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託人為今日的午宴添了幾道滋補的藥膳。
藥膳氣味苦又辛辣。
孫蕊兒隻好把江嘉唯交給婢子,仔細地再三叮囑:「抱好了,我兒子可是天生富貴命,將來要有大出息的。
「要是有什麼閃失,你們這樣的賤命就是S上十條八條都不夠賠的!」
那婢子退到一旁時小聲嘀咕:「說得這麼仔細,也沒見你為了這活祖宗舍了宮裡這兩口吃食……」
孫蕊兒本就是個愛佔便宜的。
更何況這還是宮裡賞下來的東西。
青山道士那些瘋魔的信眾裡,亦有嫉妒孫蕊兒能誕下貴子者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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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誰在婢子的腳下絆了一腳。
那婢子跌在地上,好在是沒受傷。
裹著江嘉唯的被子倒是被扯了下來……
倏然間。
全場寂靜無聲。
梁貴妃臉色青白,大驚失色地捂住肚子:「哪來的怪物!
「怎麼能把這樣的妖邪帶入宮中」
08
也不怪梁貴妃的反應這樣大。
江嘉唯的膚色又青又紅,身上還生著大塊大塊的紫斑。
五官雖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頭的形狀像是中間被門夾過一樣往裡凹陷著,一看就是孫蕊兒生產該用力時疼暈過去的結果。
如果不是他被嚇得嚎啕大哭。
在外人看來,他和一個S胎無異。
「娘娘,他不是怪物!」
孫蕊兒連滾帶爬地搶過江嘉唯,重新用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生怕被人多看到一眼,這才過來連連請罪:「青山大師說,這是天生異相,祥瑞之相……」
能把這樣的長相說是祥瑞之相。
也該有不少人清醒了。
梁貴妃突然捏住了我的胳膊,滿頭大汗地虛弱道:「江太醫,本宮,本宮的肚子好疼……」
萬沒想到。
孫蕊兒的「貴子」,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相,就驚得陛下最寵愛的梁貴妃動了胎氣!
那青山道人自然也因妖言惑眾的罪名被趕了出去。
急得青山道人對孫蕊兒破口大罵:「你這個蠢婦!我不是都和你說過了,別讓他們看見貴子的長相?
「連這點事都做不好,以後我可不敢再管你們家的事了!」
孫蕊兒也是理直氣壯:「不管就不管,反正我兒子已經生下來了,將來定是有大作為的,還在乎你管不管?」
二人的爭吵聲傳出老遠。
要不是宮婢拉開得及時,二人差點要在宮裡打起來,也算是出盡洋相。
我則因為穩住了梁貴妃這一胎,而得到了嘉獎,得以常留宮中。
宮中的娘娘們都格外喜歡我。
她們說,我醫術了得,加之同為女子,總比男太醫要叫她們安心些。
我一連幾個年節都是在宮中度過的。
沒了家中的負累,我在獲封太醫丞這日在京中購置了一處夠我一人居住的宅院,足以讓我在這世間立足,日子似乎漸漸好了起來。
直到江嘉唯又一次在入國子監的考試中落了榜。
09
太醫院沉浮多年,我已有了幾名天賦極為出色的學生。
她們都是與我出身相似的女子,往往想用雙手創造自己存在的價值,利用太醫院的官職來逃避一樁前路通往墳場的盲婚啞嫁。
楊盼兒就是其中之一。
她捧著一筐草藥走了進來:「師父,太醫院外有人找您,說是您的娘和弟妹,說實在想您了,求您見她們一面……」
我應了聲知道了。
久別重逢,我差點兒沒認出來。
娘和弟妹都穿著一身洗到褪色的舊衣,好幾處都打著顏色深淺不一的補丁,哪怕已經精心梳洗過,如今看來也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慘淡模樣。
這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這一世沒了我這個血包。
我家又推崇著女子不可在外拋頭露面的傳統。
看來是家產已經變賣得差不多了。
江嘉唯目光惡狠狠地。
本就生得刻薄的一張臉,顯得更加戾氣十足,根本看不出是一個隻有九歲的孩子。
偏偏他還要不情不願地開口,以一種棒讀的口吻道:「姑姑,我好想你啊!」
再次看到這個小畜生的臉,我忍不住捏起了拳,幾乎是強忍著現在就把這一拳砸到他臉上的衝動。
娘先一步開了口:「江言,你可得幫幫你侄子!隻要你點頭,你侄子現在馬上就能進國子監念書!你這把年紀,肯定嫁不出去了,將來不是還得指望你侄子出息了接濟你嗎?
「再說了,你別忘了,你可別忘了,當初如果沒有你弟弟,你怎麼能進得了太醫院?你早就被你爹配給老頭子做續弦了!」
她說得倒是理直氣壯。
10
當年家境貧寒,爹原打算把我賣給孫家老頭做續弦,兩家「換親」,也就省了給弟弟娶孫蕊兒的聘禮錢。
我為此哭鬧了許久,甚至想過自裁了斷。
弟弟江傳宗氣惱地為我擦去眼淚:「哭什麼?我可不要賣姐姐換來的媳婦兒!」
「姐,那些人擺明了就是想賣了你,活了能賣,S了也能賣,你要真尋了短見,反倒是便宜了他們!」
後來,江傳宗一氣之下入了軍行。
因為當年陛下有令,凡是家中獨子參軍者,都可以向陛下提一個請求。
江傳宗請陛下破例允準我入太醫院當差,拜當年的太醫丞,當世名醫秦淮義為徒。
有陛下這道聖旨傍身,江家人與孫家人都隻得斷了這個念想。
前世我對江嘉唯一再忍讓,也是因為我這個年少早逝的弟弟。
娘為此總說要我記得弟弟的恩情。
殊不知,其實我早就已經報過弟弟的恩了。
11
我朝國子監有兩種錄取方式。
一種,是自己憑本事考進去。
另一種,則是有功勞的官員之後,無論官銜品階,皆可以讓家中一名學子入監。
孫蕊兒母子打的便是這個主意。
前世我為了弟弟的兒子應了下來,為了監督江嘉唯的學業,不得已和江家人重新住到了一起。
江嘉唯卻始終念著我讓他「早產」的仇。
幾次三番地在我備好的藥材裡添亂。
害我被太醫院革職。
而且他天生暴虐,滿腦子都是齷齪的想法。
我不止一次從睡夢中醒來。
不是見到被剝皮的動物屍體。
就是江嘉唯把手伸進了我的被褥……
我那時就接受了現實。
衰敗的土壤能生得出茁壯的樹木是奇跡。
肥沃的土壤長出爛根的樹苗,卻是十分常見的事。
面對江家人的「命令」,我明知故問地反問道:「嘉唯這孩子是天生的貴命,還用我點頭?肯定是已經考上了,你們沒去查查榜嗎?」
孫蕊兒和娘都不吭聲了。
那些有心報考國子監的學子,往往是從五六歲就開始考。
江嘉唯就是從五歲落榜至今……
我原本想拒絕這一家子。
但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
我嘴角輕輕一揚:「好啊,咱們畢竟是一家人。」
12
「但事情沒有那麼好辦。」
我嘆了口氣。
娘心急道:「怎麼辦,你倒是快說呀。」
我抬手示意自然是錢上的事:「娘,我說到底就是一個小小的太醫丞,哪有那麼多的本事。」
「想讓嘉唯入國子監,自然是處處都要錢來打點啊。」
江家的錢已經見了底。
可用心撈一撈。
總還是能撈上來些東西的。
我親自給她們喂下一顆定心丸:「娘,弟妹,你們就放心吧。」
「如果嘉唯能考成上監生,是有陛下的獎賞的,你們到時候還怕還不上這筆錢?為了嘉唯,這些都是值得的。」
我說了一個讓江家人兩眼一黑的數。
娘當即罵我黑心:「這可是你親侄子啊!」
我無奈地聳肩:「嘉唯是我親侄子,可他又不是那些官員的侄子,既然你們一點不在意嘉唯的前程,那就回去吧,我也愛莫能助。」
身形矮小的江嘉唯又哭又鬧,抓著他娘的胳膊就咬出一個血淋淋的印子:「臭婊子,你不是說我的前途是最重要的嗎?」
「你都說我將來肯定是當大官了,怎麼連這點錢都不肯拿!」
孫蕊兒疼得龇牙咧嘴:「娘,言姐說得對,您不能因為一時舍不得,就把嘉唯的大好前程給毀了!」
「不管是砸鍋賣鐵,還是出去借,咱們都得把這個錢給湊出來!」
狗咬狗。
著實是精彩得很。
13
娘很快就湊齊了這筆錢。
好幾筆利息不菲的借條,壓得她們喘不過氣……
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江嘉唯身上。
上舍生可是堂堂正正的天子門生。
哪是一個連入學考試都落榜四次的人可以幻想的?
這筆錢被我存了起來。
也算是討回了前世花在江嘉唯身上的債。
與江嘉唯同年入學的還有蕭妃所出的七皇子李瑾策。
李瑾策因為早產,自小就體弱多病,偏偏蕭妃這些年在聖架前始終不冷不熱,難免要被捧高踩低者欺負些。
我與蕭妃交好多年。
她第一反應就是向我尋求應對之法:「請來的夫子遠不如國子監的夫子,總不好叫他就這般荒廢學業。」
「他有些天分,本宮不想埋沒了。」
「阿言,你可有什麼主意?」
我坦言:「臣有的,都是些以退為進的主意。」
長袖的遮掩下,一隻裝滿藥丸的瓷瓶被我不動聲色地遞到了蕭妃的手上。
「此藥服用後對身體無害,卻能在外表呈現出受了重傷的模樣,便是神仙來了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就是不知蕭姐姐這樣的將門虎女,能不能瞧得上我這樣窩囊的主意。」
「連這樣掉腦袋的丹藥都敢煉制,本宮可沒看出你窩囊在何處。」
蕭妃會心一笑,將瓷瓶捏在了手心:「能有用的,就是好主意。」
至此。
由我親手編排的一出一箭雙雕的大戲,由此開幕。
14
上一世,江嘉唯就與李瑾策有些不對付。
因為江嘉唯從小就被灌輸了捧高踩低的概念,為了討好太子李瑾倏,好幾次出言譏諷李瑾策是個病秧子,做些極為過分的事。
可這一次。
江嘉唯不僅也是個病秧子。
而且樣貌怪異,說是天生畸形也不為過……
以至於到國子監念書的第一日,江嘉唯就受到了所有同窗的嘲笑,說他是個樣貌古怪的怪物。
像江嘉唯這樣的人。
成為弱者以後,隻會抽刀向更弱者。
我替蕭妃給李瑾策送藥膳,親眼目睹江嘉唯為了討好太子李瑾倏,又一次故意把墨臺砸到了李瑾策的身前:「哈哈哈,不好意思,在下手滑!殿下,您怎麼不躲開啊?」
「哦,在下忘了,您是個病秧子,沒這些本事呢!」
有些惡意,真的是與生俱來的。
江嘉唯怒衝衝地拎起李瑾策的衣領:「殿下,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您難道不知道嗎?還不趕緊和在下道歉呀?」
李瑾策咽了咽口水。
捏著江嘉唯的拳頭砸在了自己的臉上。
又看了我一眼,然後才默契地暈了過去。
我配合著把食盒一摔。
三兩步跑到李瑾策的身前,推開了江嘉唯:「江嘉唯,對七皇子動手,你不要命了?還不快住手!」
在藥力的加持下。
李瑾策的皮膚上出現了好幾塊深淺不一的淤血。
無論怎麼看就是真真切切的傷痕。
而在我的遮擋,與看似正在拉架的動作與話語暗示下,所有人都以為是江嘉唯真的動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