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丈夫第六次把炸過東西的油和我專門煉的豬油混在了一起時,
我發飆了。
兒子滿不贊同:“媽媽,你怎麼情緒那麼不穩定,爸爸隻是倒錯油而已。”
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放假期間提出要去學校的時候,
我說他不懂得顧家。
兒子卻嫌我不解人意:“爸爸賺錢養家,自然有他的理由。”
後來丈夫成了遠近聞名的作家,被紀錄片的導演採訪。
導演拍完所有素材後順道採訪了我,問我有什麼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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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說:“我希望人生能重來一次。”
1
導演採訪完,和我們道了別。
我坐在搖椅上,悵然若失。
緩了好一陣,找出放在抽屜最底層的離婚協議書,放在秦霽明的面前。
秦霽明擺弄著手上的木雕,頭也不抬。
“什麼東西?”
“沒看我正忙著嗎?”
“一會我要去學校,晚上不回來吃。”
我瞬間沒了和他交流的欲望。
拿上大衣,再出門接一次兒子。
接完孩子,我就該走了。
學校門口熙熙攘攘。
我站了很久,都沒有看見兒子。
著急地掏出手機,給兒子的班主任打了電話。
“秦閱嗎?我看他很早就一個人出校門了,您沒見到孩子嗎?”
謝過老師,我沿著學校旁的小路找他。
他以前不開心的時候就常走這條路,路的盡頭是我和他的秘密基地。
看見秦閱確實在這,我松了口氣,下一秒又提起來。
一個不屬於我的聲音從他身邊的草叢裡傳來。
“這地方真不錯,小閱,謝謝你帶我來這。”
兒子的聲音雀躍:“宋姨你開心就好,下次你要是還被我爸氣,我就帶你來這。”
兩人嬉笑打鬧的聲音很是應景。
我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兩人。
女人發現了我,嚇了一跳。
“呼,我還以為誰呢,原來是阿時呀。”
“不好意思,小閱看我不太開心就拉我來這了。”
“他神神秘秘的,我也沒來得及告訴你。”
“小閱你也是的,怎麼沒跟你媽說一聲,害人家白擔心。”
秦閱也看見了我,皺了皺眉:“你怎麼來了?你跟蹤我?”
我看著兩人唱雙簧,轉身就走。
秦閱跟了上來,語氣軟和:
“算是我說錯話了,下次我沒邀請你來,你別隨便進這。”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聲說:“好。”
記憶浮現出他帶著嬰兒肥的臉,極像秦霽明。
他曾在這裡給我舉辦了一場私人生日會。
他捧著用零花錢買的鮮花,努力踮著腳親吻我的臉龐說:
“媽媽我愛你,就算爸爸不愛你了,我也愛你。”
“爸爸肯定是忙忘了,不過沒有關系,閱閱會陪你。”
“以後不開心了,閱閱就帶你來這,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小路走到了盡頭,記憶裡的花香也過了賞味期,隨風散去。
2
我回到家,秦霽明給我開了門。
“回來了?快吃飯吧,我做了你最愛的鍋包肉。”
他不是說今天不在家吃嗎?
“兒子呢?你不是去接他了嗎?”
“他跟宋悅一起,估計在後頭。”
我把衣服掛在架子上,餘光捕捉到了他臉上閃過的不自然。
我問他:“怎麼了?”
他摸摸鼻子:“沒什麼,快洗手吃飯吧。”
事到如今,我這輩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筷子了。
有人做好了為什麼不吃,吃完再收拾行李。
進廚房洗手的時候,我習慣性瞟了一眼灶臺。
又是這樣。
他好像永遠都聽不懂我說的話。
每次他炸過一次東西的油總要倒回我新煉好的豬油裡。
次次倒,我次次提醒。
在他第六次把油倒進我封好的豬油裡時,我終於發飆了。
“你聽不懂話嗎?還是非要和我對著幹?”
“為什麼一定要把用過的油倒在我的新油裡?”
我像個潑婦歇斯底裡,他挽著袖子淡定自若。
“隻是倒個油,你不能好好說嗎?”
我沒有好好說嗎?我好好說的時候你放在心上了嗎?
還沒把心裡話說出來,兒子開口了。
“媽媽,你怎麼情緒那麼不穩定,爸爸隻是倒錯油而已。”
那是秦閱第一次埋怨我,我有些傷心,但也隻當是他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時間一長,也就忘了。
後來上網我才知道,秦霽明是故意的。
隻要他把事情辦砸,就能避免我下一次再找他。
可他一個月做飯的次數都不超過五次。
今天也不知道他怎麼了,都要離婚的人,卻主動做起飯來了。
飯桌上,三人無言。
我看著桌上的紅色的鍋包肉,突然有些沒胃口。
他明明是知道我不愛吃番茄醬做的鍋包肉的。
番茄醬的鍋包肉,隻有宋悅愛吃。
我正想放下碗筷,就看見秦霽明張了張嘴,似乎有些猶豫。
但他還是選擇了打破沉默:“你看,我們都老夫老妻了,咱也就別鬧小脾氣了,行嗎?”
“我的書才發售不久,這時候要是傳出夫妻離婚的消息……”
兒子原本埋頭吃飯,聽完猛地抬頭,對我說:
“媽,你又跟我爸發脾氣了?”
“你是不是更年期?”
“爸爸好不容易靠寫作出了頭,你就別添亂了。”
說完又轉向他爸:“爸爸你今天不是說要去找宋姨?”
“宋姨剛剛都哭了,你也知道,她那前夫根本就不省心,天天來騷擾她。”
原本溫文儒雅的秦霽明瞬間變了臉色: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你們先吃。”
最近氣溫驟降,他連外套都沒拿,就衝出了門。
幾秒後又折返回來,原以為他是拿衣服。
結果他從房間裡拿出了一個土褐色的物件,又要走。
我叫住他:“哎。”
他頭也不回,不耐煩道:“很快就回來,你別多管……”
“衣服拿上。”
秦霽明停住了腳步:“……謝謝。”
轉頭接過衣服,雙手搭在我肩上,試圖吻我。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他愣了一下,很快又說:
“你冷靜一下,有什麼事等我回來說。”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慢慢縮小,如同我此時疼到緊縮的心髒。
上次見他這麼失態,還是我因疲勞過度進醫院的時候。
3
我與秦霽明年少成婚,結婚二十餘載。
我們是在校園裡認識的。
他是受人尊敬的老師,我是校內小賣部的老板。
結婚生子後,我轉讓了店鋪,專心帶孩子。
生了孩子,我的身體大不如從前。
但為了不影響秦霽明的工作,我選擇了和他分房睡。
我和孩子一間。
但帶著孩子都是碎片式的睡眠,更難養護好身子。
秦霽明的工資雖穩定,但也不算高。
要想支撐這個家,讓孩子受好的教育,需要更多的錢。
為了讓家裡的負擔輕點,我還接了不少手工活。
刺繡的針扎破我的手指,很疼。
但看見秦閱吃著愛吃的菜時,我覺得很滿足。
可時間一長,我還是累倒了。
在醫院睜開眼的時候,眼前就是滿臉胡茬的秦霽明。
他捂著我的手,雙眼通紅。
“我早該發現的,你怎麼不說呢?”
“累要說的,人總是要休息的呀……”
他說他這幾天請了假,要多陪陪我,多陪陪孩子。
看著他關切的臉,我在病床上想。
這一切都值了。
從那以後,他也不再一個勁地往學校跑。
直到一年前。
他說自己寫的書要出版了,但編輯讓他改改稿。
這段時間估計都不常回家。
我欣喜雀躍,連忙點頭。
開心地說:“你安心寫書,家裡一切都有我。”
畢竟要是出版了書,我們肩上的擔子要輕的多。
似乎是從那以後,事情就偏離了軌道。
書是順利出版了,他人卻飄了。
出版後秦霽明還是經常往外跑,嘴上總有借口。
“過幾天學校有人要來檢查。”
“作業沒改完。”
可哪有那麼多要幹的活。
他已經算是老教師了,同為行政的陳老師每天都能按時下班。
接孩子的路上,我常能遇見他。
我忍不住埋怨秦霽明:
“總是這樣不顧家,什麼時候能抽出些時間陪陪兒子。”
他卻像沾了水的石灰,止不住地狂沸。
朝我大聲吼道:
“你懂什麼,我在外闖蕩,你顧好家裡就行了。”
“我賺錢養家,你在家享福,還一堆狗屁要求!”
我不明白,他本就不是做生意的人,拿著穩定工資,書也出版了。
他到底在忙什麼?
我當然質問了他,回應我的卻是一旁玩玩具的兒子。
“爸爸賺錢養家,自然有他的理由。”
“你就別管那麼多了。”
回憶裡的聲音與現實重疊在一起。
我突然覺得眼前的秦閱很陌生。
我十月懷胎,努力生下,撫養長大的孩子。
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白眼狼。
秦閱扒了幾口飯,也放下了碗筷:
“你收拾一下,我也去看看宋姨。”
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宋姨到底怎麼了?”
他邊穿鞋邊冷冷應付著我:
“你怎麼會不知道?不是你害她變成這樣的嗎?”
“虧她下午還笑臉盈盈的,說我讓你操心了。”
他大概是一秒都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快速出了門。
我聽不明白,隻好進房間找我要的答案。
4
我一陣翻箱倒櫃,終於在衣櫃底下翻出了一本泛黃的日記。
與其說是日記,不如說是手稿。
這應當是秦霽明出版那本書的手稿。
因為忙於家務,我到現在都還沒看過他出的書。
翻開第一頁,上面的字跡青澀,不同於他現在龍飛鳳舞的草書。
一字一句記錄的是他少年時期的酸澀暗戀。
好巧不巧,主角是宋悅和他。
“我喜歡她,但我又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後來學妹與我分配進了同一所學校。我想,這應該就是緣分吧。”
“我鼓起勇氣向她表白,她卻拒絕了我。”
摩挲著本子上的文字,我出了神。
我也曾有段沒說出口的暗戀。
主角是我和秦霽明。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他來幫學生買摔壞的紅筆。
他長得出眾,一身白襯衫,又清瘦。
言談舉止間,都透露著書卷氣濃。
也許是一見鍾情,從那以後,我就對這樣一個風光霽月的人留下了印象。
再見他,是他送來了一箱流浪小貓。
“學生撿來的,我想著你這裡最適合收養了,你看看要不要?”
“說不定能幫你抓老鼠。”
說著說著,他笑起來,明眸皓齒。
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點頭。
有了流浪小貓,我們越來越常見面。
後來有次放學,學校的清潔工一個沒注意把我鎖在了衛生間裡。
那時候社會風氣差,治安力度小,城市裡不少發生飛車搶劫、虐S的案件。
就連學校周邊都有出現搶劫的,搞得人心惶惶。
秦霽明找不到我,急得滿頭大汗,最後在學校最角落的洗手間裡聽到了我的呼救聲。
跑去保安室找來了鑰匙,剛一打開門,他就把我抱在懷裡。
“你嚇S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
那件事後,我們就確定了關系。
我之所以認識宋悅,是秦霽明親自和我介紹的。
我和秦霽明在一起後,他就帶我見了宋悅。
“這是我大學時的學妹。”
他攬著我的肩,轉而又抬眼看向宋悅。
“這是我女朋友。”我還記得秦霽明眼中滿是得意的樣子。
現在想來,那不過隻是青年表白被拒之後的有意報復。
我卻當了真。
在他身邊待了二十餘年。
5
看著那些充滿愛意的文字,仿佛變成了一根根尖刺,幾乎都扎進我的腦海。
我跌跌撞撞的一路跟上秦閱,來到了一家餐廳。
隔著透明玻璃窗,我看見自己的丈夫在裡頭和別的女人在人群裡舉杯共飲,歡聲笑語。
秦霽明鮮少帶我參與他的聚會。
他說我:“你就是個做生意的,我們文化人之間的聚會,你就別摻和了。”
“你們女人懂什麼?頭發長見識少,我怕帶你去了說些不該說的話。”
我也為此和他冷戰過,後來兒子的學費要交,家裡的電費要交。
我就還是先低了頭,找他說了話。
大多這樣的爭吵是以我先低頭為主。
後來想想,我怎麼把自己的生活過得這麼窩囊了。
就連我的兒子也笑著站在一旁。
他們更像是一家三口。
我無法再理智下去,表情因妒意而面目猙獰。
衝進餐廳,往秦霽明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不解恨,我抬起另一隻手又扇了一巴掌。
室內陷入了S亡般的寂靜。
隻有秦霽明臉上的紅痕說明著一切。
反應過來後全場哗然。
“你打我?”秦霽明捂著臉,不可置信。
一席人聲討的聲討,拉架的拉架。
“不是,這位阿姨你誰啊?怎麼進來就打人?”
“哪來的潑婦?”
阿姨?
我看向說話的人,她明明也是四十歲出頭的樣子。
我看見了窗戶上倒映的我。
四十多歲的年紀,頭發中已經有了銀絲。
身上穿的是兒子淘汰下來的衛衣。
因為一路小跑,我的頭發也凌亂地貼在臉上。
再看向秦霽明。
雖人至中年,卻不見多少皺紋。
時光對他似乎格外寬容。
與一旁風情萬種的宋悅甚是相配。
宋悅心疼地撫摸著秦霽明的臉,為他打抱不平:
“小時,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怎麼動手打人呢?”
我打斷她:“閉嘴!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宋悅被我嚇了一跳,閉上嘴不敢再說話。
躲在秦霽明身後,眼眶卻迅速紅了起來,惹人憐惜。
秦霽明看了心疼,向前幾步,拽著我的衣領往外走去:
“你有什麼事就衝我來,吼她做什麼?”
“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上不得臺面!”
我怔在原地,他的話仿佛將我SS、解體、並擺放在眾人面前。
看看,這就是我愛了二十年的人。
我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不是,我”他試圖反駁。
我打斷他:
“你從不曾帶我見你的朋友,你打心底覺得我丟臉,沒文化。”
“我現在算是知道了,不隻是因為我是女人,而是你打心眼裡看不起我!”
“你拿著我賺的錢找各大出版社疏通關系的時候怎麼不說我丟臉了?”
“現在出了名,嫌我丟人,就抱著你的學妹在外聲色犬馬了?”
他氣得怒目圓睜:“她不一樣!”
“你有什麼意見可以私下和我說。”
“我現在是公眾人物,你顧忌過我的臉面嗎?”
我在心底冷笑,說他可以,說他的學妹不行,真是護的夠緊的。
我突然失去了力氣:“離婚協議書盡快籤了吧,不要等我訴訟。”
“到時候大家鬧得不好看。”
我轉身就走,無意間看見了宋悅放在桌上的包。
包上掛了個木頭雕刻的吊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