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易輕塵在山上撿了個女仙人回來。
仙人朝飲白露,夕餐晚霞。
所以我每天早晨都要早起去採露水。
等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要在院子裡看她迎著晚霞起舞。
我看不懂,覺得蚊子咬人。
夫君皺眉,
「噤言,怎麼能唐突仙子。」
兒子也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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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真是個俗人,俗不可耐。」
我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採了一瓮露水。
坐上牛車,去訪仙山。
1
趕車的趙家大哥傻了眼。
「仙山?那是啥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是啥地方。
這個詞,還是昨天晚上,我幹活的時候,聽家裡那個仙人說的。
我在屋裡編著草鞋。
聽她說她來自仙山。
說那裡人人都能騰雲駕霧,點石成金。
我高興壞了,扔下沒編完的草鞋,去河邊撿了許多石頭,想讓她變成金子。
可仙人捂著胸口,絲帕擋著嘴。
「俗不可耐。」
易輕塵漲紅了臉,把那一筐石頭扔了出去,扯著我去外面。
「青青,你這叫挾恩圖報,太不君子了!」
我們的兒子長恆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出來。
也低著頭,眼淚蓄滿了眼眶。
「阿娘,你能不能不要和仙女姐姐說話啊,真的很丟人。」
我不知道我哪裡丟人了。
我看著那一大一小兩父子牽著手,回到院子裡替那美貌的仙子打扇。
又看了看被扔了很遠的筐。
過了很久,
我還是走過去把筐撿起來,拍了拍土。
用誰也聽不見,也不會嫌棄的聲音輕輕念叨。
「兩文錢嘞。」
我抱著筐,回了屋子。
刷了刷鍋,又把草鞋編完。
躺進冰冷的布衾裡,我看著屋子裡草棚的頂。
怎麼也睡不著。
我想,我隻是想過好日子啊。
但好像這個想法都是錯的。
我想和易輕塵說說,可他轉了個身。
「睡吧,明早你還要給嬋娟採露水,別晚了。」
於是我閉上了嘴。
天還沒亮,我就抱著瓮出去了。
採滿一罐露水後,我的手已經劃了許多小口,凍得沒了知覺。
可抱著露水往回走的時候,我突然想嘗嘗。
我喝了一口。
也沒什麼不一樣的。
既然沒什麼不一樣的,誰說俗人就不能成仙呢?
鎮上的和尚還說什麼普度眾生呢。
可趙大哥擋在仙山前,告訴我,
「我給你送到縣城吧,你去那兒打聽打聽。」
「就是你身上有錢嗎?」
2
我身上自然是沒錢的。
趙大哥也不想要露水。
我躊躇很久,他終於想了又想。
「這個瓮抵了也罷了。」
我重新又高興起來,坐上了牛車。
牛車一次要拉許多人。
等人齊了,我們在地上牽著牛走一會兒,再上車坐一會兒。
不能一直坐著,會累著牛。
走路的時候,身邊相熟得嬸子衝我擠眉弄眼。
「你家那個仙人還住著呢?」
旁邊有在家不愛出門的,聽的一頭霧水。
「什麼仙人?」
那嬸子起了興頭,顧不得我在旁邊,便手舞足蹈的描述起來。
「你不知道?半個月前,易秀才去山上採野菜,菜沒採到——」
倒是採回來一個如花似玉的佳人。
我思緒慢慢飄遠。
我還記得易輕塵抱著一身白衣,上面繡著點點紅色梅花的女人回來。
長恆趴在床前看著,回頭小聲同我說。
「阿娘,她好像天上的仙子啊。」
易輕塵說,
她就是天上的仙子。
「我穿過一片大霧,看見許多的花,她從天上掉下來。」
我不大懂。
我沒有讀過書,不像易輕塵,他爹是秀才,他也是秀才。
要不是家裡窮,他爹怕他娶不上媳婦兒,也不會買了我這個童養媳養大。
可易輕塵說的東西我都不太懂。
他也不願意同我多說。
後來仙子醒了,長恆高興的不得了。
他自以為小聲地問她。
「姐姐,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子啊?我阿爹說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她愣了愣,然後掩唇而笑。
「小郎君的阿爹可真是聰慧。」
她謝過易輕塵,說了自己受傷既重,也無法力。
易輕塵溫柔體貼的讓她住下。
她為難的皺了皺眉。
「可我需無根之水養傷——」
易輕塵笑了笑,都沒有轉頭看我。
「這有何難?你不嫌棄,我讓拙荊每日取了露水替仙子養傷。」
長恆也拍著手。
「仙女姐姐住下吧,我阿娘會幹活的!」
我有些不高興。
可那雙美麗的眼睛看過來時,我又覺得自己狹隘的太壞了。
最後我木訥的點了點頭。
「哎,我能幹活的。」
3
夏天早晨很冷。
露水也少,要集一瓮,需要很長時間。
我得早早起來,被草葉割一手的傷,才來得及在太陽出來前採好。
回來仙人就用露水洗臉,漱口。
我要忙著下地伺候那二畝薄田。
我和仙人說不上話,甚至都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易輕塵開始叫她嬋娟。
長恆也開始滿嘴的「仙女姐姐」。
直到有一天,
長恆不滿的把野菜湯潑在地上,一個雞蛋咕嚕嚕沾滿了灰。
可長恆該在吵著要吃肉。
「仙女姐姐怎麼能吃這麼難吃的東西!今日是我的生辰,阿娘去割肉好不好?我要請仙女姐姐吃肉!」
可肉哪裡是想割就割的呢。
易輕塵年歲還小,還想要繼續科舉。
不要說長恆瞧著就聰明,以後也要讀書。
家裡每一分錢,都得掰成兩半花。
我像我娘那樣,伸手打了長恆一下。
可還沒等我心疼,嬋娟仙子就先站起來,把長恆摟在懷裡。
易輕塵也擋在他們身前。
我舉著手,幹巴巴的看著面前的三個人。
嬋娟仙子摸了摸長恆的頭發,輕柔的同我說話。
「阿姐不能打孩子呀,長恆同我們仙山的仙童一樣聰慧,你講道理,他聽得懂的。」
她的身影在夕陽下度了光。
風吹過,衣袂飄飄,萬種柔情。
我看見易輕塵怔怔的看著她,眼睛裡是驚豔和遺憾。
我有些想哭。
可長恆比我哭的更早。
他哭著把臉埋進嬋娟仙子的身上。
「為什麼我要有這樣一個娘!為什麼我不能有一個仙女娘親!」
「我真希望自己不要被你生下來!」
那天他們一起去割了肉。
我一個人,喝了一碗苦的發澀的野菜湯。
4
被嬸子撞回神的時候,我嘴裡似乎還留著苦味。
原來已經到了上牛車的時候。
我們利落的爬上去,旁邊的嬸子繼續和我搭話。
「青青,你去縣城幹啥呢?給你相公買筆墨麼?」
前面趕車的趙大哥嘴快,替我答了話。
「她要去仙山,我讓她去縣城問問!」
一車鄉下人,誰也不知道仙山在哪兒。
於是分別的時候,嬸子告訴我,一會兒還在城門口見。
她大抵是以為我和易輕塵鬧了別扭。
「青青,你家秀才是過了點,但那女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養不起的。」
「你散散心,等會兒跟嬸子回去,嬸子替你說他。你得想著孩子,別幹傻事。」
我張了嘴。
可我嘴笨,說不明白心裡的想法。
所以我就笑了笑。
離開前,衝著嬸子揮了揮手。
我漫無目的走了半條街,肚子開始叫。
那瓮露水半路上就潑了,瓮留給了趙大哥。
我想我得賺點錢。
家裡的嬋娟仙子也要吃飯喝水,成仙也要錢。
而且仙山在哪兒呢?
趕路也要錢的。
我看了一圈,我沒來過幾次縣城。
我不知道仙山什麼樣。
但在我眼裡,縣城已經是頂頂繁華的好地方了。
我壯起半個膽子。
問旁邊一個賣雜貨的鋪子要不要伙計。
「我會編草鞋呢。」
伙計像哄趕蒼蠅一樣,趕我出去。
「去去去!」
我倉皇的站在門外。
一個買東西的大娘不落忍,給我指了條路。
「你去問問那酒樓裡要不要打雜的吧。」
我感激不盡。
去了一問,掌櫃的把我從頭看到腳。
看到手上的繭挑了挑眉,滿意點了點頭。
「先幹兩天看看。」
幹上了,我才知道他為什麼瞧著我的手滿意。
每日活計不少。
挑水,砍柴,掃地,刷碗。
有時候客人多了,我也要幫著大師傅切菜燒火。
但我幹活是幹慣了的。
易輕塵是個書生。
他爹活著的時候告訴我,君子遠包廚。
我不明白,他就不屑的敲著我的頭。
「就是我們這樣的讀書人,手是用來捧聖賢書的,不能幹活。」
我懂。
爹把我賣過來的時候就告訴我,要肯幹。
從八歲到二十二歲,
哪怕生長恆時,我都沒有闲著。
縱使掌櫃的立著兩隻眼睛,也不能不捻著胡子點頭。
他應了我留下來。
工錢不多,包吃包住。
掌櫃的走了,大師傅坐在旁邊喝水。
冷不丁說了一句。
「這點錢,你攢到S,也不夠尋仙山的。」
5
我愣了一下。
大概是我同旁人打聽的時候,大師傅聽見了。
他問我,
「你看著是個實誠人,又不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幹的富家公子哥兒姐兒,尋什麼仙山?」
為什麼呢?
我說,
「我也不知道。」
一開始,是因為他們父子兩說我俗不可耐。
我想大概成了仙,不愁吃喝,我就能不俗了吧。
可出來這許多天,
他們都沒來找過我。
我每天做完活,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星星。
又覺得找到仙山又怎樣呢?
騰雲駕霧,點石成金?
那還是我嗎?
大師傅放下水碗,看著我。
「會做飯嗎?」
我點了點頭。
大師傅讓我炒個菜,我炒了個淞菜,他嘗了一口,愣了一下。
「你偷學我做菜?」
這話有點嚴重,我漲紅了臉。
「我就是看見了——」
但其實我有點心虛。
我每次燒火的時候,都偷偷看他炒菜。
看的多了,有時候睡不著,就在心裡想。
剛才一上手,下意識就做出來了。
這時候偷師可是忌諱。
我想解釋一下,
我是沒有要搶他飯碗意思的。
可大師傅笑了笑。
「還挺有天賦的,是個人才。」
6
這是第一次有人誇我。
我也以前偷學過。
易輕塵他爹教易輕塵的時候,我借著劈柴的機會,豎著耳朵悄悄聽。
想象那是什麼樣一個字。
書本捧在手裡是什麼感覺。
後來我想偷偷學認字。
被易輕塵他爹發現了。
他爹打了我十個手板,告訴我要安分。
「我買你來就是為了伺候輕塵,你這樣的人要是學得會寫字,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易輕塵站在他爹身後,垂著眼,用毛筆在雪白的紙上寫文章。
後來,我生了長恆。
易輕塵教他寫字的時候,我也想試試。
易輕塵本來笑著握著兒子的手在紙上畫。
可我湊過去時,他愣了一下。
他是個溫和的人,也是個好相處的夫君。
所以他沒有像他爹那樣嗤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