫不猶豫地做了他的徒弟。
在平凡的生活裡,做一個無畏的英雄,這是屬於我的夢。
因為有這個夢,我才能勇敢而堅決地走出過往的陰影。
因為有這個夢,我才能在報道的時候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我叫許挽,許國終身的許,力挽狂瀾的挽。」
三年前我選擇去出任務。
我師父曾經跟我說:「小許,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你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將來你犧牲在外面,為了保護你家人,我們甚至不能公開你的姓名跟榮譽。你跟你爸媽的關系好不容易有所改善,跟陸城也即將訂婚。等你完成任務回來,這一切都毀了。」
我問我師父:「師父,換了你,你怎麼選?」
他沒說話,半晌,給我敬了一個禮,目光沉重。
我對不住我爸媽,也對不住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