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妙風,阿兄在京城做大官。
娘親張羅著帶我上京城,讓阿兄給我找個好夫君。
未曾想阿兄先帶著個小郎君回家,給我做上門女婿。
小郎君陪了我三年,天子一旨詔書,將他召回京中封為親王。
眼瞅著我一年大似一年,娘親著意讓我嫁給鎮上秀才家的兒子。
未曾想定下夫君那日,小郎君冷笑著找上門。
「找新夫君可以,我做大他做小。」
1
Advertisement
當今聖上年輕時稱得上賢帝明君,老了卻痴迷成仙修道,幻想永垂不朽。
太子更是忙著榨取民脂民膏供養父親成仙之道。
唯有成王忠正諫言,當庭列出太子十八條罪狀。
結果可想而知,成王流放嶺南,連著替他伸冤的御史翰林一起貶黜。
我阿兄周揚雲便在其中。
他去歲春闱中舉,做了翰林院一個小小修撰。
年初兄長來信說與成王世子一見如故,年末每月按時來的家信便斷了。
直到臘月三十,阿兄帶著個年輕的小郎君漏夜敲開家中的門。
他噗通一聲跪在娘親身前,告訴我們這是成王幼子聞停夜。
聖手下旨捉拿成王全家,聞停夜在外求學逃過一劫。
在官兵追捕下,聞停夜跳江假裝溺斃,才得以假S逃生。
「世子對兒有救命之恩,成王蒙冤,太子勢大,必不可能讓他從嶺南活著離開。」
「如今成王部下密謀營救,若事敗唯有這孩子是成王留下的一點骨血,兒交給誰都不放心,隻好送回家中。」
阿兄說完這番話,深深跪拜父母,摸了摸我的頭,頭也沒回地又走回了大雪之中。
阿爹抽著旱煙發愁,「如何同鄉親們解釋呢?」
聞停夜垂著眼,睫羽似兩隻棲息的枯敗蝴蝶。
金尊玉貴的小公子驕矜細潤,眼若星眸,與粗糙的土屋中格格不入。
我對著聞停夜白皙的臉瞧了又瞧,大著膽子開口。
「那就說他是阿兄在京城給我找的入贅夫婿。」
2
我臉上的兩個淤青足足掛了七八日才消。
那日主意剛出口,娘親就掐著我的臉說不知羞。
對外隻說聞停夜是逃難來的族親。
聞停夜除了剛來時隨著兄長鄭重叩頭道謝,每日便是坐在村口大河邊望波光粼粼的水面。
娘親說他傷心得很,每日回來眼眶都是紅的。
半大的小子出門遊學前還無憂無慮,未曾想一遭變天,家人遠走他鄉。
不僅一路風霜酷寒,父母和兄嫂更是兇多吉少,唯餘他在這荒野鄉村苟且偷生,什麼都做不了。
我表示十分理解。
因此,聞停夜又蹲在河邊時,我一屁股坐在了他身邊招呼。
「坐啊,你天天蹲著腳不麻嗎?」
聞停夜瞧著滿是黃土的路面,眉毛和眼睛擰在了一塊。
他伸手拂了又拂。
還是都是土。
聞停夜幹巴巴地說,「我不喜歡坐著。」
我沒有揭穿他蹩腳的理由。
面前流動的河水中混著碎冰,穿過的寒風似利刃刮過臉頰。
沒多久我就凍得受不了,「咱們回去吧,你天天在這看你家人也不能回來啊。」
聞停夜聽見家人二字,敏感的抬起頭。
他抿著嘴反駁,「他們總會回來的。」
「就因為你在這看?」
我衝他翻了個白眼,「若是你在這看就能把他們看回來,我們一家人都陪著你看,我阿兄也還沒回來呢。」
「你家人和我阿兄冒險把你送出來,是希望你好好活著,你在這吹出病,到時候S了可別賴上誰。」
「你有這個哭長城的勁頭,不如想想怎麼能替他們申冤,天天在家吃白飯,遲早我把你趕出去。」
聞停夜不傻,他聽出了我的言下之意。
自怨自艾永遠解決不了問題,隻能使自己的處境更加糟糕。
父兄託我阿兄傳達的話亦是如此。
不求我兒替父申冤,隻求我兒健康長大。
聞停夜瞧我的眼神變幻莫測,良久說道,「你果然和二兄說的一樣聰慧。」
我這才曉得阿兄和成王長子連兄弟都拜上了。
我沾沾自喜,「自然,我和我阿兄最像了。」
3
春日來臨,綠意復蘇,遠遠看去,春水山生機盎然,萬物可待。
阿爹做主,讓聞停夜去鎮上書院聽課。
晨起做兩板豆腐,我兩坐著牛車後一同去鎮上。
聞停夜去書院,我便在書院門口賣豆腐,賣完再一同回家。
今日卻倒霉透頂,剛擺上攤,就碰見了馮度。
馮家是鎮上有名的富戶,這馮度同我家有些淵源。
阿兄中榜後,馮家曾託人上門說親。
隻是這馮度從小就不學無術,仗著家中家底豐厚,整日走雞鬥狗,眠花宿柳。
就是我阿兄沒中榜,我都不會嫁給這種人。
早先馮度忌憚阿兄在京中做官,不曾為難,如今京中的風聲剛到,他就迫不及待來奚落。
熱氣騰騰的豆腐被他手下的小廝砸得稀爛,散落在青石板上,混著泥土髒汙不堪。
馮度嘖嘖抱臂,說願意娶我做個妾室。
「我瞧你如今也沒人要,我便好心讓你做個妾室,也是抬舉你。」
「我家阿兄早給我找了上門夫婿回家,輪不到你來操心。」
馮度似乎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你阿兄怕是不知道S哪去了,都不知道有沒有人收屍,還給你找了上門夫婿,別是什麼拉了什麼歪瓜裂棗來充數吧?」
馮度越說越得意,竟光天化日的要來拉我的手。
我心下打算等他一挨著我,就上去抓花他可惡的臉。
在我蓄勢待發之際,身後伸出一隻手將我扯走。
回頭,我瞧見了聞停夜冷若冰霜的面孔。
在春水村半年,聞停夜長高不少。
初時隻將將高我半個頭的少年,如今瞧他卻需要微微抬頭了。
聞停夜將我護在身後,上前一步擋住馮度探究的眼神。
他冷冰冰說到,「我就是她阿兄找回來的上門女婿,你想對我未婚妻做什麼?」
馮度身材矮小,連我都不如。
此刻聞停夜頂著黑壓壓的臉往他身前一杵,馮度立刻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
回過神來,身邊的人已經議論紛紛。
「這馮度如此欺辱妙風妹子,揚雲回來必要找他算賬。」
馮度的臉一寸寸漲紅,撥開人群要走。
我喝住他,「站住!把豆腐的錢還我!」
做豆腐的豆子是爹娘辛辛苦苦栽的,豆腐是我起早貪黑浸泡鮮磨的,馮度兩腳將我們的辛苦化為泡影。
他帶著的小廝丟下一角碎銀,幾人忙不迭離開。
4
鎮上的闲言碎語還是傳回春水村,娘親扯著我追問。
我耳廓發熱地否認,「不過是當時解圍說的,做不得真。」
「那就好,」娘親憂心忡忡,「娘不求你嫁的多好,隻求平安順遂,他如今在我們家借住,遲早是要走的,你總不想最後給人做妾室吧。」
時局動蕩,陛下身體欠安,四方勢力蠢蠢欲動。
成王雖然被貶,朝中仍有許多支持他的人。
阿兄走時也說成王部下已在策劃營救,榮登大寶指日可待。
聞停夜作為他的嫡子,日後必定富貴無邊。
「咱們這種農戶,不論是從前還是以後,都夠不著人家的衣角。」
日子一如往昔,但稅收越來越重,聽說南邊那都有了起義軍。
桃花鎮離京甚遠,相對安全,這陣子不少富貴人家來躲難。
連縣令遠嫁的長女也帶著孩子躲回了家。
她還點名讓我送豆腐去。
在牛車上我還喜滋滋同聞停夜絮絮,「看來我這豆腐是越做越有名氣了,以後怕是可以做個豆腐西施了。」
娘親少時是春水村的村花,嫁給我爹那年,爹爹可沒少被同齡的少年灌酒。
人人都說我長的像娘,我自認為我也是不醜的。
聞停夜聽完一個勁抿著唇笑,漂亮精致的眼眸彎彎,下巴上的淺色小痣若隱若現。
活脫脫像個男妖精。
笑完,他伸手將我頭頂的草葉摘去,「豆腐西施我是沒見過,草葉仙倒是現成的。」
將我送到縣令府門口,聞停夜叮囑我送完豆腐去書院尋他。
「書院門口有家糖餅特別好吃,到時候我帶你去吃。」
等他走遠,我的臉還是燙的。
娘親,現在妖精太會邀買人心了。
5
來接我的小丫鬟帶我進了內院。
還不等我想明白為何賣豆腐要進內院,就瞧見了縣令家的長女。
縣令小姐約莫三十歲左右,塗著紅豔豔的丹蔻,裝扮豔麗。
她抬手遞來一隻鼓鼓囊囊的荷包,嘴角翹起個古怪的弧度。
我本能的抬手去接。
手剛碰到荷包,膝窩忽然被狠狠一踹,我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
帶我進來的小丫鬟尖聲驚叫,「這可是我家小姐最喜歡的荷包!竟被你這小賊趁機摸了去!」
不待我反應,她又惡狠狠扇來幾巴掌,扇的我頭昏腦漲。
「還不去書院把她未婚夫叫來!這等子手腳不幹淨的賊人,叫家裡人帶回去好好教訓一下!」
電光火石間,我忽然想起幼時聽過的傳言。
縣令有一長女,過了二十歲都未嫁人。
她最喜愛長相俊美的小少年,隻要中意便掠到府中玩弄折磨。
曾有人在河裡找到失蹤兒子的屍體告到府衙。
而兩個年邁的老人卻立刻被拖進府衙,再也沒出來過。
縣令為掩蓋醜聞,匆匆將長女遠嫁到外地。
原來買豆腐是假,想將人騙到府內是真。
我瞧著主僕二人透著惡意的臉,反手還了丫鬟幾巴掌。
打完就跑,不帶一絲猶豫。
好不容易跑出院子,遠遠居然瞧見小廝引著聞停夜往這邊走。
我來不及解釋,隻能先抓著他向外逃。
但五大三粗的護院圍堵而來,我倆很快被逼到牆角。
縣令小姐扶著歪掉的發髻趕來,眼神從頭到腳在聞停夜全身遊移。
黏膩膩的令人作嘔。
丫鬟仍在叫囂,「周家到底有沒有教養,先是偷了我家小姐的荷包,現在還打人,我要去報官!」
聞停夜斜睨著丫鬟,「你可有證據?」
身邊的小廝上前就要拉開我們二人。
我抱著聞停夜的手大聲說,「我阿兄日後知道了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小廝們都猶豫著往後退,縣令小姐攏著外裳笑,「你當我不知道周揚雲早被革職了,他跟錯了人,自然S的早。」
我想衝過去打她,聞停夜用力抓住我的手臂,面色仍然波瀾不驚,「可有公文?」
縣令小姐猶豫一瞬,不S心爭辯,「公文或許還沒到。」
「一個月可能不到,近一年怎麼可能還不到。」
「今天我們走不出縣令府,今夜周家就會來要人,等周家人知道發生的事情,你說周大人會不會來呢?」
縣令小姐臉色慢慢變白。
前幾日她瞧見了街上的聞停夜,在眾學子中一表人才,清新俊逸,連著幾日都沒睡著。
趁父親不在本來想騙進府。
反正不過是一個逃難而來的表親,失去了長子的周家能怎麼樣呢。
但此刻聞停夜篤定的模樣倒讓她把握不準了。
周揚雲的S訊和罷官文書如果要通知周家,肯定繞不過縣衙。
周揚雲不僅沒S,很有可能還在京城做著官。
若是他真的追究起來,以往憑借父親瞞下的禍事必然會被翻出來,她也活不成了。
6
離開縣令府半裡地,我膝蓋疼的起不來身,聞停夜背著我走回春水村。
遠遠的我就瞧見爹便舉著什麼在院門口喊。
「妙妙、停夜——快回來,揚雲來信了——」
阿兄的信從南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