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人都知,我爹禮部尚書駱宏盛最是花心風流。
美人流水一般接進後院,轉頭又送了出去。
每每消失一個美人兒,我爹的官職便要升一升。
原本,我也會被送出去。
可惜,我是個啞巴。
1
我小娘S在進駱府的第三個年頭。
她是駱宏盛花十兩銀子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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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去世時翻遍全身都沒有十兩銀子。
她S時駱宏盛沒來。
隻有嫡母身邊的嬤嬤來瞧了一眼,喊了人來把我小娘屍身拉走。
我原本是被丫鬟抱著的。
見幾個婆子拿塊白布蓋了小娘的屍身就要抬走,便掙扎著下去,從衣裳裡摸出幾個銅板。
紅著眼眶求他們買個棺木,讓小娘入土為安。
幾個婆子猶豫地看了嫡母身邊的嬤嬤一眼。
這麼幾個銅板,連紙錢都買不了幾茬。哪裡夠買副棺材?
像這種無名無分的女人,連小妾都算不上。
S了草席一裹挖個坑埋了算是厚葬了。
嫡母派來的嬤嬤姓常,見我倔強地舉著那幾枚可憐兮兮的銅板。
終是嘆了一聲:「這孩子倒是個孝順的。」
因著常嬤嬤的一句話,我小娘有了棺木,得以尚算體面地下葬。
我也從原來小院子裡搬了出去。
我很感激常嬤嬤。
聽說,那個院子第二日就住進了新人。
是駱宏盛從風ƭü₅月場上帶回來的,花了一百兩銀子。
比我小娘值錢。
2
小娘S了,我便被帶到了嫡母的主院。
嫡母倒不像戲文裡演的那般愛磋磨庶子庶女。
她並不刻薄,就是有些嚴肅,不愛笑。
嫡母見到我時,問了一句:「哪個院子的?」
「就是老爺從杞縣鄉下帶回來的那位—」常嬤嬤憐惜地看了我一眼。
「那女人前日S了,老奴看著這孩子年歲小,又不大愛說話。想必也不大會是愛擾人的——」
嫡母挑眉:「是個啞巴?」
我戰戰兢兢躲在常嬤嬤身後。
髒兮兮的臉上滿是幹涸的淚痕,渾身都在發抖。
嫡母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可惜了——」
「夫人,這孩子是個老實的,年紀小也聽話。不會說話正好,給大小姐當個玩伴。」常嬤嬤說。
嫡母看上去有些疲累,想了想便擺擺手:「養著就養著吧——」
這時,下人來稟告:
「新來的那位要上好的珍珠粉,小的將庫房裡的送去了。那位說是不夠,她要用珍珠粉來敷面—」
「不過是青樓出來的賤蹄子,還真把自己當什麼了?用珍珠粉敷面,連咱們夫人都不敢如此奢侈,她也配?」
常嬤嬤很氣憤。
嫡母揉了揉太陽穴,看了懵懵懂懂在一旁的我一眼。
「不過是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就隨她去吧。
老爺正是對那女人上心的時候,若為了一點珍珠粉讓那女人得了由頭作妖,免不了又是一陣吵鬧。
煩人得很,索性能清靜就清靜一些——」
「夫人說的是——」常嬤嬤也顧忌到我Ťūₛ在場,一邊給嫡母揉穴位一邊壓低了聲音。
「老爺也真是——以前雖是一房一房地納,但總歸都是良家女。再不濟,像杞縣來的女人那樣也罷,身世倒也清白。可如今,竟是把青樓女給接進府了?這不是叫外人看笑話嗎?」
嫡母冷笑一聲,面上毫無波瀾:
「男人素來喜新厭舊。他外放回來,自以為官途順遂能一步步登天,便越來越無所顧忌了。男人這骨子裡,都賤得很——」
「夫人——」
嫡母得了常嬤嬤的提醒便也止住了話,叫來丫鬟帶我去安排住處。
離開時,我聽到常嬤嬤小聲說了一句:
「左右不過是個玩意兒,老爺他也新鮮不了多久。現在將她哄好一些,以後啊,有用著呢。」
回應常嬤嬤的是嫡母的一聲冷笑。
2
我被收拾好帶到嫡姐面前時,她正在院子裡和一眾姐妹踢毽子。
毽子被高高踢起,直直砸到旁邊的三姐臉上。
痛得她驚呼一聲捂住臉蹲了下去。
旁的姐妹卻沒有一個敢上前去看她。
嫡姐哈哈大笑朝我跑來。
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得燦爛:
「聽說你是個啞巴?啞巴正好,啞巴就不會多嘴多舌惹事端了。以後你就跟著我,要是聽話我就待你好些。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賣掉——」
可我是駱家上了家譜的小姐。雖然是庶出,但又不像是家中奴婢,怎麼可以像物品一樣賣來賣去呢?
我不敢反駁。
隻是點頭應是。
來之前常嬤嬤就說了,嫡姐在我之前曾有幾個玩伴。最後不是賣了就是被趕出了府。
她要我盡心盡力在嫡姐身邊做一個啞巴。
才能活下去。
嫡姐對我的乖順很滿意,拉著我也加入了踢毽子的行列。
我看見被砸中臉的三姐鼻根腫了起來,糊了一臉的血。
貼身丫鬟慌亂地給她用錦帕按著,卻還小心翼翼注意著不要發出聲音。
而三姐,明明痛得臉都白了,卻連喊都不敢喊一聲。
隻在離開時,叫我看見了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恨意。
「回頭叫人給三妹院子裡送些好吃的補補,省得回頭母親又該嘮叨我。」
嫡姐漫不經心地丟下一句,轉頭又嘻嘻哈哈地玩去了。
可晚些時候她還是挨了訓。
我一聲不吭地替嫡姐挨了兩戒尺子。
嫡姐看了眼我本就枯瘦的手掌心上兩條紅紅的印子,轉身摸了桌上幾塊糕點塞我嘴裡。
摸了摸我的頭道:「還是九兒好!」
又嘟著嘴小聲咕哝:「為什麼三妹妹不能也變成個啞巴?」
身旁嬤嬤忙祖宗長祖宗短地哄她。
叫她可別說這種話了,回頭叫嫡母聽了又得挨罰。
嫡姐卻是嬉笑著全不當回事。
我明白,是因為嫡母每每罰她,都不過是小懲大誡做做樣子,堵後院人的口而已。
再者,就算是真罰,也是由我替她受罰。
我不會告狀,不會呼痛,在嫡姐眼中我這個啞巴小跟班簡直太合她心意。
嫡姐高興了,對我自然也更加好。
短短一段時日,除了替嫡姐受罰以外,我過得可謂舒服,人也跟著圓了一圈。
以二姐三姐為首的庶姐妹每每瞧見我。既是眼紅嫉妒我,又是鄙夷孤立我。
她們喊我「不會叫的哈巴狗」。
這輩子隻能在嫡姐後面當個可憐的跟屁蟲。
可我卻覺得,她們比我可憐多了。
月餘,駱家旁支來了人,帶走了三姐。
說是那旁支絕了子嗣,要將三姐過繼過去當親女養。
三姐的姨娘哭天搶地,在駱宏盛面前哭暈了幾回,又去嫡母那兒求了幾回。
三姐有個一母同胞的庶弟,原是養在嫡母那兒的。
嫡母便做主,將他還給了他親姨娘撫養。
聽說三姐的姨娘喜不自勝,連女兒被帶走那日都沒去送。
自那以後,餘生我再沒聽過三姐的消息。
而我在嫡姐身邊的日子也更加好過。
3
年底的時候,嫡母被診出懷了身孕。
已經流連在外一個多月的駱宏盛終於回了府。
當他一臉喜色地踏進主院時,我和嫡姐正被嫡母拘在房裡考女紅。
嫡姐繡得歪歪扭扭,正賴在嫡母身上撒嬌。
見駱宏盛進來,她立馬坐直了身子,疏離地喊了一聲「爹」。
嫡母也收起了臉上的的寵溺,神情淡淡地道了一聲「爺回來了」。
氣氛仿佛一下子冷了下來。
而駱宏盛猶如不知。
笑呵呵地上前摸了摸嫡姐的腦袋:「玥姐兒都十三了還對母親撒嬌。快和爹說說是為了什麼事,爹替你母親應了你如何?」
「爹,我今年才十二。」
嫡姐不大高興地說。
我看的出來,駱宏盛的手按到她腦袋上的那一刻,她是嫌棄的。
隻是忍了下來。
駱宏盛的表情滯了滯,有一些尷尬。
嫡母的神色也越發淡漠。
「玥兒,你們先回去吧。」
「是,母親。」
我跟著嫡姐行了禮。
轉身時又突然被駱宏盛叫住。
一間大衣兜頭罩了下來,把我壓得猝不及防地後退了幾步。
得虧嫡姐拉了一把才站穩。
「去,給爺打盆熱水來洗洗腳。」
「……」
「老爺,九兒不是丫鬟。」嫡母的聲音沒什麼起伏。「您忘了,她是您從杞縣帶回來的,府裡的九小姐。」
「啊?這……都這麼大了嗎?」
駱宏盛眯著眼睛看了我半天,那雙被酒色浸染的渾濁的眼裡滿是茫然。
似乎是一點都不記得還有我這麼個女兒。
半響,尷尬道:「是為夫的疏忽。等明兒我去瞧瞧她和她娘……」
「老爺,她小娘前些日子已經病歿了。」
「……」
我抱著駱宏盛的外衣,費力地拖著一步步走到門外。
都不用去看,就猜得出駱宏盛此時臉上的表情。
有驚訝,有尷尬。
卻唯獨不會有傷心和懊惱。
我小娘十四歲就被他買了去,當時他正外放至杞縣當官。
她懷上我的時候,還不到十六。
我是在馬車上出生的。
彼時駱宏盛剛剛升官,正在前往下一任地的路上。
小娘在馬車裡疼了一天一夜,身邊隻有一個半路買來的婆子。
我出生後,駱宏盛隻過來瞧了我一眼,嫌棄我耽誤了他趕路。
小娘說,我剛出生的襁褓都是她臨時拿舊衣改的。
可哪怕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那時的小娘依舊很高興。
因為她覺得,生下了駱宏盛的骨血,她這輩子就有依靠了。
可駱宏盛在京城早就妻妾成群。小娘這樣有些姿色的鄉野丫頭,不過是他外放做官路上的消遣罷了。
他身邊伺候的丫頭,都是他床上的人。
他沒把我們母女丟下,或許也僅是念著那幾年的陪伴。
我和小娘隨著他一路調回了京城,進了這偌大的宅院。
剛進駱府時,小娘看著從未見過的高門大院欣喜不已。
天真地認為自己上輩子燒對了高香,才讓她跟了這麼一位大人。
可她卻不知,自她進門,駱宏盛就再也沒有踏進過她的院子。
在駱府下人的口中,她隻是「老爺從杞縣帶回來的女人」。
在後院三年,駱宏盛早就已經忘記了我們母女。
忘記了曾經有個女子,陪著他在任地間奔波,照料他起居,不離不棄。
忘記她曾幾次流產,傷了身子,落下病根,卻最終隻能歸於孤寂。
若是她能多活幾年,看清楚駱宏盛的為人,不知道會如何看當初天真的自己?
聽丫鬟說,駱宏盛那晚在嫡母房裡待了半夜就又出府去了。
還帶走了歡姨娘。
就是他花一百兩銀子接進府的風月女。
嫡姐聽說後,從近日就不大高興的她又突然開心起來。
和我說咱爹又要升官了。
說完她又眯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遍。
笑得純真:「幸虧你小娘S得早——」
怎麼S得早還是幸事了?
我不懂。
可其餘兄弟姐妹懂。
因為我看到他們抿著唇捂著嘴在偷笑。
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整個駱府洋溢著一種隱秘且灰色的喜慶。
半夜我偷偷溜進歡姨娘的院子。
那兒曾經也是我和小娘的小院。
不到一天,小院已經空了。
隻剩下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味。
和昨晚上駱宏盛衣服上的很像。
香得有些刺鼻。
可我聞著聞著
突然就覺得很臭。
4
嫡母月份大了,嫌院子裡孩子多,吵她養胎。
就給我們幾個沒娘的庶女都指了姨娘帶著。
帶我的姨娘叫昭姨娘。
昭姨娘一開始不喜歡帶我。
她沒有子嗣,也不喜歡帶別人的孩子。
不過時間久了,見我日日不說話,不吵不鬧的,態度也緩了下來。
她喜歡刺繡。
她刺繡的時候,我就安安靜靜地在一旁看。
大抵是一個人孤單慣了,突然多了一個不會吵鬧的娃娃在旁邊。漸漸的,昭姨娘也會同我說一些話。
她說她沒有姓,在他們那兒,隻有官宦名流才有姓氏。
而她隻是個農家女,在娘家時,爹娘喊她「大丫」。
直到被我爹看中,他說她生得像美人昭君,便賜她一個「昭」字,喚她「昭姨娘」。
我突然想到小娘。
我從來也不知道她姓什麼,叫什麼。
在外面時,我喊她娘。
回駱府後,他們讓我喊她小娘。
可我成了啞巴,從沒喊過她「小娘」。
駱宏盛?想必如今連她模樣都不記得了,又哪裡會記得她的名字?
昭姨娘說,說駱宏盛贖歡姨娘花了一百兩,就連我小娘,也花了十兩。
可她進門時,爹娘就要了一頭牛,就讓人一輛板車把她拉來了。
他說她長得美,可是也就新鮮了那麼兩年。
如今也不記得她了。
她又冷笑。
說女人啊,值錢有什麼用?
歡姨娘值錢吧,青樓花魁年輕貌美。一百兩呢,進了府以為能被寵上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