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S能助他得到周邺的重用。
我相信他不會猶豫的。
他向來就是一個冷血寡情的人。
葉昀沉默良久,輕聲說:「我們暫且不要打草驚蛇,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15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
許毅從後門出來了,鬼鬼祟祟地往城外走。
我和葉昀對視一眼,悄悄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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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們進入了一處樹林,樹林很黑,林中盤根錯節樹冠如雲,無鳥無聲,陰風冷飕飕地往腳底灌。
在葉昀又踩斷了一根樹枝後,許毅忽然兇神惡煞地擰過頭:「出來吧。」
雖然知道他看不見我,我的動作還是一下子停住了,渾身緊繃起來,朝葉昀微微頷首。
看來這人大概一出城門便發現有人跟著他了,這是有意帶著我們進來的。
「懷寂,你跟著我幹什麼?」許毅非常警惕地看著他。
葉昀放緩語氣道:「我隻是想問問侯爺,皇……長寧郡主的肉身在哪裡?」
許是想到我先前說不喜歡皇宮,葉昀當即改了說辭。
「孟時鳶葬入皇陵那一日,你不是來了嗎?」許毅慢悠悠地說。
葉昀搖頭:「皇陵裡的不是她,而且她的魂魄已經在漸漸消散了,要是明日還找不到,就真的來不及了。」
許毅聽完他的話,眼睛裡似乎有什麼微微閃動,神情比剛才還要難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要跟著我了,不然就不要怪我對你動手。」
葉昀直直地盯著他,提著蓮花燈邁近一步,接著道:「侯爺,我沒有騙你,長寧郡主的魂魄現在就在這……」
話音未落,許毅眉頭一皺,竟從背後拔出了一把長劍,直逼葉昀。
劍氣凌厲,許毅的動作又極為熟練,招招都是S手。
葉昀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躲避不及,手中的蓮花燈也被他用劍挑起,飛向遠處。
「不!」葉昀大叫道,也顧不得許毅了,飛身過去想要接住那盞燈。
但他到底還是慢了一步。
燭火微弱,已經快要熄了。
低頭看去,我的身形也已經如雲煙一般開始消散。
「不要,阿鳶姐姐。」葉昀驚恐地看著我。
我很想過去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沒關系,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意識徹底消散的時候,我看見葉昀劃破了他心口的皮膚。
遠遠地看去,那上面居然有一朵緩緩流動泛著金光的蓮花。
他將血灑在燈上,語速飛快地念著什麼,可惜我已經聽不清了。
16
我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處別院。
恍惚中我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和葉昀之前待的那個小院。
「姑娘,你醒了嗎?」
我循聲看去,是一個盲女。
看見她的瞬間,紛繁的記憶一齊湧入我的腦海。
我想起來了。
是許毅換掉了周邺給我的鶴頂紅,並在停靈那三天裡想方設法將我帶了出來,又換了一具與我極像的屍體進去。
「孟時鳶,你喝的是假S藥,隻要十天就可以醒過來了。」
這是我的魂魄從肉身脫離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還不待我回過神來,他又自顧自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給你喝了忘憂水,等你醒了,所有的一切你都不會記得了,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
隻是這忘憂水和假S藥似乎不能摻和著用,這不,我的魂魄非但飄了出來,還回不去了。
「當年在漠北的時候,我其實並不討厭你,隻是我是先皇派過來監視你與王爺的……」許毅握住我的手,輕輕拍撫著,「還有王爺回京不久便病倒了,也是我遵照先皇的旨意做的,王爺猜到了,他說他並不怪我,隻說絕不能叫你知道……」
我喉頭一堵,隻覺得眼睛酸酸澀澀的,疼得厲害。
阿爹的病,我知道與皇家脫不了幹系。
卻沒想到,是許毅親自下的手。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聲嘶力竭地吼道,「為什麼偏偏是你?」
他聽不見我說話,卻陰差陽錯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孟時鳶,皇命不可違,我沒有選擇。」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在流淚,我居然覺得他也紅了眼眶。
「你不是沒的選,你隻是選擇了權勢罷了。」我別過臉去,喃喃自語地接上他的話。
「不過沒關系的,等你醒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許毅突然笑了一下,又低頭親了親我的嘴角,聲音溫柔極了,「孟時鳶,我愛你。」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心裡無端地升起一股厭惡的情緒,似乎有無數隻蟲子在我身上不斷蠕動啃食。
隨後,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我怔愣許久,直到眼前的盲女往我手裡遞了一杯水:「姑娘,喝水。」
我接了過來,輕聲道謝。
「姑娘可算是醒了,公子日日都過來看您呢。」她的語調微微上揚。
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惡心,竟將剛剛喝下去的水盡數吐了出來。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我擺了擺手,問道:「我沒事,今日是什麼日子?現在又是什麼時辰了?」
她一一作答。
我低頭沉思著,看來方才蓮花燈熄滅後,我借著葉昀的心頭血竟直接回到了這具身體裡。
也不知葉昀怎麼樣了。
「我餓了,勞煩你去給我找些吃食過來。」
她走後,我翻身下床,隻是這具身體躺了太久,眼下虛弱得很。
可我實在是等不到吃飯了,許毅說不準一會就會回來,誰知道他手裡還有多少忘憂水。
他要是發起瘋來給我灌藥怎麼辦,我可不想成為一個聽話的傀儡。
我強撐著往外跑,沒走幾步就眼前發黑,跪倒在地。
沒有辦法,我隻好拿起桌上的剪刀,在自己的手臂上重重地劃了一道口子。
疼痛讓我瞬間清明了許多。
胡亂吃了幾口桌子上的點心後,我的力氣也恢復了一些。
許是見我昏迷,此事又不能聲張,院裡居然連一個守衛的人也沒有。
我想了想,按照許毅如今瘋魔的樣子,怕我跑後他會為難這個盲女,便留下了一紙字條。
17
我是在來時的樹林裡找到葉昀的。
他的頭發全白了,臉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水,湿淋淋的,身上還有許多深淺不一的傷口在流血。
「小和尚,小和尚……」我一聲一聲地喊他,心中對許毅的恨又多了幾分。
半晌後,我從身上撕下幾塊布條將他綁在我身後,又撿了一根木棍拄著往前走。
天色漸晚,樹林裡本就一絲光也沒有,眼下更是連路也看不清。
更糟的是我們好不容易走到頭頂枝葉稀疏的地方,便遇上了滿地的屍體。
借著從縫隙裡灑下來的稀薄的光亮,我看見了許毅。
他倒在那裡,全身都是血,不知是S是活。
風從遠處吹來,樹葉婆娑作響。
我立在那裡思忖良久,終究還是將葉昀藏在一棵大樹後邊,走上前去。
我看著他慘不忍睹血跡斑斑的臉,輕聲說:「許毅。」
我不敢去想在我消失後的這段時間他都經歷了什麼。
或許即使我那樣恨他,也依舊不忍看他在我眼前S去。
說到底,他醉心權勢,自私自利,恩將仇報,也終究隻是皇室的一把刀罷了。
他睜開了眼睛,看清我的樣子時笑了一下, 低聲喚我:「孟時鳶。」
我從未見他笑得這樣真摯。
「S手……是小雲氏派過來的,我……」他的胸口起伏不定, 鮮血不斷地從他口中湧出,「來的人太多了,不過……我將他們引開了, 你的……你的小和尚不會……不會有事的。」
我的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你不要再說話了,我看看你哪裡有傷,我先替你處理,再想辦法找人來。」
「不用了, 我……我活不了了。」他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著。
出了茶肆,秋風一吹,暖陽一斜。
「-在」「不過沒關系……你活下來了。」他又笑了一下,聲音很輕很輕,「回……回漠北去吧, 隻是萬裡草原,西風烈馬……我再也……看不到了。」
「阿鳶, 對……對不起,我……」
他癱倒在被血染紅的地面上, 一動不動了。
我抱著他跪在那裡, 面上一片茫然。
從十五歲那年就陪在我身邊的少年郎, 和我鬥嘴嗆聲從未贏過的許毅,我們相識的時光似乎比我記得的還要長。
可是, 從今往後,我的生命裡, 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了……
「郡主。」有人捧住了我不斷滾落眼淚的臉。
抬眸看去,葉昀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跪坐在我身側。
「我沒事。」我想抿出一個笑來,但是失敗了, 「都會好的。」
18
一月後。
天氣晴朗,微風習習。
我在金陵城外和葉昀告別:「小和尚,別送了,回去吧。」
他的白發隨風而動,微微揚起臉:「郡主,珍重。」
玄嘉法師說, 他的頭發今後就這樣了,似乎還耗了不少壽元, 隻是他瞞著不想讓我知道, 我也隻好不再過問。
「會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有空的話就來漠北找我。」我走上前去,像多年前那樣抱了抱他,「小和尚,謝謝你。」
「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師父說我這一生原本塵緣淺薄, 隻與郡主有所牽絆,此番塵緣已了,師父也已允諾為我剃度。」他淡然一笑道,「從此, 我便不是俗家弟子了。」
我點了點頭,與他揮手作別。
在燦爛而盛大的陽光裡,踏上了回家的路。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