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將婚約撕毀,彩禮也退回了。我是來找你的,若煙。」
那日何父帶人抬回彩禮要退婚後,雲若晴不甘心到手的鴨子飛了。
竟直接鬧到何禮安執事的衙門,哭著鬧著要何禮安頂頭上司給她主持公道。說什麼他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若是退婚定要血濺衙門,攪得眾人不得安寧。
何家被鬧得沒有辦法,不得已隻能松口,婚事被重新提上日程。
雲若晴拋下臉面硬搶來的狀元郎會退婚?
我不信。
見我面色有疑,何禮安才道:「近來水匪猖獗,不斷在沿海燒S搶掠。皇帝之前為著太後壽誕不欲生事,眼下壽誕已過,便遣六王爺帶兵剿滅,我亦在列。雲若晴聽聞剿匪九S一生,怕做望門寡,便著急忙慌撕毀了婚書。」
我的神思已經全被「六王爺帶兵剿滅」幾個字牢牢佔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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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毫沒有聽到何禮安仍在喋喋不休。
「若煙,隻怪我當時鬼迷心竅,竟中了她們娘倆的計,鬧了這樣大一場笑話。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有我的,若我此次能平安回來,你可願再嫁給我?」
我揮手擋開何禮安越壓越近的身子,憤怒道:「你發什麼瘋?我就要嫁給六王爺了,如何還能嫁給你?」
何禮安大驚失色:
「你竟不知,六王爺今晨已經向皇上太後請命,與你退婚?」
12
我像瘋了一樣衝出雲府,將身後何禮安暴怒的一聲聲「回來!」拋在身後。
大街小巷,無數青壯年身披軍服,正與親眷告別。
等我跌跌撞撞跑到六王府時,門外已集結不少鎧甲武士隊列整齊,隻等王將出徵。
陳靖遙見到我的一剎那,眸子亮了一下,又極快黯淡。
「若煙,我已請陛下和太後準允,取消了你我的婚約。他日你若再嫁,太後會額外再賞賜你一份嫁妝,必不叫你的夫家看輕。
「此去剿匪,短則數月,長則三年五載。海匪兇殘異常,我軍又不善海戰,此行必定兇險異常。本想臨行前再見你一面,卻怕誤你前程,想悄悄走來著,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
陳靖遙語氣輕松,好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陳靖遙——」我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你我的名字是被御筆親書寫在合婚庚帖上的,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如今不過區區海匪,遠未到天地覆滅之時,你卻要為我另尋新婿?
「我雲若煙,並非隻可同甘不能共苦的宵小之輩。
「陳靖遙,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我扯出袖間的紅蓋頭,鮮紅的錦緞上歪歪扭扭繡著兩隻鴛鴦,正是我近日纏著蘇媽媽,苦學所繡。
蘇媽媽說,新嫁娘親手繡的紅蓋頭,會保夫婦二人白首不相離。
我拉著他走向府外眾兵集結之地,將紅蓋頭罩在頭上。
「請將士們為我們做個見證,國難當頭,大婚從簡,隻願拜天地見眾生,成婚於陣前。」
那一刻,叫好聲與鼓掌聲響徹雲霄。
陳靖遙顫著手將蓋頭掀起,一滴淚滑落盔甲。
他將我緊緊抱入懷中,沉聲道:「等我回來。」
13
陳靖遙出徵後,太後娘娘便將我接到宮中小住。
「書到用時方恨少,人到用時方知是人是鬼啊。」太後娘娘盤腿坐在榻間,手裡為我剝著愛吃的花生,「想當初,三王四王多次在群臣面前誇下海口,說文治武功如何如何了得。此番海匪作亂,皇帝剛在朝中一問誰可帶兵,便都成了悶嘴的葫蘆。」
「三王說摔斷了腿,四王又扭到了腰,五王倒態度積極,但平日裡吃得膀大腰圓,走起路來都喘個不停,哪裡有帶兵遣將之能?」
「推來推去,還是靖遙把擔子挑起來了。前日戰報,說連打了好幾場勝仗,不日便可凱旋呢!」
我聽後亦是十分歡喜,連為太後娘娘在御花園收集晨露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若煙,你叫為父找得好苦!」
多日未見的父親突然出現在後宮,一身朝服尚未褪下,神色慌張,眉眼間都透著恐懼和深深的緊張。
我福身行禮,還未起,便被父親匆匆攔下:「都火燒眉毛了,就別做這些虛禮了,快隨我出宮避避風頭!」
我掙脫他的手臂,退後半步:「躲什麼風頭?全天下還有比皇宮更安全的地方嗎?」
父親連拍數下大腿,急急道:「我是你爹,還能害你不成?前朝都傳開了,六王爺被海匪偷襲,船隻傾覆,大概率是裹屍魚腹了。皇帝聽聞戰報後急火攻心,當著眾臣的面暈了過去。」
「如今三王爺監國,正細細清算與六王爺的親眷和素日交好的官員豪紳,教為父如何不急!」
說話間父親一雙大掌SS扣住我的手腕,拖著我向外走去:「我已把你妹妹送去四王爺府上了,多虧四王爺抬愛,給了你妹妹一個貴妾的位子。三王爺上次在太後壽誕上見過你,一見難忘,說你若願意,可入府做三王側妃。快隨我出……」
「大膽!我看誰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帶我的兒媳婦走!」
面前,已經換下宮裝的太後娘娘一身幹練騎射服,英姿颯爽,手上的紅纓長槍直抵父親胸腹。
「太後娘娘明鑑,小官也隻是想給女兒謀個好出路。我是她爹,還能害她不成?」
遠處隱約已有兵器擊S聲,父親跪在地上狡辯。太後娘娘絲毫不懼,沉聲道:
「既是親生女兒,為何在她被人汙蔑通奸時不詳細追查,草草了事?讓她清白被汙、親事被搶、嫁妝易主?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在你這做父親的眼皮子底下所做。你身為朝廷四品大員,人情練達、手腕高明,如何能讓若煙委屈至此?是查不出,還是不願查?!」
一連串的詰問,字字句句鞭闢入裡。
父親的臉由黑轉紅,又由紅轉青,最後一片S灰,趴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嗚咽磕頭。
但我們已經無暇再管。
一支燃燒著的羽毛箭直直落在御花園正中。
廝S聲不絕於耳,兵器相擊振聾發聩。
宮變開始了。
14
那一夜,漫長至極,血腥至極。
目之所見皆是殘忍廝S的將士、寧S抵抗的宮女侍衛。平日裡幹淨整潔的宮道上赤紅一片,血腥氣息令人作嘔。
太後娘娘帶著一眾宮人護著我左閃右避。
但很快,身披鎧甲手握長刀的叛軍們便將我們團團圍住,目光兇狠。
為首那人以刀尖指我:「雲家大小姐的命,三王爺點明要留,下手時長點眼。」
「其餘人,S無赦!」
叛軍們嘶吼著向我們衝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隊蒙面人從他們身後現身,如天神降世。
連發的弩箭很快將面前的叛軍全數擊倒,餘下幾個負隅頑抗的叛軍也被蒙面人三兩下解決。他們身手矯健,一望便知在軍中歷練過。
另一個蒙面人將我和太後一手一個扶起,身上傳來隱隱的女子馨香氣息令我不由側目。
我尚在驚疑,太後已經不由發問:「你是誰家女子?為何救我們?」
蒙面人將我們塞進匆匆趕來的馬車上,待我們坐定,才扯下面巾,笑道:「母後,才幾年未見,你就不記得成芸了嗎?」
素來鎮靜自若,叛軍刀前仍面不改色的太後娘娘此刻驚得話都說不出來,手指著那女子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那女子用面巾擦拭過面上的汗漬血汙,轉身衝我粲然一笑。
「認識一下吧,我叫成芸,是六王爺的先夫人。」
這下,輪到我張著嘴不知所措了。
馬車外風聲蕭蕭,宮門內叛軍廝S聲漸遠。
趕車的男子聽到這話,挑起一抹車簾,衝成芸不滿道:「芸娘,不是說好不再提這事嗎?你可是我夫人,是我一雙兒女的娘!」
我們被成芸夫婦安置在京郊一處莊園的地堡中,吃穿用度皆屬上承。
成芸細心體貼,甚至隔幾日便為我們搜羅京中美食小點打打牙祭。
隻是我和太後娘娘心有掛礙,美食味同嚼蠟。
過去幾日,成芸向我們講述了她金蟬脫殼的故事。
原來,成芸與那日救我們出來的朱安相識於馬場,從小互許終身,非卿不可。
後來朱安隨軍出徵,英勇廝S立下不少戰功,隻等歸來後娶成芸風光過門。
但哪知,成芸的鎮國公父親門第觀念極深,說什麼也不願把女兒許給一個無家世無背景的窮小子。
多番棒打鴛鴦不成,竟想派人S了朱安。
「府中管家疼愛我,冒著被我爹打S的風險,將此事偷偷告知我。可我一女子又有什麼辦法,隻能每日以淚洗面。隻等安哥的S訊傳來, 我也一條白綾隨他去了便罷。」
說到傷心處,成芸淚湿衣襟。
一旁的朱安大哥手忙腳亂, 疼惜之情溢於言表,忙掏出懷裡的帕子便向成芸臉上沾,被成芸一掌拍下。
「萬般無奈之下, 是六王爺向我們伸出援手。他一面派人將安哥自軍中救出,一面向我爹提親。大婚夜的事你們都知道啦,歸寧日我爹看著我假S的屍體氣得破口大罵……
「隻是——」
成芸放在桌上的手指不由自主捏緊,指節泛白, 似是隱忍著什麼, 頓了頓才道:
這是我從來不忍苛責、待之如姐妹的丫鬟青檸。
「-畢」「從那日起,鎮國公獨女成芸便S了。
「活下來的,是朱安的結發妻子, 芸娘。」
成芸告訴我們,這些年如她這般被六王爺暗中搭救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數。
六王爺分文不取, 隻要求被救之人終生信守承諾,不將實情告知他人。
「六王爺率軍剿滅海匪前, 第一次找到我們, 以萬貫家財相贈, 隻求於危難之際助你逃出生天。」成芸拍拍我的肩,「陳靖遙那個大傻瓜, 外人看來荒淫無度驕縱頑劣,哪承想竟是天下頭一號痴情種子。」
那一夜, 我在榻上輾轉反側,久不能寐。
披衣下了榻,一簾之隔的榻上亦空無一人。
月色下,太後娘娘一身素服跪地祈禱, 已是滿臉淚痕。
我亦屈膝跪下,向上天祈求,天佑我朝,天佑我的夫君——陳靖遙。
後來,花兒開了又落,我與太後娘娘掰著指頭盼過一日又一日。
盼到三王四王謀反叛軍被掃蕩清剿, 三王自刎於陣前,四王被羈押在宗人府終身不得出;
盼到皇帝陛下乘御輦親自接太後娘娘回宮。
「若煙, 你當真不隨我們回宮?」
臨行前, 太後娘娘抓著我的手再次問道。
我搖搖頭,向太後娘娘和皇帝陛下行大禮告別。
「此地乃是郊外通向京城內的必行之路。臣婦思君心切, 隻盼早一刻見到靖遙,願在此等他回家。」
皇帝陛下將我扶起,嘆息道:「弟妹有心了。如今海匪亂事已平,大軍業已回京。與六弟同船的將士也說他在沉船之時浮在一片船板上, 還奮力救了幾個溺水的士兵。隻是浪大波深, 不知擱淺在哪片海灘上,耽誤了回家的時辰。」
「遙兒這樣心系於你,必不叫你等一場空歡喜。」
我深深點頭,看向遠方來往奔波的行人馬匹。
終有一日, 我的夫君會架著駿馬,接我回家。
畢竟,我倆還沒圓房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