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惡心,然後是惡寒。
我迫不及待想離這個男人遠一點。
「不管怎樣,以後別來找我。」
在林煜濃烈不舍的目光中,我抬步離開了咖啡館。
10
後面的日子我越發小心。
產檢一路順利,肚子漸漸重了起來,我減少了出門的次數。
那次見面之後,最開始的幾天還能在家樓下看見林煜的身影,某天過後,他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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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聽說林家的消息,是在媽媽的嘴裡:
「家底都花光了,小孩子還是沒救回來,那老婆子還去告醫院。這哪是醫院的錯撒?人家理都不理的,這下啊,錢和人,哪個都沒得了。」
「然後啊,這老婆子就開始怪她兒媳婦兒,說她沒有用,生個娃都生不出來,害S了他的大孫子,聽說月子裡都沒有做過一頓好飯,然後他兒媳婦兒就得了那個什麼,哦,叫產後抑鬱症。」
「那老婆子開始變本加厲,天天罵,罵得樓上樓下都聽得到。她兒媳婦兒終於忍不了了,一刀捅S了她,然後自己跳樓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林煜的工作都沒法兒做,學校直接開除了他。」
「要我說啊,這就是他們林家的報應。」
媽媽滔滔不絕地說著。
我刷著手機,這件事鬧得很大,社交媒體的本地推薦大部分都是討論的。
我有些唏噓,因果循環,人往往會自食惡果。
芷蘇知三當三,不僅沒有得到她期待的愛,還被惡意對待,跳樓而亡。
林煜他媽尖酸刻薄,不擇手段想要大孫子,結果家財散盡,還是沒留住這個後,自己也命喪刀下。
林煜這下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了。
隻是可憐了這個孩子,他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隻來得及匆匆地看這世界一眼,又匆匆地去了。
我輕嘆了口氣,手覆上光滑的肚皮:
「寶寶,無論如何,媽媽都會讓你健健康康地來到這個世界,然後快快樂樂地長大。」
11
我安安穩穩地在家待產,一直等到 39 周,小家伙終於發動了。
我生了整整 28 個小時,熬過了卡車反復碾壓小腹一樣的宮縮開指,終於生下了我的孩子。
是個漂亮的女兒。
一聲清亮的啼哭,引出了我斷了線的淚水。
出產房後,我躺在單人病房裡,爸爸媽媽開心地逗著小家伙,瑤瑤坐在我身旁幫我削蘋果。
我看著搖籃裡粉嫩嫩的女兒,舒心地笑了。
住院的幾天,媽媽陪床,爸爸送飯,瑤瑤也請了幾天假陪著我。
第二天,瑤瑤趕到醫院的時候,和媽媽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麼,表情不是很好看。
我有些疑惑:「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她倆對視一眼,媽媽磕巴地說:「就,那個誰,林煜,在這住院部門口站了兩天了,昨天我一直沒讓他進來,今兒個又來了,趕都趕不走,求著看你。」
瑤瑤立馬接上話茬:「寧寧,你放心啊,我這就出去再撵他一回,他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我擰起了眉。
我本是不想見林煜的,但轉念一想,若是一直不讓他見的話,就怕他會陰魂不散地跟著,執拗地求著見面,以後的日子都沒法安生。
我喊住已經走到門口的瑤瑤:「算了,讓他進來吧。」
瑤瑤頓時臉色詫異地看著我:「你……認真的?」
我點點頭:「放心,你們在呢,他不會做什麼的。」
12
林煜進來的時候,我幾乎快認不出他了。
他背彎著,臉色蠟黃,眼眶烏黑,像是很久很久沒有睡過好覺,完全沒有當教授時的人模人樣。
他手扒拉著嬰兒睡籃,渾濁的眼珠看著裡面小小的人,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
瑤瑤和媽媽則在一旁整齊地抱臂站著,SS瞪著這個男人。
林煜伸出發抖的手,想去摸摸女兒的臉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似乎是覺得自己手太髒,又悻悻收了回來,在衣服上擦了擦。
「寶寶……取名了嗎?」
他聲音也顫抖得厲害。
「取了,叫蔣安安。」
我語氣平和。
他對孩子跟我姓並沒有什麼反應,隻是喃喃道:「安安,安安好啊,平平安安。」
他又看了會孩子,然後站起身對著我,眼角有些水光:
「寧寧,你的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恢復得不錯。」
這句話說完,林煜也沒有接話,難以言喻的沉默彌漫在房間,引得瑤瑤翻了個白眼。
片刻後,林煜握了下拳,又緩緩松開:
「以後……我還能看看安安嗎?」
我眉頭皺得更緊:
「林煜,雖然在法律上你有探視權,但是你這麼問我的話,我的回答是最好不要。」
「因為見到你,會影響我的心情。」
我毫不客氣地說完,林煜的身體明顯一僵。
他重重地呼吸了幾下,手捏緊,復又松開,片刻後垂眸說:「我知道了。」
臨走前,他又看了安安,他看了很久,好像要把安安的樣子刻進記憶裡。
等到我已經不耐煩要趕他的時候,他才落寞地拖著步子朝外走去。
一隻腳踏出病房時,他背對著說:「寧寧,我會彌補你的。」
尾音剛落,他就離開了。
13
不久之後,我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坐完月子,我的銀行卡裡莫名其妙收到一筆萬元轉賬,之後的每一個月,我都會收到這筆錢。
這大概就是林煜說的彌補吧。
安安在全家人的呵護中慢慢長大,從一個胳膊長的小團子,長到咿咿呀呀會叫媽媽的小女孩。
雖然沒有爸爸,但是她從不缺愛,她有愛她如命的外公外婆,有一回來就帶她出去瘋的幹媽,還有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的我。
有時,她也會問爸爸在哪裡,我隻是答:「媽媽不大喜歡爸爸,所以爸爸在很遠的地方。」
我問她:「沒有爸爸你傷心嗎?」
她會奶聲奶氣地說:「不傷心!我有媽媽就夠啦~」
然後撲上來親親我。
這時,我就會緊緊抱住她,再親親她軟乎乎的發頂。
林煜後來也沒有正面出現在我面前,大多數時候,都是周末我帶安安出去玩時,他遠遠地看著。
直到我回家,他才會安靜離開。
既然他沒有來打擾我,我也就沒有驅趕他。
時間的車輪緩慢向前軋著,我沒有出去上班,而是將寫小說的副業發展成了主業,這樣我就有更多時間參與安安的成長。
5 年時間一晃而過,明天就是安安的生日,我正準備去訂個蛋糕,在路上被一道單薄的身影攔住。
是林煜。
看到他的樣子,我有些驚訝。
因為他……實在是瘦得太厲害了,皮包骨頭,雙手幹枯得像樹枝,可以說完全沒有了一個人樣。
他攔住我,搓著洗得發白的衣角,眼光向下。
他乞求地說:「寧寧,明天是安安的生日,我能不能……跟你們一起慶祝?」
我有些不悅:
「我沒記錯的話,我之前就跟你說過,我不大希望你出現在我們面前。」
林煜的背更彎了些:「我活不長了。」
我一怔。
他嗤笑了一聲,幾乎是自嘲地說:「胃癌,已經到末期了,這就是我的報應吧。」
我默然,不知該如何回話。
他望向我的眼,聲音更低了幾分:「我知道我這輩子錯得離譜,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S後也不會有人給我收屍,所以我籤了遺體捐獻協議。」
「等我S後,我的屍體會被送往醫學院,成為大體老師。」
「我活著的最後一個願望,就是想再見見你,一起給安安過個生日。」
他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寧寧,你,你能同意嗎?」
我的心緒有些雜亂。一方面,我並不想讓寧寧見到這個糟糕的爸爸,另一方面,他在將S之際選擇捐獻遺體,這人生最後的請求讓我有些無法拒絕。
片刻後,我還是緩緩點了頭。
14
安安生日當天中午,我帶著她來到了約好的餐廳。
沒多久, 林煜也到了。
他穿著一身還算幹淨整潔的衣服,臉上的胡茬也精心修理過, 顯得沒有那麼憔悴。
看得出來, 他很重視這次的見面。
他手上提著一個精美的禮物盒, 強挺著背,坐到了我們對面。
「媽媽, 這是誰呀?」
安安從來沒見過他,眨著疑惑的眼睛問我。
我還沒開口,林煜就搶先回答:「我是你媽媽以前的同事, 來這邊出差, 你叫我林叔叔就好。」
女兒甜甜地喊:「林叔叔~」
林煜高興地應了聲, 雙手遞給了女兒禮物盒。
我在一旁有些沉默,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騙安安。
大概跟我一樣, 不想讓安安知道她有一個糟糕透頂的爸爸吧。
這個生日慶祝宴過得很和諧。
我端出蛋糕,安安開開心心地許願、切蛋糕,然後慷慨地給林煜也端了一盤。
林煜接盤子的手都有些細微的顫抖。
安安一邊吃蛋糕, 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她在幼兒園認識了什麼朋友, 老師怎麼怎麼誇獎她,外婆昨天做了什麼好吃的。
都是一些平平淡淡又無比幸福的事情。
林煜剛開始還高興地聽著,不知何時,淚水就掛滿了他的臉,附和的聲音也變成了低聲的啜泣, 他不得不拿起紙巾擦拭淚痕。
「叔叔,你怎麼哭了呀?是發生了什麼傷心的事嗎?」
安安有些不解, 擔憂地問。
現在,我終於要做媽媽了,林煜卻要做別人的爸爸了。
「【木」淚水沒有止住,他甚至啜泣得更加厲害,有些失控的趨勢。
我拍了拍女兒的頭頂:「安安,飯吃完了, 我們該走了。」
女兒乖巧地點點頭,跟著我起身, 經過林煜時,她遞上一張紙巾。
「叔叔,你別哭, 高興的時候是要笑的。」
「我剛剛許願了, 希望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能萬事如意。我這麼乖,願望一定會實現的,所以你以後也一定會健康快樂的, 再見嗷~」
女兒揮了揮肉嘟嘟的手, 邁著蹦蹦跳跳的步子跟著我離開。
我也沒有理會身後更大的哭泣聲, 轉身而去。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林煜。
日子滾滾過著,女兒房間的書架上靜靜擺放著林煜送的禮物, 那是一個手工雕刻的大頭木娃娃,樣子頗有幾分像剛出生時的安安。
木娃娃的背面镌刻著八個字:
【寧安同馨,福履齊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