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想折辱他,讓他也嘗嘗屈於人下的滋味。
又想關心他,讓他獨自臨風時不至於悲傷。
我知他的孤獨。
曾經無數個深夜,我看到他站在黑暗中的背影,如同一個孤獨漂流的、沒有方向的流浪者。
我便知白日那權勢滔天的排場,或許並非他真正想要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呢?
前世的我,不敢問,也沒立場問。
唯有與他和衣相臥,擁抱廝磨,身體一寸寸淪陷再淪陷。
Advertisement
到底是什麼時候動了心呢?連我自己也說不清。
我甚至,不敢承認。
但這一刻,找回前世記憶的周鶴羽緊緊抱著我。
告訴我,他看到我還活著,真好……
他眼底那種十分深重、十分刻骨的情感,幾乎將我淹沒。
我驟然想起——
前世我與張巖同歸於盡時,他踉跄著奔來,聲音顫抖得厲害:
「阿槿,別離開我……」
那時我以為是臨S前的幻覺。
卻原來,是真的嗎?
13
周鶴羽傷得很重,需要靜養。
自從他因為抱我而撕裂了傷口,我便勒令他不許亂動。
周鶴羽乖巧地點頭,畢竟還是少年模樣,看起來竟很是聽話。
隻是夜裡,他總嚷著疼,要我跟他一起睡。
「就像從前,和衣而臥,就好。」
我抿抿唇,想拒絕,最後卻憋出一句:
「那你的手不許亂動!」
「當然,我這也沒法亂動。」
我看向周鶴羽。
他被我用層層紗布包扎成了木乃伊,的確不太能動。
我噗嗤一樂,這才放心躺下。
等到船靠岸那天,周鶴羽的傷終於好了大半。
解開層層包扎的紗布,穿上衣衫,他又是氣宇軒昂的模樣。
讓我沒想到的是,兄長居然在碼頭等我們。
他帶了軍隊,幫忙搬運糧草。
而前世此時,他和父親尚在邊關,和敵軍苦苦鏖戰。
兄長看出我的困惑,解釋道:
「你之前告訴過我,外敵會從燕山口、營節口兩面包抄發起攻勢。父親信你,改變策略在兩處設伏,很快擊退敵軍。
「如今,軍中糧草雖已耗盡,但好在無需作戰。S傷人數,也比你之前所言少了大半。」
我很是欣慰:「這樣甚好。」
「不過……」兄長嘆了口氣,「如你所言,朝廷的糧草果然遲滯,我們幾番派通信兵去問,也未有音訊。聖上當真對宋家生了疑心?」
「不止是疑心,而是要趕盡S絕。」
我壓低聲音,正色道:「此事,我們回營再議。」
14
行至父親的營帳前,周鶴羽被兵攔下。
我抬手:「讓他進。」
兄長一路上看了周鶴羽多次,目光幾番在我和他之間流連,想問又不好意思問。
直到此刻,終於忍不住開口:「槿兒,還沒介紹。這位是?」
我和周鶴羽對視一眼。
該如何介紹我們的關系?
不等周鶴羽開口,我搶先道:
「是值得信賴的盟友。」
周鶴羽眉心一松,浮現一點小小的愉悅。
兄長知曉我有前世的際遇,他信我,便也信我選的盟友,遂恭敬地將周鶴羽請進營帳。
營帳內,父親正站在輿圖前。
向來英勇善戰、屢建奇功的父親,此刻竟顯得有些頹喪。
「如今,宋家要活,隻有兩條路可走。
「其一,放權。其二,反了。」
父親抬頭,灼灼目光望向我:
「槿兒,你認為如何?」
「放權,行不通的。」
我沉了臉色,不堪的回憶湧上:「在我經歷的前世,您覺察到皇上的忌憚,主動放了權。但這一舉動卻引起民間恐慌,百姓們認為,有Ťū⁽威遠將軍鎮守燕北,才能生活安心。百姓對您的擁護,反倒加重了皇上的猜疑。他認為您是假裝放權,借機敲打他。燕北隻識威遠將軍,不識帝王。就憑這一點,哪怕您放了權,皇上也沒有放過宋家。」
父親眉頭緊鎖,聽得很認真。
我該慶幸有這樣的父兄,哪怕「前世」聽起來荒謬,他們也沒有輕易質疑我,而是等待事實驗證。
如今,在這般緊要的關頭,還能誠心傾聽我一個女子的意見,實屬難得。
父親緘默良久,仿佛下定了決心:
「既如此,便隻剩一條路可走。
「我本無意高位,但為了家人性命,不得不放手一搏。
「隻ṭų₉可惜,師出無名。我宋牧忠肝義膽了大半輩子,臨了,卻要背上一個謀反的名聲。」
「當今聖上昏庸無道,百姓苦久矣。我們反,是造福百姓,眾望所歸。」
我頓了頓,目光劃過周鶴羽的臉,深吸一口氣道:
「何況,並非師出無名。」
父親的眉眼閃動了一下:「哦?」
「重新介紹一下。」
我望著周鶴羽,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他的名字,叫周鶴羽。但除此以外,他還有一個身份。
「前朝太子,褚翊。」
15
營帳內落針可聞。
空氣凝滯之際,周鶴羽忽然笑了一聲: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也沒有太久。」我說,「許多跡象,我隻是有所懷疑。但最終讓我確認的,是張巖拿著你的畫像追到城外緝捕。據我所知,張巖這些年一直負責前朝餘孽的清剿。想來是你前世向皇上透露了你的身份,皇上重生後,才會如此急迫地找你、S你。再加上之前種種跡象,拼湊起來,便是真相。」
「阿槿果然聰明。」
「我說過,我們是同路人。」
我仰頭,直視他的眼睛。
「你想要禍亂朝綱,滅亡當朝。那我陪你改朝換代,可好?」
風聲獵獵,吹得營帳微微晃動。
周鶴羽慢慢收起笑意,轉而用一種專注的目光凝視著我。
他走過來,捧起我的手。
「若我們能起事成功,萬裡江山,你願與我攜手共享嗎?」
我反握住他的手:「好。」
權力,隻有擁有足夠的權力,才能主宰命運。
我絕不會讓家人,再度落得殘酷的命運。
16
離開父親的營帳後,我問周鶴羽:
「你實話告訴我,當初你放棄淨身,同意入將軍府,可是為了宋家的兵權?」
周鶴羽微微一愣,誠實答:「是。」
「那若是今日,我未能揭露你的身份,你可會設法奪走兵權?」
出乎意料的,他卻搖了搖頭:「不會。」
我緊盯著他:「別說謊。」
「我想復國不假,但我清楚,哪怕拿了虎符,奪了兵權,燕北將士依舊聽命於威遠將軍。這兵權就算奪了,也不能完全為我所用。」
周鶴羽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
「何況,我不會如此待你。」
我仍舊猶疑:「若沒有前世那場交易,我對你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
「並非如此。」
周鶴羽勾了勾唇:
「阿槿,你大概是忘了。十年前,我被追兵追到春山寺,絕路之下求助於你。你掀起裙擺,允我藏於裙下,令我逃過一劫。」
我震驚:「竟然是你?」
那時我年幼放肆,又時常隨父兄去校場看兵,對男女之別毫不在意。
之後年歲漸長,念及此事,才覺出膽大妄為。
「所以上一世,你願意幫我,是因為我救過你?」
周鶴羽微一頷首:
「原本,我也隻想還了你救我的恩情。不承想,有些事,是無法控制的……」
暮色四合,一輪上弦月懸在青灰色的夜空中。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顯出些許蕭條的味道。
而他喟嘆一聲,那些前世未曾說出口的話,如今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
「曾經,在我身為褚國太子的短暫歲月裡,有很多很多人愛我。這世上一切最好的,我都唾手可得。可一朝宮變,我連人都做不成。
「之後活著,隻為復仇。
「我從清風明月的太子褚翊,變成了惡貫滿盈的太監周鶴羽。無人再愛我,我也不配再被人愛。
「可我這樣的人,偏偏遇到了你。
「你招惹了我,我頭一次後悔隻剩那殘破之軀。從此有了妄念,有了復仇之外的欲望……」
夜風吹動他的衣襟,時不時有鳥雀低空疾飛,在振翅鼓翼間發出穿刺空氣的聲響。
他伸臂扶住我的肩,聲音帶著微微哽咽的沙啞:
「阿槿,前世你走後,我過得很難。
「我,很想你……」
這是我們頭一次,不帶任何偽裝,直面彼此。
曾經我看他,總覺得朦朦朧朧隔著一層紗,如今方才有了真切的感知。
下一瞬。
一個鄭重而溫柔的吻,落在我的眉心。
在這一刻,我終於清楚地確認,我們之間的欲已轉化為情。
他能坦蕩大方地承認。
我便也能。
讓我甘願與他改朝換代的緣由,除了權力,還有眼前的人。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腳吻了上去。
這是個纏綿至極的吻,似要將彼此剝皮拆骨,吞吃入腹。
身體深處像有一股灼燙的氣流,莽撞地四處竄動,叫囂著、喑啞著、渴求著。
周鶴羽沒有猶豫,回吻過來。
這是硝煙四起前最緊張的夜,然而我的身與心卻前所未有地放松。在他真實的傾吐間,我驀然不再害怕前路。
縱然刀山火海,一往無前。
17
旭日升,戰歌起。
千軍蒼茫,策馬出徵。
我軍兵力精銳,糧草充足,一路向京城攻去。
攻城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多數時候,守城的將士聽說是威遠將軍為推翻暴政,扶持前朝太子上位,便自覺打開城門,不戰而入。
少數城池勉力抗衡,也打不過身經百戰的精銳軍隊。
當今皇帝雖昏庸無能,但有一句話說對了。
宋家,的確有謀反的能力。
而一切之所以能如此順利,也少不了民眾對前朝的懷念。
當天下還是褚國之時,帝王仁心,百官正直,沒有苛重的賦稅,更沒有無情的戰火。
那時的日子那樣好,但前朝覆滅後,已無人敢再提褚國。
所有人以為前朝的皇室已被屠S殆盡。
卻不承想,褚國太子褚翊仍在。
百姓苦暴政久矣,若能回到褚國統治時的好日子,自是萬分願意。
甚至許多民眾自願加入大軍,為推翻暴政貢獻力量。
周鶴羽看著越來越壯大的軍隊,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竟還有這樣多的人懷念褚國,我本以為,隻剩我還記得……」
我側頭看他,不由好奇。
「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上一世,你既然是為了復仇淨身入宮,那麼最後,你成功了嗎?」
周鶴羽勾起一抹苦笑。
「算成功,也不算成功。
「我攪渾了朝堂,毒S了皇帝,推著政權走向末路。按理來說,這算是復仇成功,我應該高興才對。
「可沒有,我隻感到無窮無盡的空虛。一直支撐著我的信念轟然坍塌,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我汲汲營營,毀了政權,卻未能救百姓於水火。我曾以為,毀掉當今政權,就是我想要的結局。但後來我才發現,我真正想要的是海晏河清,黎民安康,百姓能如褚國統治時那般幸福。
「但走了前世那條路,我是做不到了。天下隻剩下惡貫滿盈的太監周鶴羽,我是惡鬼,是奸宦。這樣的我,怎麼能與褚國太子褚翊扯上關系?」
周鶴羽垂下眼,長長的睫毛交織,看不清他眼中的嘆息。
「從我選擇淨身入宮開始,就注定與我真正想要的,分道揚鑣了。」
我輕聲說:
「你不是不知善惡,而是不得不選擇了惡。
「但今生不一樣,今生,你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
他眉頭一松,握緊我的手:
「是你替我選的。」
難以想象,若是當初我沒能把周鶴羽從淨身房綁走。待他重生回來,發現一切為時已晚,該是多麼絕望。
但好在, 一切都還來得及。
戰雲密布, 號角長鳴。
這是我們攻入皇城的前一夜。
隨著戰鼓咚咚, 刀槍露鋒,軍隊S入宮中。
18
金鑾殿外戰火連天。
殿內卻是歌舞升平,好不熱鬧。
皇帝醉倒在美人間, 享受這最後的歡愉。
縱使他強裝氣勢,依然無法抑制喉間的顫抖。
皇帝手指著周鶴羽:
「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太監,就該對朕卑躬屈膝。你們這些褚國的餘孽, 朕要把你們S了, 全都S了!」
皇帝顫顫巍巍, 又看向拿著大刀的我爹:
「還有你, 朕猜得沒錯, 你果然狼子野心,早有謀反之意!」
我爹冷冷道:「是你逼我反的。」
皇帝癲狂大笑:「朕是君王!君要臣S, 臣憑什麼不S?ƭṻ⁰朕就該早早誅你的九族, 看你沒命了, 還拿什麼造反!」
「無藥可救。」
周鶴羽手起刀落, 廢帝的頭顱滾落在地。
那一聲聲刺耳的聒噪之語, 終於消散。
周鶴羽撿起廢帝的頭顱,揪住他的頭發, 站在金鑾寶殿之上,高聲朗朗道:
「朕乃先帝遺孤褚翊, 現清剿賊子, 撥亂反正。日月重開,光復褚國!」
19
褚翊登基後, 他為帝, 我為後。
兵權仍由宋家把控, 他說, 希望我手上永遠有可以鉗制他的東西。
他沿襲了褚國先帝的勤政愛民,卻也有鐵血手腕。
在他的治下, 民眾的權利得到保護和尊重,百姓安居樂業,山河太平穩定。
他改變了命運的軌跡, 再也不是曾經的奸宦周鶴羽。
但有時,我還是會懷念前世的他。
偌大的後宮僅我一人, 一天天地,他就逮著我折騰。
腰酸腿疼時, 我忍不住抱怨:
「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勁兒, 早知道給你割了算了。」
他也不惱, 低笑著問我:
「你舍得嗎?」
我享受著身體的戰慄, 卻還嘴硬:
「怎麼不舍得,你前世的手上功夫,可比如今好得多。」
他發了狠地揉我, 咬我。
「前世隻能術業有專攻,但如今可以全面突破。今日我想了個新花樣,要踐行一番嗎?」
我嘴上說著不要, 身體卻化成一潭水,融化在他的熾熱下。
床笫之趣,水乳交融。
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