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圖理解人類世界,在廳前的梨樹下,我一坐就是一天。
曾經在南山寺的後院,林慎教我認字。
如今這些文字,倒成了我自救的工具。
安撫好我以後,林慎日日去軍營操練。
他身體素質極好,一股子蠻力;又耐性十足,極易蟄伏;他擅長棍棒,軍中的武器一學就會,再加上武術的底子,贏得軍中一眾首領的喜歡,次次出徵都帶他打頭陣。
所有在南山寺中練成的本事,如今都被他拿來S人了。
最主要的是,他不搶功勞,不撈好處,不耍滑頭,更不怎麼愛說話,硬是憑借軍功在軍中立起了威望。
一時間,林慎在軍中聲名顯赫,升官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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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乖了以後,林慎也不派人監視我了。
元宵節快到了,我帶著管家出門採購物資。
路過酒肆買酒,聽聞幾個小吏闲聊。
「聽說了嗎?皇上給公主賜婚。」
「聽說了,說是許配給國師。」
「國師?」
聞者驚了一下,似乎不可置信,二人低聲細語。
「聽聞這國師不同意,當眾拒絕了皇上的賜婚。」
「是啊,能配得上國師大人的,恐怕可不是來自凡間啊。
我聽了七七八八,心下好奇。
是什麼樣的人,連公主都不能與之相配?
南燕國有十幾個皇子,卻隻有一個公主,還生於皇後膝下,是當今太子的長姐,皇室的獨寵。
皇上、太皇太後、各路嫔妃都捧在手心裡的人,在朝中說一不二,連皇帝都拿她沒辦法。
像林慎這樣的一路朝臣,更是恨不得舔她的腳趾頭。
地位如此尊貴的女子,竟被國師當眾拒絕賜婚。
這個國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7
再往前走就是四方堂,京都最大的學舍,全國各地的學者來此交流講學,頗有春秋時期百家爭鳴的盛況。
今日的四方堂賓客盈門,舍內站不下的人,都擠到了外頭的街上。
正巧最近看了一些書,我也前去湊了湊熱鬧。
一男子身著白色長袍,衣擺輕輕拂動,身姿挺拔,如皓月清風,徐徐而來。
他執卷立於堂前,發如墨,肌盛雪,健眉秀目,一雙狹長的丹鳳眼下有顆淚痣,眸似深潭,讓人一眼望不到底。
極少用美來形容一個男子,但此刻配他極佳。
我凝視著那雙眼睛,久久回不過神來,那裡仿佛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傷感和孤獨。
似驚擾了神明,男子微微轉頭,望向我。
四目相對,我忽而胸口發緊,嘴唇顫慄。
我的眼前閃過了雪山、叢林、我的過去、我的父、母尊,所有我在雪山的一切。
這雙眼眸如此熟悉!
「這位學生,你叫什麼名字?」
我眼前的幻像被打破,清冷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像來自雪山之巔。
「這位學生,這裡屬你聽得入神,你叫什麼名字?」
那聲音又問了一遍,旁邊的學生拉了下我的衣袖,向我示意。
「師尊問你話呢。」
「啊。我叫沈念。」我呆呆地回應。
「沈念。」
兩個字在他的嘴裡咀嚼了一下,隨即叫住了我。
「沈念,我每日清晨都在這裡上課,有空來聽。」
我確實挺需要上課的,林慎拿回來的書,我看得似懂非懂。
我買了些酒肉回家,恰巧與結束早練的林慎在府門口撞見。
見我提了些東西,林慎走過來從我手中拿走。
「累了嗎?以後這些事讓下人來,你不必動手。」
「不累,我也想出去走走。」
林慎轉頭望了我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懷疑,到底是沒說什麼。
他沒有完全相信我不會離開。
見他今日心情還不錯,我試探著開口問道。
「林慎,我想去上學。」
「上學?你要學什麼?」
「學什麼都行,我看四方堂有講學的,我能不能也去聽聽?」
聽聞是去四方堂上課,林慎的腦海中閃過國師那張光風霽月的臉,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了。
那個男人長得跟狐狸似的,天下的女子都被他迷得五迷三道。
「乖,阿念,你想學什麼,我給你請個先生,在家裡學。」
我剛燃起的希望就被他一句話澆滅了。
「算了。」
8
第二日清晨,男子席地而坐,白色衣袍上的竹葉似繞他生長。
直到所有的學子入座,我也沒有出現。
男子眼眸微垂,斂下了眼底的星辰大海,再抬頭,眸色如寒冬臘月,冰天雪地。
最近聽聞好幾個跟公主走得近的官員都被提拔了,林慎眼看心急,加緊謀劃他的升遷之路,日日早出晚歸,顧不上我。
當我第三次拒絕他的求歡時,他憤怒地掐著我的脖子。
「你到底要怎樣?」
我想離開,這樣的林慎讓我陌生。
「我要去上學。」
我示弱,主動抱了抱他。
林慎的身體顫了顫,像剛回過神,雙手虔誠地回抱住我。
「對不起,對不起,阿念我錯了,你疼不疼?」
林慎看著脖子上的紅痕,悔恨的眼淚一滴滴流入我的脖頸。
我長嘆一聲,聲音裡是深深的疲憊。
「林慎,你讓我去上學吧。」
「好。我讓你去上學,阿念,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我好害怕。我愛你。」
這是林慎第一次說「愛」這個字。
可是林慎,你懂得什麼是愛嗎?
我是隻狐狸,我也不懂,可能學堂的老師會教我。
我又想起了四方堂的師尊,那樣的男子,會懂得什麼是愛嗎?
三日後,我終於能去四方堂上課,我像其他學生那樣,恭恭敬敬地喊他。
「師尊。」
他薄唇微啟,一字一字地回應我。
「沈念,你終於來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像是等了很久的故人,終於相逢。
我總覺得這句話不是說我終於來上課了,但那時的我還不明白。
師尊不愧是師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
這樣的人,我隻在林慎給我的史書上見過,叫「諸葛亮」。
林慎終歸是站到了公主的眼前,得到了公主短暫的青睞,如今也在軍中掌握了實權,被封為將軍,統管一方軍隊。
他風頭太盛,盛極必反,因此惹來朝中一些元老的猜忌,擔心力量失衡。
以國師為首的文官不停地對林慎進行打壓,他在朝中寸步難行。
林慎常常跟我講他的軍務,我便也知曉了一些宮中的局勢。
國師清風霽月,並不直接參與朝政,也幾乎不上早朝,但在朝中的地位卻是根深蒂固,至高無上,連皇帝都敬他三分。
這就是皇權和神權的較量。
我對國師這個人越發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但又能贏得世人的崇拜和敬仰。
「沈念?你在想什麼?」
一次上課時,我走神,師尊走過來,輕輕敲了敲我的桌子。
「師尊,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什麼問題?」
「師尊,你見過國師嗎?他是什麼樣的人啊?」
師尊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我第一次見到師尊笑,原來男子也可以笑得這麼好看。
「沈念,你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師尊,我好好奇呀,世人都說國師可厲害了,像師尊一樣厲害嗎?」
「他…挺厲害的吧,你以後會知道的。」
師尊這麼說,但我不信,國師離我太遙遠了,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朝師尊招招手,眨巴著小眼睛,讓他離我更近一點。
師尊彎腰坐下來,我湊近他。
「師尊,我偷偷問您,國師叫什麼名字呀?」
在公開場合是不能直呼重臣名諱的。
我環顧了下四周,手指放在嘴唇,做了個噓的動作。
「他叫…謝玄。」
9
我覺得師尊對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比如現在。
學堂後面的師舍是留給講學的先生休息的,師尊有一間單獨的房間。
此刻我端坐在師舍,師尊拿來白色的瓷瓶,緩緩在我身邊坐下。
白皙修長的手指從瓶中挑出一點藥膏,輕柔地塗抹在我脖子上被林慎掐過的地方,涼涼的,很舒服。
「他又欺負你了?」
我不說話,我在想師尊怎麼知道。
「沈念,怎麼不離開他?」
「師尊,其實林慎對我挺好的,他隻會在生氣的時候……況且我離開,他也會把我抓回去的。」
林慎怎會放過我,就像他說的,隻有我知道他是誰。
但現在我不知道了。
師尊他太溫柔了,在這裡,我感覺世間的善意湧向我。
不知道是不是藥的味道刺鼻,我鼻尖泛酸,竟有點想哭。
「師尊,我想學武功。」
我看著師尊的手指,他的指腹平滑,不似林慎練武的手指粗糙。
他大概是不會武功的吧。
「以後每天提早一小時來,我教你。」
10
謝玄立於窗前,目送我走出學堂,那眼神立刻換上冰冷無情,慢慢湧上S意。
看來,給林慎的教訓還不夠。
謝玄的瞳孔由漆黑轉變為深紅再到血紅,那分明是一隻幻化成人形的雄性靈狐。
林慎帶我入京的那天,一道啟明星劃過京都的上空,世人皆說這是祥瑞。
彼時,神壇上的白衣男子突然睜眼,仰望星空。
隻有謝玄知道,他等的人來了。
這是自己的同類,也將是自己的狐尊夫人。
兩百年前,他是雪山狐族的首領,從雪山而下,來到人類的世界。
朝代更迭,世道傾軋,他的容顏未變,在歷史的車輪裡孤獨地穿行。
為保守這個秘密,他遊離於各個地方,也在這片土地上幾乎所有的國家留有自己的勢力。
兩百年了,他終於等到了他要的人。
在命運的輪回裡,他算出,這也將是他的妻子,原來她叫沈念。
隻是,沈念怎麼會跟著林慎這樣的人。
他看到沈念的從前,知道是林慎救了她。
這樣的話,不S也可以。
林慎有自己的劫,他在南山寺被打碎的肋骨,想通過權力而接上。
他不幹涉別人的人生,但林慎傷害了他的妻子,所以也不能放過。
那就先拿走你最想要的東西。
11
林慎的將軍之位隻坐了兩天。
為平衡力量,皇帝暫時撤了他的將軍之位,也收回了他的兵權。
林慎整日待在府中。
他現在幾乎不吃素,似乎是要把之前錯過的酒腥和肉腥都補回來。
他沒有帶過其他女人回家,也從未宿眠花街柳巷,從入京那天,就沒有。
吃飽喝足以後,他就開始練武,一刻不停。
我在堂前看著他,默默記住他的動作和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