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著發懵的臉,看到了裴徵從辦公室外急急忙忙朝我跑來。
隻一瞬,天旋地轉,我跌在他懷裡。
耳邊是巨大的嗡鳴聲。
秦寅在一旁淡淡開口:「一晚上,你們感情進展就這麼快啊。」
我爸媽轉頭問他什麼意思。
他隻笑笑。
這一笑,更激怒了他們。
恥辱的詞條在他們的怒火中一個一個貼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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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巍巍扶著裴徵站起來,想正名。
可鼻血直流。
啪嗒啪嗒,一滴滴滴在裴徵的手背上。
裴徵突然慌了,手忙腳亂從兜裡拿出紙。
「怎麼了這是?」
我胡亂抹了一把,安慰道:「沒事兒。」
可是鼻血染紅一張又一張紙。
我的家人如看客一般,漠不關心。
隻有裴徵,害怕得掉下淚來:「為什麼,為什麼止不住?秦漫歌,你別嚇我。」
慌張之際,裴徵轉頭求助:「老師,能不能幫忙叫個救護車。」
角落裡突然傳來秦寅的聲音:
「裝什麼?不就勁使大了流個鼻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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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的!」裴徵將我扶在椅子上,轉身就撲到秦寅身上打起來。
二人扭作一團。
秦寅嘴裡的髒話不斷飆升:
「我去你媽的!你泡我妹你還打我!你算什麼東西!」
裴徵一句話沒說,血紅的眼SS盯著他,像剛出籠的猛獸。
一拳一腳都下S手。
場面混亂成一團,所有人撲上去拉架。
二人被拉開。
裴徵卻像瘋了一樣地大喊:「秦漫歌裝什麼了!她有腦癌,快S了都沒跟你們又哭又鬧,她裝什麼了!」
「有你們這麼當家人的嗎?你們還特麼是人嗎!」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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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徵掙開抓著他的人,慌忙跑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到不知道把手放哪。
他的眼眶湿潤,滿眼害怕:「怎麼樣?哪兒難受?我們馬上去醫院。」
我搖頭。
忍著巨大的不適站起來。
我媽神情轉變,向我走來一步:「真的嗎?小歌,別騙媽媽。」
我驚恐退後一步。
隻見我爸和我哥也神情慌亂。
怎麼,這下就信了呢?
說了一遍又一遍的事,怎麼就現在信了啊。
我滿腔悲憤,無奈道:「你是要看到我的腦腫瘤切片才信?」
三人如聽到什麼驚天消息一樣,表情都暗下來。
連說話都輕緩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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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我媽:
「你說我耽誤你給病人做手術,病房裡的人稍稍叫一下你都擔心得不行。」
「而我呢,我又發燒又流鼻血,你說我被養得矯情,你那麼厲害的醫生都沒看出來你女兒快S了嗎?」
「這位女士,這位偉大的醫生,你現在在裝什麼呢?」
我媽的表情震顫,一臉痛苦。
「小歌,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
現在,我隻想不留餘地地放嘴炮。
我轉向我爸:
「你天天說我雜種,我是誰生的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做錯事,發泄到我身上。」
我戲謔地笑了出來:
「不缺我錢?我求著跟你要錢治病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你當老子的,在自己孩子跟前跟別的女人上床。」
「我特麼沒嫌你丟人呢,你嫌棄我?你惡不惡心啊!」
辦公室裡的人目光投向我爸。
他皺著眉。
但我想,他隻是怪我為什麼要說這些。
或者在權衡利弊要不要打我。
而不是後悔。
不過,也不重要了。
我又看向秦寅。
顯然,他根本不知道我說得事情,滿臉震驚。
我滿意極了他的反應:「秦寅,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你成天在外面睡女人的事是隻字不提啊,一到你妹身上就開始胡說八道了。」
「你特麼還是我親哥啊,你造我黃謠!你是人嗎你!」
秦寅上前一步,想要辯解。
我後退到裴徵身邊。
一把握住了裴徵的手。
一字一句,堅定說道:
「秦寅,我告訴你!那天沒回家,我就是跟他在一起,我喜歡他,這怎麼了?」
「我成年了談個戀愛怎麼了!我快S了談個戀愛又怎麼了!」
「哥不是……」
我狠狠啐了一口:「滾吧你,你算哪門子的哥。」
秦寅愣住了。
「你們也都別裝了,都挺惡心的。」
我緩了緩情緒,拉過裴徵便往出走。
心髒怦怦跳。
直到,裴徵反握住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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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晚霞映得半壁天空好似一幅油畫。
裴徵握著我的手愈加用力。
我吃痛「嘶」了一聲。
「裴徵,我又不會跑,握那麼緊幹嘛?」
他抿唇,沉寂的眼神裡有巨大的悲愴。
「萬一呢?」
「跑了我還能找得回來你嗎?」
我沒回答。
隻有蟬鳴聲孤寂地回應。
「秦漫歌,要不再試試?再試試活下去。」
清冽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不是最想讓人惦記嗎?你多活一天,我就能多惦記你一天……」
「更何況,棺材奶奶還沒做完呢。你不得等等嗎?」
「她年紀大了,打棺材也慢……」
我眨著眼,擠回要落不落的淚。
倏爾松開他的手,向前跑去。
轉身,夕陽拉長我的身影。
我嘴角扯出一個自認為最好看的弧度,將話題生生轉移:
「裴徵,我想吃你奶奶做的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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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誇了一句奶奶做的蔥油拌面好吃之後,奶奶連續三天都隻做這個。
「奶奶,能不能換個口味啊。」裴徵端著碗,一臉生無可戀坐在小凳上。
我猛杵他胳膊肘:「說什麼呢,不孝子孫。」
裴徵投降,拿起一碗熱騰騰的面趕緊跑走。
「我去拆袋方便面調料包。」
狗東西。
我笑罵著追出去。
可窗戶外閃過幾個人影。
我停住腳步。
看來人推開破敗的木門。
又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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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歌……」
我媽挪動著步子。
原先神採奕奕的精神氣早已消散。
眼下是一片烏青。
我皺著眉後退一步:「幹什麼?」
「聽媽媽的話,回家好不好?」她神情有些激動:「我給你聯系了最好的腦科醫生,治一治,說不定還有機會的。」
無名之火湧上來:「治個屁!」
我媽被我一聲大喝嚇得愣住了。
也是,從小我就乖得要S,跟個跟屁蟲一樣被打被罵還笑呵呵地喊「媽媽」。
可真賤。
我媽的眼淚奪眶而出:「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知道錯了,這些年我有想過該怎麼彌補你,但我一看到你爸……」
我胸口止不住地起伏:
「別跟我提那些。」
「你們上輩子的恩怨關我屁事?沒本事踹了對方有本事折磨我一個小孩?」
我媽搖著頭,痛苦地重復:「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我是媽媽啊,媽媽怎麼會希望自己孩子生病受苦,跟媽媽去治病吧,媽媽求你了……」
「治好了……我們重新開始,一起好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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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
氣笑的。
再也沒忍住,我大聲提醒:「治不好了!」
「我治不好了,我馬上就要S了!」
我平復著情緒,聲音也顫抖:「那天確診,我就蹲在你醫院門口,我不敢找你,怕打擾你,給你打電話,但你不接。」
「我就想著,你不愛我也行,起碼見不得我S吧。」
「可你呢?」
我捂著臉,抹掉落下的淚:「能治的時候你不關心,現在晚期你來假惺惺了?」
「你是想治好你女兒,還是想治你愧疚的心?」
秦寅扶著他媽,面色不耐。
「秦漫歌,別這樣,她是你媽。」
我一字一句:「她是你媽。」
「你不是怪我搶走你爸媽嗎?」
「現在不用擔心了,我退出你們幸福的小家,我離S也不遠了,你們這會兒就可以當我S了。」
我媽已然哭得不成樣了。
秦寅表情痛苦難耐,輕聲跟我說著:
「你一直都是我的妹妹,我沒討厭過你。」
沒討厭過我?
也對。
沒討厭過,但恨過。
我爸媽一吵架他就恨不得我去S。
「哥不應該那樣說你,哥錯了。」
「咱回家,好好治病,好好休養……」
一模一樣的話從他們嘴裡說出來。
我腦子有點疼。
「你們是聽不懂話嗎?」
「我是晚期,晚期!你不懂,你媽總該懂吧。」
「我治不好,可能你們上一秒走出這個門,下一秒我就S在這兒了。」
我揉揉眉心:
「你們要是讓我S得安心,就趕緊滾出去。」
「永遠,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
木門又「吱呀」一聲。
裴徵就站在那。
滿身寒氣,強硬地說著:「滾。」
臨走之前, 秦寅說了一大堆廢話, 我隻聽到:
「你爸給你卡裡打錢了,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不夠再要。」
人S了來奶了。
我面帶微笑,拿起身邊的鐵锹便往出扔:「都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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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終於安靜下來。
我渾身像抽幹了力氣。
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裴徵一步一步將我扶至屋裡。
奶奶端來一碗蔥油拌面。
笑著:「乖娃, 說了那麼半天, 餓了吧。」
裴徵接過, 哄著老人:「奶奶,她現在應該沒胃口,等等再吃吧。」
一老一小, 滿臉擔心。
我原本堅強的內心瞬間破防。
霎時間所有的委屈一股腦的湧上心頭, 滾燙的眼淚撲簌簌地從眼眶中滴落下來。
「奶奶,我餓……」
奶奶當即撞開裴徵,瞪了他一眼:「你看看,乖娃明明就餓了呀。」
裴徵舉起手笑著:「好好好。」
我接過面,大口大口吸溜著。
極力想控制眼淚, 可越是克制眼淚越洶湧。
奶奶粗糙的手抹掉我的淚:
「怎麼哭了?」
裴徵搭話:「好吃哭了。」
對。
好吃哭了。
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面。
可是後來, 就這麼簡單的一碗面, 我都再也吃不到了。
29
「奶奶!」
撕心裂肺的聲音劃破天際。
那個總是佝偻著背的小老太婆安安靜靜地躺到了那副棺木裡。
奶奶說不想買公墓, 想土葬。
就葬在老家的後山。
那裡山花遍野, 鬱鬱蔥蔥。
等到裴徵爸爸媽媽回來時,也能很快找到她。
我跟小老太說:「他們一定會找到的, 山上開花最豔的那個地方,就是他們的家。」
裴徵哭了。
哭得像個小孩一樣。
他靠在我懷裡, 哭著:「小歌,我沒爸爸媽媽, 也沒奶奶了。」
「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我看著他難受, 我也難受。
很想說一句「你還有我」,但又忍住了。
萬一我明天就S了呢?
裴徵會更難過的吧。
於是我慢慢拍著裴徵的背,學著電視劇裡那樣安慰他:
「沒事的,都會好起來的……」
拍著拍著, 我也困了。
困到手都抬不起來。
「裴徵,我想睡一會兒了。」
「我太累了。」
「下輩子……」
下輩子我還要吃奶奶做的蔥油拌面,還要……跟你在一起。
可是很可惜。
我太不堅強了,都沒讓裴徵聽到我最後一句話。
番外:裴徵視角
裴徵先後埋了他的親人和愛人。
在最後一捧土壘起來時。
他累得都直不起來身了。
兜裡還有一張他偷偷拿來的二維碼。
之前掃了一遍, 秦漫歌就把它撕了。
他都沒聽過她完整的遺言。
可幸好,他某次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張新的。
可能是秦漫歌新打印出來的。
他就那麼珍藏起來了。
裴徵想,大概是她走得太著急了, 所以才忘了囑咐他把這張遺言貼在她墳墓上。
現下。
他終於有理由聽了。
裴徵顫巍巍地掃著碼, 心裡撲通撲通地跳。
那不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嗎?
「作(」「叮」一聲。
朝思暮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她說:
「裴徵,忘了我。」
……
他紅了眼眶。
他不相信這是她的遺言。
於是倔強地掃了一遍又一遍。
那句「忘了我」也一遍遍的在山上重復。
終於。
他癱倒在地上,將那張紙狠狠按在胸口, 放聲痛哭著:
「秦漫歌,你憑什麼要我忘了你!」
「憑什麼……」
「你折騰那麼久,不是最想讓人惦記你嗎?」
「可為什麼……為什麼到我這裡,你就讓我忘了你……」
沒人回應他。
隻有記憶裡那個女孩, 笑眯眯地跟他說:
「裴徵,我愛你,你要記得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