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耐煩地問:「你現在是什麼狀態?還想不想演戲了?」
我眨眨眼,眼中沒有淚。
毀了我演藝生涯的人,質問我為何做出自毀前程的舉動。
我想罵他,可是身心疲憊到嘴巴都不想張開。
他等不到回應,臉色更加難看。
他冰冷的手指壓在我的後頸,放低身子在我耳後警告:「收起你的小心思,這些年裡發生的所有事都跟明月無關,你有事衝我來。」
我用指甲用力摳他手臂,他吃疼松開手。
我揉揉脖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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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麼東西呢?裴玉晟。」
他眼底有驚詫滑過。
我將他推得更遠:「我平等地討厭你和江家所有人。」
我開門離去,他在身後不依不饒:
「江亦珠,你最好離明月遠遠的,否則我有的是辦法弄S你。」
手提兩大兜水餃的外賣小哥傻在原地,我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喔,這天是除夕啊。
27.
我去了海邊,站在崖頂被狂風吹成大傻子。
於是我索性躺下,枕著手臂看夜空。
今晚星光黯淡,天幕唯有一輪圓月遙遙懸掛,月光冷清而溫和。
就像江明月永不達眼底的笑意。
「江明月,江亦珠。」
我低低念了兩遍,吃吃笑出聲。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它使我誤以為,我亦為珍寶,我亦為明珠。
可是,隻有江明月才如同她名字那般,在所有人的眼中熠熠生輝。
而我。
我凝視夜空,見穹頂遼闊,懸月如眼,這個世界正在俯瞰我的自卑與怯懦。
哪怕腳上踩著八千塊的高跟鞋,我也是楊樹溝小楊村,手持鋤頭挖地喂雞的桐花呀。
早知道,就不來城裡了。
真是的。
我捂住臉笑起來。
身心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輕松。
我坐起身給小唐總和霞姐錄拜年視頻。
當然,畫面裡黑黢黢的。
「新年快樂,唐姐!」
對方沒多久回了句「你也是,新年快樂」。
霞姐很快也發來一條語音,話裡沒甚好氣:
「臭丫頭,算你有心。」
幾秒後,她又發來一句:「姐隻希望你今後越來越好。」
我退出微信,登錄微博。
手機因為蜂擁而至的私信卡了好幾秒。
我點開圖標,發布了新的微博:
「新年快樂。」
有人迅速評論道:「晚安。」
這句話很快被成千上萬的惡評淹沒。
我掃了眼不斷刷屏的「你快去S吧」,輕笑著按滅手機。
「好吧。
「我這就去啦。」
番外 1
接到江家的電話時,我整個大腦都是蒙的。
我跌跌撞撞地衝到小唐總的辦公室,她從電腦後抬起頭,臉上罕見地沾染了一層鬱氣:
「小霞,你知道她住在哪裡嗎?」
......
我和小唐總去了江亦珠的出租屋。
鑰匙很好找,她肯定會藏在門框上,踮腳就能摸到。
出租屋保持著它一如既往的簡約風格,小唐總第一次來,不免對這裡感到吃驚。
她不解的目光從小茶幾、衣架和榻榻米上依次滑過,終於忍不住詢問:「連悅給她接的片酬有這麼低嗎?」
我搖頭。
從前我問過她,賺了那麼多錢,怎麼不挑個好點的住處?
她抱著手機傻笑,就是什麼也不說。
我和小唐總來,是想尋找她突然跳海自S的答案。
但當我從地毯下翻出一沓來自心理機構的賬單、精神鑑定書,還有茶幾下面近乎滿瓶,寫著各種拗口名字的藥物時,我才發現,原來她不是突然決定跳海的。
打理幹淨的房間,瓶子裡滿滿當當的抑制藥物,還有那晚視頻中呼呼大作的風,都說明一切是早有預謀。
我抱著那堆紙不敢細看,抬頭茫然環顧這間小小的屋子。
我看到上次來就已經壞掉的窗子,現在還在嗚嗚往房子裡灌著風。
我走時提醒她找人修,她抱起毛毯坐到躺椅上,眯起眼睛曬太陽,說知道了。
可是到最後,窗戶沒人來修,躺椅折在牆角等著曬太陽的人——
曬太陽的人去到沒有太陽的地方了。
我抹把臉,回神見小唐總蹲在茶幾邊,沉默地翻著一本日記。
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忽然叫我的名字:
「宋挽霞。」
「我在。」
「來看看小姑娘留給這個世界的新年禮物。」
我有一瞬的怔愣,抬腳向她走去。
番外 2
江亦珠S去的第五天夜裡,熱搜再一次爆了。
連悅娛樂的官方賬號發布了一篇微博,以圖片的形式公布了江亦珠的出租屋,以及她幹幹淨淨的賬戶。
還有她出道 4 年來,匿名捐贈的 34 座希望小學的全部名單。
引發全網轟動。
有公益組織率先跳出來轉發,稱確實有人用「TH」這個賬戶,連續 4 年跟隨計劃書連線考察貧困地區的環境,再持續打入大筆善款,為山區的孩子們提供了生活和學習上的基礎保障。
而江亦珠離世後,這個賬戶也確實沒有再被人登錄過。
「TH」賬戶的出現,讓網上越來越多的人驚呼眼熟。
有人說自己身患漸凍症的舅舅曾被該賬戶捐贈大筆醫療費,對方還留下大段鼓勵的話請求他不要放棄希望。
有人說自己住院的孩子也收到過捐款,那筆錢不但解了燃眉之急,還讓他們一家三口過了個好年。
更多的病人冒出來在網絡上發聲,稱不敢置信,竟是用這樣的方式認識了自己的恩人。
其中也有人保持質疑的態度,直到官方發布核實後的信息,確認江亦珠就是長期匿名參與希望工程,為山區捐贈物資的人。
一時間,全國哗然。
圈內人紛紛開始轉發微博,感慨江亦珠的善良與努力。
他們說曾有幸與江老師合作,看到她手中劇本邊緣都打卷了,上面還密密麻麻寫滿批注。
營銷號們聞風而動,貼出江亦珠的九宮格照片,演技動圖,大肆贊揚她的美貌與演技,對她的S表示惋惜。
自稱江亦珠初中師友的人們站出來,說她在學校很努力,盡管起點不高,成績卻一直在進步。
有人匿名發布了江亦珠和江明月的故事,包括江星辰多年前在教室裡,冷酷地說出「因為後排最安全」的言論。
輿論的風向變了,人們一窩蜂擠到江氏的官方賬戶下咒罵江家人,廣場上點蠟轉發的,跑到江亦珠微博下面留言的,道歉的,直播指責世界為何對一個 22 歲的小姑娘如此殘忍的,不計其數。
唐鴿與宋挽霞坐在辦公室,面對幾度癱瘓的微博,神情淡漠,說不出地諷刺。
天快亮時,又一則重磅消息在網絡上炸開。
一個網絡大 v 發布了一段對話錄音,錄音中的女孩主動表示,自己曾經受人委託,騙走江亦珠的全部行李,把她獨自留在語言不通的墨爾本某小鎮。
江亦珠因此徹底失去讀書的機會,更是差點流落異國他鄉,再也回不來。
她之所以承認,是發現自己斷送了江亦珠的未來,可在對方捐贈的學校清單裡,赫然有自己的家鄉。
她在錄音的最後放出實錘交易證據,指出委託她的人正是江家如今的千金,江明月。
曾經收留過江亦珠的亞裔也開通微博,以視頻的方式完整闡述了她在墨西哥的生活。
互聯網再度癱瘓,群眾眼中的真相在瘋狂反轉。
番外 3
江家別墅裡,江母披頭散發從樓上跑下來,質問沙發上擺弄手機的江明月怎麼回事。
江星辰想插嘴,被江母抬手打了一巴掌。
她打完猶覺不夠,反手又給了他好幾下。
「她是你的姐姐!」她歇斯底裡,沒有半點豪門貴婦的樣子,「你怎麼敢對她說出那種話!」
江星辰臉頰通紅,下意識張口想反駁, 又忽然想起幾年前,他在酒吧接到江亦珠的電話,不耐煩地將手機投入酒杯。
那通電話,其實是她打來求救的嗎?
江星辰悶不作聲, 低下頭去。
江母看向沙發。
她從未像現在如此憎恨江明月那張雲淡風輕的臉, 她尖叫著, 想上前撲打她,江明月施然起身,使她撲了個空。
「母親。」她還在笑,「不是你親口說,要是沒有那封鑑定書就好了嗎?」
江母如遭雷擊。
江明月繼續說:「在我 18 歲成人禮那晚,小亦就蹲在別墅外面, 跟我們一起看煙花哦。」
江母聞言腳下一軟,徹底癱倒在沙發上。
饒是創業多年見識過無數風浪,沉穩慣了的江父,按在腿上的手指也在不住顫抖。
他回想起那通斥責女兒為何不繼續讀書,為何要進娛樂圈給自己丟人的電話,竟是鼻尖酸澀,湧出兩行淚。
江明月倚在餐桌前,將眾人灰敗的臉色盡收眼底,隻覺得索然無味。
「好奇怪。
「妹妹活著的時候,你們看不慣她;等她S了,你們又做出深愛她的模樣。」
「你住口!」江母尖叫一聲, 抄起手邊物什對江明月砸去。
江明月斂下眼沒動, 那玉制茶寵不偏不倚,砸到倉惶趕來將人裹進懷裡的裴玉晟臉上。
他應聲倒地那一刻,眼睛依舊在看江明月。
女孩垂下眼睛注視他, 目光一如多年前, 在小花園裡的那個夜晚。
溫柔而冷漠。
她仍是這般無情。
他心口發悶, 緩緩合上眼睛, 耳畔卻莫名響起少女瘋狂吸溜鼻涕的聲音。
「他放屁,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裴玉晟!」
「下次別跟鐵頭娃一樣說上就上, 那混蛋心裡有數,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你會疼啊。」
她輕輕去握母親的手,精致的眉眼間滿是自責:「都是我不好。
「(「」他吃力地抬手,好半天才用掌心覆蓋住眼睛。
「裴玉晟, 你可真笨啊。」
番外 4
江亦珠S後一周,江家發布了新聲明。
江明月被逐出江家,江亦珠永遠是江氏唯一的千金。
小周總皮笑肉不笑地關掉網頁, 罵一句純種傻臂。
人都S了,發聲明懺悔給誰看呢?
網民們不知從哪兒得知了江亦珠喜歡吃草莓蛋糕的消息。
線上鋪天蓋地新聞地在表彰她, 線下的人們已經排起隊去墓園給她送花, 這一天全市的草莓蛋糕都被賣到脫銷。
等宋挽霞三人去時, 江亦珠的墓碑前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草莓蛋糕,甜膩膩的奶油在陽光底下曬了一整天,融化後在精美的盒子糊得到處都是。
看起來浮誇又廉價。
她們連同看門的大爺一起, 將東西統統填進了垃圾桶。
三人是空著手來的。
臨走時,宋挽霞摘走墓碑上的一片落葉。
她走在前頭,突發奇想回頭問身後兩人:
「想不想去看桐花?」
唐鴿點頭,周悅難得沒踩恨天高, 蹦蹦跳跳去前面開車。
宋挽霞佇立在原地微笑,沒有回頭。
「小傻子,晚安。」
夜風輕輕似有回音:
「晚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