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看出來了,林孝這是找到了我的命門。
專門讓妞妞來做說客的。
我抓著妞妞兩隻小手,耐心道:「奶奶生病了,以後不能照顧妞妞了。」
小丫頭一聽,急了:「奶奶生了什麼病?會S嗎?」
「現在不會。」
「但奶奶現在必須留在老家好好休養。」
妞妞剛哭過的眼睛裡,還有淚花在打轉,期待地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看得於心不忍,別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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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孝這次過來,改變了策略,不再像之前那樣咄咄逼人。
「跟我們回去吧,妞妞需要你,天天晚上睡覺前都鬧著要找奶奶。」
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妞妞有多依賴我。
隻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必須在自己和她之間,做出選擇。
而她有爸爸媽媽,還有姥姥姥爺。她的童年裡不能隻有我一個人。
林孝又說:「你現在病了,回 B 城看怎麼都比在這裡看強,我們還能隨時照應你。」
如果不是先前林孝一而再再而三地質疑我、辱罵我,或許我會相信他這番話。
一絲算計微不可察地從他眼中一閃而過。
眼前的林孝,臉上一點氣色都沒有,連胡子都沒顧得上刮。
看起來,他比妞妞更需要我。
從小養到大的兒子,他那點小心思,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這是想先把我哄回去再說。
他和陳杏婚後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孩子一出生就丟給我帶。
我這一走,估計家裡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16
我們在樓下站得太久,有來來往往的鄰居,熱情地打招呼。
「這不是林孝嗎?有七八年沒回來了吧?女兒都這麼大了。」
「這孩子真孝順啊!你媽媽才回來幾天,你就回來看她。」
「這麼多年沒回來了,這次多待幾天吧。」
……
都是看著林孝從小長大的,林孝好不容易寒暄完,趁沒人,趕緊催促我回家。
我離開這半個月,妞妞被林孝和陳杏帶得起碼輕了三斤。
一進家門,我就鑽進廚房,做妞妞最喜歡吃的菜。
這一忙,就忘了晚上顧慈會固定來家裡吃飯的事。
17
怕我自己在家裡出意外,我給顧慈留了一把鑰匙。
所以當顧慈自己進了門,與林孝四目相對時,我清晰地聽見林孝低罵了一句。
顧慈一眼就認出了林孝。
時隔十多年再相見,他很高興:「還記得我嗎,林孝?我是顧慈。」
我聞聲出來,看見顧慈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林孝滿臉不悅:「我說怎麼不肯跟我回去呢!原來是在這上趕著給別人當媽。」
「林孝!」我小聲提醒,「注意分寸!」
林孝仿佛沒聽見:「我說錯了嗎?」
「從前你就偏心他。咱家都窮得快喝西北風了,你還天天叫他到咱家吃飯。我們家難得吃一次肉,還要分給他一半。憑什麼?」
「你還總跟我說,有不懂的要問他。」
「我成績是不如他好,但你是我媽!你怎麼能當著我的面誇他?」
……
林孝細數著我的種種「罪刑」。
在他眼裡,我當年對顧慈的照拂,成了對他的資源的剝奪;我對顧慈的誇獎,成了看不上他。
我以為他會受益於結交顧慈這樣的朋友,沒想到,他悄悄在心底積滿了怨氣。
林孝指著顧慈的鼻子,罵的卻是我。
顧慈試圖調解:「林孝你先別說了,吳阿姨她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
「她連生病都告訴你了?」
林孝嘲諷地將目光落在我身上:「你成天賣慘,到處宣揚自己得病了。圖的不就是讓別人可憐你嗎?現在你滿足了?他給你當兒子。」
「少在我面前扮演母慈子孝!我才是你親兒子!」
林孝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而我在他喊出最後一個字時,應聲倒地。
18
再睜眼,鼻子上插著管,手背上正在輸液。
我動彈不得。
透過虛掩著的門縫,醫生正在囑咐家屬。
「病人是受到刺激導致的昏厥。
目前查了核磁,這次摔倒沒有什麼大礙。
但是我們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
顧慈打斷醫生的話:「還是去您辦公室談吧……」
說話聲漸行漸遠。
沒多久,林孝又折返回來。
我閉上眼裝睡。
林孝站在床邊。
「我聽說,你們老年人生病了要待在老家,病好得才快。
我這也是為你好,你就不要跟我回 B 城了。」
「你不會怪我的對吧?不是我不想管你。
你也知道,我養家糊口壓力大,經不起再養你這麼個病人。
久病床前無孝子,你也不想以後動彈不了的時候還要看我臉色,對吧?
不如趁現在好聚好散。
我看顧慈本事挺大的,對你也上心,就讓他給你養老吧。」
林孝說完,急匆匆地走了。
好像生怕下一秒我就會醒過來,抓著他不讓他走。
在他看不見的被子裡,我用沒有輸液的另一隻手緊緊抓著被單。
就這樣,我終於跟自己的兒子,分道揚鑣了。
意想不到。
五味雜陳。
19
顧慈拿著單子進了病房,左右張望。
「林孝人呢?」
「走了……」我說,「又有什麼狀況,你就直接跟我說吧,我受得住。」
顧慈面色如常:「您別多想,醫生說沒什麼大礙。」
「你別騙我了。」事已至此,我對生S早已看淡。
「醫生在門口說的,我都聽見了,他說我腦子裡有大問題。」
「哦!這個啊——」顧慈忽地笑了,「您是第一次來這家醫院,醫生查出阿爾茨海默症的指徵,特地跟我囑咐一下。其他問題倒是都沒有,都挺正常的。」
我看顧慈的表情不像作假。
把檢查單接過一看,果真如此。
想必林孝也跟我一樣,隻聽到醫生那句「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就以為我得了什麼絕症。
怕我拖累他,自己先跑路了。
我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一時想不清楚,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20
我出院後,顧慈就回了國外。
走之前留了很多藥給我。
沒過多久,我們附近的一所私立學校開始修建。
老家這幾年發展新興產業,小城富了起來,人們開始追求更高的教育品質。
傳聞新修的私立學校,是跟 B 城某知名教育集團合作的,比本地的老牌名校厲害得多。
我們的房子因此身價倍增。
我看好時機,賣掉了住了二十年的房子。
120 萬現金到手,我存了一半在銀行。
另一半,讓顧慈幫忙聯系了當年他爺爺住過的療養院。
原來隻給離休幹部住的療養院,如今已經完全市場化,普通人隻要交錢,也能住進去。
價格高,但服務好。
我一次性交了五年的費用。
剛搬進去第一年,顧慈回來探望過一次。
有了他的叮囑,護工對我更照應一些。
顧慈臨走前,又給我留了藥。
他走以後,我從床底拖出那隻缺口的行李箱,把這些藥又碼了進去。
跟上次的一起, 裝滿了半面行李箱。
21
第三年,私立學校正式招生, 周邊房價又迎來一次猛漲。
林孝得知消息, 匆匆趕回老家, 發現房子早已轉手他人。
他不知從哪打聽到我的下落,氣衝衝地趕到療養院。
「你憑什麼一聲不吭就把房子賣了?」
我目光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穿得像模像樣的,可氣急敗壞的樣子一點都不體面。
「你是誰呀?什麼房子?」
男人狂躁地喊:
「我踏馬是你兒子!你賣房子怎麼不跟我商量?」
「就你那腦子, 你早早賣了,你看看少賺多少錢?」
「你這個沒用的老東西!你把錢藏哪了?」
他質問著, 上來拉扯我的輪椅:「錢呢?我是你兒子, 你賣房的錢得分我一半!」
輪椅被他拽得原地轉圈, 我看著頭頂的藍天,一朵雲在上方轉來轉去。
像我兒子小時候玩的竹蜻蜓,越飛越高。
我咯咯地笑。
我的小男孩啊, 他太淘氣了,不知道, 跑到哪裡去了。
番外
吳惠安住進療養院時,沒有家人陪伴。
不過沒多久,一個海外的賬戶給療養院打進一筆錢,給吳惠安升級到最高陪護標準。
顧慈將電Ṱù⁻話直接打到了院長辦公室。
療養院的院長,當年受過顧慈爺爺的提攜。
他在電話裡客氣道:「你不用這樣, 我們會照顧好吳惠安老人的。」
顧慈說:「一切按照規矩來,療養院還在義務接收孤寡老人,您也不容易。」
直到第二年, 顧慈才出現在療養院裡。
院裡的老人和護工都以為, 這就是吳惠安的兒子。
得知顧慈隻是當年吳惠安照顧過的孩子, 老人和護工們都說,吳惠安好人有好報。
沒人能想到,看起來那麼和善的一個人, 養了個白眼狼兒子。
吳惠安的親生兒子林孝, 直到她住進去第三年, 才出現。
一露面就質問吳惠安自家房子的事。
可吳惠安當時已經糊塗得什麼都分辨不清了。
無論林孝怎麼質問,吳惠安都無動於衷。
最後甚至大笑起來。
林孝是被院裡的保安強行拖出去的。
他已經威脅到院裡老人們的安危。
第四年,吳惠安離世了。
顧慈不可置信地趕回國。
他不相信,自己的藥對吳惠安的病沒有任何作用。
直到護工將藏在吳惠安床底的行李箱交給顧慈。
裡面塞得滿滿當當。
原來這些年, 他交給吳惠安的藥, 都被擱置起來了。
隻有最初那瓶少了幾顆。
吳惠安隻吃了不到一周。
她曾想過好好治療的。
可為什麼, 又放棄了呢?
吳惠安的追悼會結束後, 林孝也來了。
「我媽留下的遺產在哪裡?我是唯一的法定繼承人。」
公益律師當著顧慈和林孝的面, 宣讀了吳惠安於四年前寫下的遺囑。
餘下的一年療養院費用悉數返還,連同此前吳惠安存下的 60 萬定期本息, 總計 786, 000 元,全數贈予顧慈。
落款,是吳惠安和公證律師的籤字畫押。
林孝瘋了似的衝上去揪住顧慈的衣領:「你憑什麼?我才是她兒子!是不是你威脅她寫的?」
顧慈比林孝健碩,一把扯掉林孝的手,將他推到一旁。
「你該好好想想,為什麼她寧願把錢留給外人,也不給你一分!」
顧慈拿到吳惠安的遺產後, 跟公益律師組織成立了一個專項基金,用於幫助那些與子女有赡養糾紛的老人,為他們提供法律援助和臨時救助。
基金的名字叫——
【吳惠安公益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