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脫下身上的大氅將我包裹,又極溫柔地牽起我的衣袖,帶我走到半開的窗邊,低聲道:
「你那庶妹心眼太多,雖被我的人帶下樓,但若聽不到你一聲慘叫,卻是不肯走的。你可明白?」
窗下,雲若晴百般磨蹭著不肯上馬車,時不時向上看向我所在的房間,眼裡已漸漸有了懷疑之色。
我搶過那人手中的皮鞭,用盡全身氣力抽在地板上,掀起一室木屑。
每抽一次,我就哭號一聲。
聲嘶力竭,聲聲泣血。
既是演給她看,亦是我真情流露。
我自小金枝玉葉,從來不知憂愁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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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慈愛的父,溫柔的母,還有指腹為婚的翩翩兒郎。
可這一切都在母親亡故後蕩然無存。
眼下,我被繼母庶妹做局誣告;
被親生父親毆打厭棄;
被心心念念了數十載的未婚夫退婚;
被闔府眾人都當成私通外男的賤淫女;
還差點被折磨凌辱慘S在教坊司無人知曉的角落……
不知過了多久,我拿著皮鞭的手被人輕輕握住。
那人用錦帕包裹住我血肉模糊的雙手,又用溫熱的袖口擦拭我的臉龐。
「別哭了,她走了。有我在,沒人可以再傷害你。」
我抬手撫上臉。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落了滿臉淚水。
我衝他點頭致謝,又扯起一抹大概十分難看的笑容:
「多謝王爺出手相救,小女……小女無以為報,但求來世……」
他看著我促狹地笑,一雙鳳眼閃出狡黠的光。
「無以為報?話本上可不是這麼寫的,你們姑娘家家不是最喜歡以身相許了嗎?」
我被噎得哽了一下,一口氣不順,劇烈咳嗽起來。
這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待我氣順,陳靖遙早已喚人為我呈上參茶。
「本王同你開玩笑的。婚姻大事,最緊要便是你情我願。搶來的新娘就像隔夜的美食,再秀色可餐也變了味。」
陳靖遙見我面色稍虞,又擊掌喚來婢女。
數十位婢女侍從魚貫而入。
有捧著衣衫的,有端著金銀財寶的,還有舉著田莊地契甚至鋪面文書的。
我看得目瞪口呆,轉頭看向一旁負手而立的陳靖遙。
他已換下那套被酒水浸湿的舊衣,臉上的紅暈想來也是擦得胭脂水粉。
如今一張臉白淨俊逸,青色四爪蟒袍穿在身上,更襯得面如冠玉,長身玉立。
「前幾日貴府祠堂一事,本王也略有耳聞。」
陳靖遙以手作拳,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再加今日之事,想來姑娘已不願再回到傷心之地。本王樂善好施,平生最見不得美人落難,奉上一點心意,願助姑娘四海為家,暢意餘生。」
我花了好久才想明白陳靖遙的話。
一個京中無人不知的大淫魔,傳說中最愛辣手摧花的荒唐王爺。
不僅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我,還要給我千金資財,助我暢遊四海?
難不成我已經S了嗎?
這一切都是我瀕S輪回之際的美好幻想?
我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好痛!
這不是夢!
我眯起眼,直直看向陳靖遙閃爍的眸子。
「你當真是六王爺陳靖遙嗎?」
他扶額苦笑:「以如今我在京中人嫌狗厭的名聲,還有人不怕S願假扮我嗎?」
我點點頭,沒注意到他黑了半邊的臉。
接著問:「你連結發妻子都能置於S地,又為什麼救我?難道……」
我看向那些金銀財寶和商田地契,有了不好的猜想:「你是打算把我騙到京外荒郊野嶺之地,再好好折磨?好不叫你的爛名聲爛上加爛?」
我這話說得十分不給面子。
一旁的婢女侍從噤若寒蟬,抖得像秋日瀕S的蟬。
哪料陳靖遙先是一愣,隨後竟哈哈大笑起來,語氣輕佻道:
「那不然,你就依了本王,做我的六王妃?不過要不怕S才行。」
我一眨不眨盯著他,沒放過一丁點細微的表情變化。
這人真是好生奇怪,明明說著最輕佻荒唐的話,眼底卻盛滿悲傷,似是早料到我的答案。
可經過祠堂審問和剛剛那一遭,我早已不是從前循規蹈矩的京中貴女雲若煙。
如今,我隻想爭一個公道,要一個清名。
位高權重又有皇上太後無條件溺愛的六王爺,便是我的最好助力。
即便代價是獻祭我的婚姻和後半生的幸福。
想明白這一層道理,我便重新換上一副笑臉。
「好啊!小女是工部侍郎雲長山的嫡女雲若煙,年芳十五,家在水波巷一號,還請王爺信守諾言,三媒六聘娶我為妻。
「隻是……」
我有意停頓了一下,如願看到陳靖遙緊張地抿唇。
「託賴庶妹與繼母的辛苦傳揚,如今我在京中名聲不大好,他們說……我不守婦道。」
陳靖遙負手信步而來,嘴角的笑意遮掩不住,眼睛亮如繁星,朝我越走越近,直至將我逼到窗邊,退無可退。
他的雙臂搭在我身後的窗框上,雖未觸及我分毫,卻將我整個人包裹在他氣息之下。
說不上來是什麼味道,似檀香,又像雨後青草,很是好聞。
我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心跳如擂鼓,卻不願在這時落了下風。於是抬手勾上他的脖頸,將他拉近了些,輕聲道:「王爺不出聲,可是覺得我們不配?」
陳靖遙墨黑的雙眸映著我的倒影,朗聲道:
「你不守婦道,我不遵男德。依本王所見,你我二人甚配。」
言畢在我頰邊印下一吻,蜻蜓點水一般。
隨後瀟灑轉身離開,再未看我一眼。
可我卻看到,他遠去的耳尖泛起奇異的紅。
如秋日喜樂寺外紅透的楓葉,嬌豔欲滴。
我失笑出聲。
這人,明明該是個萬花叢中過的登徒子,竟有如此純情做派。
倒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了。
5
那日一別,我依著陳靖遙交代,在教坊司待了三日,養精蓄銳。
他說,他要還我一個公道,當作娶我的信物。
這三日,陳靖遙沒再現身,隻一日三餐派人送來京中流行的美食小點。
乘勝樓的黃金乳鴿和荷花酥、向陽齋的茯苓餅和蜜餞拼盤,還有如今盛行各大筵席的同升祥冰酥酪。
除了好吃的,陳靖遙還派人送來好幾箱華服美衣和華貴首飾,其中一對滿綠絞絲玉镯一眼望去分外溫潤可愛。
第四日天不亮,我坐上標有皇家圖案的八架豪華馬車,一行人浩浩湯湯,向水波巷一號而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日初八,納彩的好日子。
隻是造化弄人,當初滿心歡喜去算吉日的人是我。
而如今享受這喜事的人,卻是雲若晴。
馬車穩穩停在府門前,府內府外一片紅火,張燈結彩,很是喜慶。
今日納彩,屬婚嫁六禮中的第一禮,由何家率媒人正式向雲家求婚。
納彩禮繁多貴重,兩家都極為重視。
正廳一側,堆滿了披紅掛彩的何家彩禮,還有幾個身著喜服的媒人們爭先恐後地說著吉祥話。
耳側突然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哭號聲。
「你們欺人太甚!大小姐犯了什麼大罪,你們要燒盡她的衣裙做衣冠冢?」
滿臉淚痕的蘇媽媽抱著我常穿的衣裙鞋襪左閃右避。粗麻衣服上滿是髒汙和腳印,就連盤好的發都凌亂著披在腰間,一側臉高高腫起,指痕明顯。
身後窮追不舍的是庶母院中的李媽媽,帶著一眾家丁很是威風。
「呸!雲家大小姐是我們若晴小姐。雲若煙那個不知羞恥偷漢子的賤婦從宗祠中偷跑,現在不知做了哪個野男人的身下鬼,給她做衣冠冢都是夫人小姐慈悲。你這腌臜貨敢違命?」
李媽媽說話間一隻手高高舉起,眼看又要落在蘇媽媽紅腫的臉頰。
隻是這一次卻未能如願。
「我看誰敢動她!」
李媽媽被我帶來的大內侍衛三兩下捆成一團,頭重下腳朝天,倒栽蔥一般,不斷掙扎。
「小姐你活著回來就好,夫人泉下有知,該如何心酸難過啊……」
蘇媽媽伏在我身上痛哭,悽惶的悲鳴引得我內心大慟。
但眼下還未到哭的時候。
還有一場硬仗,等著我打。
此處騷亂很快引來闔府眾人,繼母攙著一臉焦急的父親匆匆趕來。
滿臉不可置信的雲若晴踉跄著衝到我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似是不敢相信我不僅全須全尾地活著,甚至打扮得比從前更加華美精致,看向我的眼神比從前更加陰毒。
「嫡姐,你終於回來了,你可知這幾日父親找你找得有多苦啊?你與人私通本就錯在先,父親不過是罰你在祠堂跪上一跪,怎料你連這點苦都吃不了,竟跟那奸夫跑了!」
她素來最喜當著父親的面與我裝出姊妹情深的樣子,身形演技之優秀,即便在南曲班子中都算一流。
「若煙,你偷人在先,逃跑在後,全然不顧雲府臉面。你父親為你愁得這幾日寢食難安,怒氣上頭就說隻當你S了。給你做個衣冠冢放在衣冠冢裡,好歹日後有口香火吃,也不叫你那早逝的娘親心寒。」繼母抹著眼淚道。
府中眾人此刻幾乎全圍攏在此。
繼母字字句句,恨不能將我釘在恥辱柱上永生永世不得下。
父親初見我時的一絲喜悅瞬間蕩然無存,將手中的龍頭杖重重懟在地上,怒喝道:
「還有臉回來!給我滾進祠堂閉門思過,別誤了你妹妹的好事!」
我正要開口辯駁,一道清朗高亢的清越男聲由遠及近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