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摳摳腦殼。
心想。
江流鶴的種種行徑——
自戀、自大、自以為是的幼稚形象,已經深深刻在我心底。
我對此感到鄙夷。
也非常清楚,將來如果找男朋友,絕對不能找江流鶴這樣的。
除了學習目標之外,江流鶴應該還算是戀愛的反面教材。
門外的他松了口氣:
「我就知道,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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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送你的手機你為什麼要給別人?」
我皺眉反問:「不是你自己親口說,你喜歡校花的嗎?」
貓眼裡,江流鶴那張汗水混著雨水的臉突然愣住了。
我的話點醒了他。
「我、我……隻是想給她送一封情書,但我又沒說喜歡她。」
「反倒是你,我說了那禮物是送你的。但你收下之後,竟然就這麼送給別人了?你知不知道那個很貴的。」
我萬萬沒想到江流鶴居然還倒打一耙。
現在高考結束了,我也沒必要繼續裝下去了。
我拉開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江流鶴被我這陌生的眼神嚇了一跳。
「你大半夜跑過來就是為了質問我這件事?」
「讓我送情書的是你,現在說不喜歡人家的也是你。我是該說你渣男,還是神經病?」
「那手機很貴又怎麼樣?我本來就是想著高考之後還給你的。」
「我是窮,但我不是腦殘。」
江流鶴第一次被我這麼劈頭蓋臉地懟了一頓。
我和從前那副逆來順受的乖巧樣子截然不同,讓他啞口無言,臉色漲紅。
我索性直接攤牌:
「你放心,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纏著你了。」
他震驚於我的變化:
「白詩寧,你抽什麼風?就因為那一封情書,你記恨我到現在?」
……我服了。
事已至此,他居然還以為我是為了那封情書和他鬧脾氣。
江流鶴這個自我攻略的本事是真的牛批。
我徹底無語,轉身就走,「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身後的江流鶴氣紅了眼。
門板隔絕不住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行啊,白詩寧,你有種就以後都別來找我。」
臨了,又氣急敗壞地補充了一句:
「你後悔了也沒用,老子絕壁不會去找你的!!!」
10
和江流鶴把話說開之後,他確實沒有再來煩我。
我不用再每天假裝很喜歡他,不用像個小跟班一樣追在他身後跑。
整個世界都敞亮了。
我也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享受高考結束後人生最快樂的假期。
而是找了幾個兼職,努力賺錢,一心想著等開學以後帶媽媽一起去北京。
畢竟,留她一個人在家裡,我不放心。
每天兼職結束,我趕到夜市跟媽媽一起出攤,順便開開直播。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江流鶴那幫朋友的。
幾個公子哥兒穿著最新款的球鞋,吊兒郎當地站定在我家攤位前面。
唯獨江流鶴不在。
「哎喲,白詩寧?我們學校大狀元怎麼在這兒呢?」
我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我要吃這個,來十串,加一份烤冷面。」
其中一個人對著媽媽說。
他很快就發現媽媽是個聾啞人,又看向我放在攤位前面的手機支架,一臉了然的神情:
「平時跟哥們幾個裝得那麼乖,看上去任人捏圓搓扁的,還以為你是個傻白甜。結果是個心機婊,還吃自己親媽的人血饅頭?」
他指了指直播鏡頭。
「你利用你媽的殘疾給自己漲粉?白詩寧,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有心機呢?」
「真應該讓江流鶴看看你的真面目,嘖嘖。」
我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這麼做,而是平靜地說:
「十串燒烤加上一份烤冷面,二十八塊錢。現金還是掃碼?」
見我沒有被激怒,他先急了:
「你怎麼不繼續裝了?平時不就是用那副純良的樣子,把江流鶴哄得一愣一愣的嗎?」
「你知道江流鶴沒考上北大嗎?」
不知道是誰抬手關了直播。
媽媽驚慌地看著我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見到她害怕,我放下手中竹籤,將她護在身後。
「高考結束後,我一個人打了三份工,每天都很忙,沒時間關注一些無關緊要的人。」
江流鶴的兄弟不高興了。
「他為了你,高考的時候空了最後一道大題,這麼大的事,你不知道?」
江流鶴……高考空了一道大題?
這人是不是瘋了?為什麼?
我雖然是有些吃驚,可很快就面色如常。
抬起頭,正好看見江流鶴朝著這邊一路小跑過來。
他氣喘籲籲地站定在那幾個男生的旁邊,剛好聽見了那個問題。
我抬起頭,撞上那雙隱隱期待的眼眸:
「我沒有利用我媽漲粉,我隻是希望能利用流量多些訂單,讓日子再舒服點。」
「對我來說,明天睡在哪、吃不吃得飽才是大事。還有,我和江流鶴隻是普通同學,他平時討厭我,不可能會為了我放棄題目。」
「就算如你所說,他是為了我,那又怎樣,你需要我為此感到抱歉嗎?」
「——那對不起啊,沒考上北大的江流鶴同學。」
我看向江流鶴。
同時,故意加重後面幾個字,面帶嘲諷。
江流鶴連呼吸都快停住了。
他渾身一震,僵立原地。
那原本愉悅的表情,緩緩凝滯在臉上。
然後像一張小醜面具,轟然碎裂成渣。
11
直播被打斷了。
被這幾個神經病攪和一頓,周圍聚了很多看熱鬧的路人。
今天這生意恐怕是做不成了。
我決定跟媽媽先回家,就當是休息一晚上。
回到家後,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把江流鶴從黑名單裡拉出來,給他打了個電話。
「江流鶴,我們談談。」
12
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
江流鶴已經換了一身黑色的運動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眼眶紅紅的,像是被風吹了。
但那怎麼可能。
我率先開口:「江流鶴,你朋友說的都是真的?」
他剪成板寸的頭高高昂著,下颌繃出來一道驕傲的弧線,說出的話又冷又裝逼:
「怎麼可能?」
「你不會覺得我是為了跟你考到一個學校,才故意不寫那道大題的吧?」
……額,我好像也沒這麼說吧。
江流鶴頓了頓,又勾起一個笑容:
「不過,是誰那天說不會再纏著我的?結果今天又巴巴地想見我了?」
「白詩寧,你輸了。」
「你找我出來想說什麼?雖然我剛剛心情有點不好,但我現在心情好了,沒準可以答應你。」
面對江流鶴的期待,我將手中的袋子遞給他。
「……這是你給我準備的畢業禮物嗎?」
江流鶴雙眸一亮,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他趕緊打開袋子。
可裡面根本就沒有什麼禮物。
袋子裡,是我這三年來整理出來的全部學習資料。
江流鶴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
「我是有些話想跟你說。」
「其實我一開始跟你坐同桌,隻是因為你學習好。」
「你誤會我喜歡你,於是我將錯就錯,順著這個人設演下去了。」
「我不喜歡你,實際上,你和我的理想型截然相反。」
「袋子裡是我這三年來總結的學習資料,也是謝禮。你如果想復讀考北大的話,還是很有用的。」
「你收下它,我們之間就一筆勾銷。」
我思來想去,這樣處理還算是比較合適。
江流鶴站在原地,垂眸一動不動,攥著袋子的手指關節已經微微發白。
卻始終沒有放下那袋子。
「白詩寧,你瞧不起我智商就算了……還耍我?」
他再一抬眼,聲音裡已經染上了幾分哭腔。
「誰特麼稀罕你這復習資料?」
13
江流鶴是不是要哭了?
我困惑地看著他。
「也是,你挺聰明的,不然還是算了吧。」
正想把自己精心準備的復習資料拿回來,順便賣給下一屆學弟學妹什麼的,估計也有幾十塊呢。
不曾想,我伸過去的手被江流鶴惡狠狠拍開。
「你已經送我了,別想再要回去!」
這人,真是的。
他到底要不要啊?
我越來越看不懂江流鶴了。
反正是以後不會再有交集的人。
我還是笑了笑,跟江流鶴正式道別:
「拜拜,江流鶴。」
「謝謝你的學習方法,但我們以後,真的不要再見面了。」
「也請轉告你那些傲慢的朋友們,有多遠滾多遠,下次再來騷擾,我會報警。」
江流鶴一臉錯愕。
配上發紅的眼眶,顯得更加狼狽:
「白詩寧,你把話說清楚,他們怎麼了?」
我未置一詞,轉身離開。
隻有抖袋哥一人,站在原地持續破防。
14
暑期結束,我也攢夠了錢。
我按照計劃帶著媽媽來了北京,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房子,想讓她在離我近的地方繼續擺攤。
不曾想,開學就是軍訓。
白天筋疲力竭,晚上還要跑出學校幫媽媽收攤,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可每次我滿頭大汗地趕到的時候,都會發現媽媽已經把餐車收拾得幹幹淨淨的。
有時候,還會推回小區。
——自從爸爸在外務工意外去世後,媽媽就一直努力經營自己的小小攤位,不想成為我的負擔。
她越這樣,我就越心疼,也越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
【媽,你以後也要等等我的,我很擔心你。】
她猶豫了一下,隻是點點頭。
我眼尖地發現餐車上今天多了個紅色的平安符。
【哪裡來的?】
【客人送的。】
皺緊眉頭,我扯下來丟掉。
【都不知道是從哪裡求來的,萬一有什麼不好的說法怎麼辦?別亂信。】
見媽媽一直盯著那丟在地上的平安符瞧,我安慰道:
【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帶你去潭柘寺親自求一個,怎麼樣?】
她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點點頭。
第二天,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城管來了。
15
因為媽媽是殘疾人,所以相關許可證的流程比較慢,遲遲沒下來。
我趕到的時候,小餐車已經被捆住了。
她急紅了眼,瘦小的身體束手無策,隻能不斷用手勢哀求城管放下東西。
「對不起,我知道是我們沒有遵守規則在先,但能不能通融一次。」
「今天是周末,周一手續一定能下來。」
我緊緊扒住車子的把手,卻被無情揮開:
「誰家都有特殊情況!給你開了後門,別人家怎麼辦?」
「我們可以交罰款……」
「罰款要交,東西也要扣!能不能聽懂人話?」
他們發動車子要離開。
我趕緊衝上前去,心一橫,半個身子掛在上邊,想制止他們。
車子毫不留情面,發出低低的轟鳴聲。
我咬緊牙關,打算硬扛到底。
如果他們不肯停車怎麼辦……
但也隻能用這樣的方法試試了!
突然一道刺耳的輪胎聲傳來。
來人長腿一伸,將騎行來的單車橫在道路中央,擋住去路。
江流鶴桀骜的眉眼染了些怒氣,沉聲罵道:
「有種你們就從我身上壓過去!」
「有我在,我看今天誰敢帶走她們!」
16
我和江流鶴被雙雙帶進派出所。
城管叔叔對著他一頓痛罵:
「你個臭小子!在外面做做樣子,回到局裡籤個條子就能把東西帶走的事兒,你非得在那堵半天。」
「我也知道你這個年紀喜歡在女朋友面前耍帥,可你還嚷嚷什麼?生怕圍過來的路人不夠多?」
我們這才明白城管叔叔什麼意思。
不知道是哪句話把江流鶴罵爽了。
他非但沒拿出那副少爺脾氣,還樂呵呵的,一直說城管叔叔教育得對。
出來的時候,江流鶴臉上還帶著笑,一邊吭哧吭哧地推餐車,一邊美滋滋地說:「白詩寧,你說,他是怎麼看出來咱倆……」
江流鶴的視線忽然停在某處。
他動作一僵。
語氣很不自然地問我:「诶,我記得這兒之前掛了個紅色的平安符,去哪裡了?」
我視線掃過他笑容緩緩消失的臉——
「丟了。」
「我怕是什麼晦氣的人求來的,不吉利,影響我媽做生意。」
正好是上坡。
聽了我這話,江流鶴雙臂沒握住,連人帶車差點一起翻下去。
他掙扎著穩住餐車,臉色慘白:
「……你說得對。」
「警惕性高是好事,哈哈。」
江流鶴臉上的笑容卻突然變得比哭還難看。
17
考慮到江流鶴還是幫了些忙的(雖然不多),我請他喝了一杯奶茶。
江流鶴的屍斑終於淡了些,又有了幾分笑容。
外面忽然下起暴雨。
我和江流鶴並肩站在屋檐下,一時無話。
他盯著暴雨如注,嘴裡喃喃道:「那次我去你家門口找你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暴雨天。」
我點點頭。
他記得還怪清楚的。
「其實我那天是想告訴你,我故意沒寫最後一道題,第一志願寫的也是你當初隨口一說的那個學校……我根本就沒報北大,我隻想跟你考到一起去。」
江流鶴握著奶茶的手微微顫抖,呵出去一團白氣。
「這三年的時間裡有很多個這樣的瞬間。我以前一直沒有搞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想這麼做。」
我笑了笑:
「有沒有可能,你隻是享受被人盲目崇拜和追捧的感覺,也因此才會輕視我。」
「你果然聽見了。」
他垂下頭,苦笑:「對不起。我當時很怕被那幾個傻逼發現我的心意,天天起哄鬧我,所以才故意那樣說。但我回頭發現你在的時候,腸子都快悔青了。」
我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那幾個朋友。
「我根本就……不喜歡什麼校花,也沒喜歡過哪個女生,當初讓你幫忙轉交的情書是一張白紙。」
「是我被驕傲蒙蔽了雙眼,總覺得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呢?事實證明,我曾經確實是個垃圾,沒什麼可值得喜歡的。」
「我現在想清楚了,我根本不在意誰崇拜我或是討厭我。我隻在乎你一個人看向我的目光。」
江流鶴垂下眸子,艱澀地開口:
「因為,我喜歡你,白詩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