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鼓搗,原本隻有一格的信號暴漲到了三格。
我用奇怪的目光看了他許久,直到他有些不自然地問我看什麼才作罷。
我們幾個人都有微博賬號,是自己管理的,隻是從上節目起我就卸載了微博,主打一個不看不聽就不知道被罵。
過了幾天的斷網生活,今天我又重新下回了微博。
原因無他,我答應了熱情的牧民上微博幫他們打廣告,而且今天,我要開個小課堂。
夏知雨的父親是這片牧區唯一能稱得上老師的存在,平時遷徙的過程,就是他教這裡的孩子們讀書寫字。
他翻箱倒櫃幫我找了塊黑板出來,我硬著頭皮站在黑板面前,開始講解如何直播。
霍觀棋、陳旭、夏知雨則充當我的助手,手把手教這些牧民下載 APP,然後開通直播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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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粉絲到達一定量級才能關聯產品,也就是上鏈接。」我看了眼他們簡陋的網店布置,又加上了一節營銷課,教他們怎麼把商品封面圖片做得有噱頭一點。
男人都外出放牧了,留在這裡的都是婦女,她們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後直接開始實操。
與此同時,節目組的直播還在進行。
因為是直播,商品鏈接沒打碼,這個時候打廣告屬於擦邊行為,雖然節目組沒有明確規定,但大品牌不會這麼擦邊推廣,大經紀人也不會這麼直白地打廣。
隻是,人家要面子,我可不要。
於是我明知故犯,狀似無意地頂著攝影師無奈的目光把自己的手機蹭到攝像機面前,一邊品嘗相關產品,一邊讓直播間的觀眾都看到我吃的東西的名字。
然後我就看見了視頻上一些奇怪的彈幕。
【不是鬱姐,你真開班啊?】
【傳媒生又蹭到了,好耶!】
【荔枝臺來學學,人家這才叫旅行慢綜,別天天撕逼了好嗎?】
【夏知雨好乖!!!!!女兒給媽媽親親我嘬嘬嘬!!!!】
【乖,摸摸頭。】
【別玩梗了好嗎?好的。】
【有人在意嗎,霍觀棋又修好了一臺手機。】
【好好一個電工演什麼《雷雨》,害我在工位上笑出聲。】
【這個奶片好像真的很好吃……】
【牛肉幹也好香的樣子。】
【鬱姐硬核打廣,笑得想S。】
【關鍵也沒人阻止啊,都默契放水是吧。】
【看到眼前的湖了嗎?攝影師放的。】
【看見遠處的海了嗎?節目組放的。】
【陳旭的腰好有勁,兩隻手都扛三個小孩了,今天我不被哥哥扛到我要引爆地球】
【你那是想被扛嗎?我都不好意思說你。】
【老師泥。。。】
【純路人,純好奇,隔壁唱歌唱到吐血,跳舞跳到昏迷,這邊是在?】
【《勸學》。】
【知雨寶寶沒了班味後真的好清新動人一草原小公主……】
【他們上節目旅行體驗原汁原味草原盛宴,而你我的朋友,早上一個合成肉夾馍,中午一包腳踩調味料的方便面,低聲下氣給公司做牛馬一天後,喝點植脂末小奶茶刷點有錢人低脂小視頻,蓋上黑心甲醛被,躺上滿是螨蟲的床,經歷王者十連跪後破防下播,還時不時還要去隔壁哥譚市客串 joker。】
【勸刪,我有個朋友屍體不舒服。】
【神金,害我莫名其妙笑了一下(墨鏡笑)】
【墨鏡摘下來試試呢?】
……
我:「?」
網友還是奇奇怪怪的,但和我想象中的畫風大不相同。
沒人罵我不務正業嗎?
幾個阿嬤忽然驚喜地喊了一聲,我的注意力登時被吸引,才發現就在剛剛,他們的小店賣出了好幾十單,對比起往日慘淡的銷量,這已經是難能可貴的突破。
大家都在歡呼雀躍,我也情不自禁露出了高興的笑容,一行人都幹勁滿滿地幫忙打包,要送到附近的驛站直接寄出。
夏知雨牽了幾匹馬出來,那些性烈如火的高大駿馬在她面前溫馴地擺出臣服姿態,她亮晶晶的發飾在陽光下璀璨奪目,烏發如瀑,利落地翻身上馬,英姿颯爽。
「鬱老師,坐牛車不舒服,那這次要不要試試騎馬?」年輕姑娘唇紅齒白,笑容爛漫,「我騎術很好的,我帶你。」
我承認,我心動了。
於是我順著她伸出的手,踏上腳蹬,坐了上去。
神駿的馬蹬了蹬蹄子,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鬃毛,它偏過烏黑的眼眸看我,清澈一如這裡所有的湖泊。
我的心髒忽而一顫。
「籲!」
風聲獵獵,馬蹄得得。
我幾乎聽不清其他的聲音,隻看見一望無際的碧草藍天,還有頭頂過於耀眼的太陽。
「我會幫你的。」我知道她聽不見,卻還是輕聲說,「知雨。」
隻有在這片土地,她才這樣的自在肆意,引人注目。
京市不是她最終的歸屬。
這個放牧天賦高達 99 的草原之女,不屬於那個聚光燈照耀的舞臺,她屬於這片廣袤的天地。
回到營地,我果不其然又吐了。
夏知雨趕忙和我道歉,說她騎太快了沒注意到我,一臉懊惱。
我卻毫不在意,隻是扶著她的肩膀,氣若遊絲地說:「知雨,我知道該給你上什麼課了。」
夏知雨:「诶?」
意思就是,回京市第一天,考公班夏知雨就報上了。
近幾年正趕上牧區建設,邊疆地區的開發本就困難重重,草原的編制人員對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的要求很苛刻,開設的崗位有許多都適合夏知雨。
——尤其是在央視上門後。
《第一制作人》的力量足夠大,夏知雨在全網爆火,引起了多方關注。
90 後女孩宣傳家鄉特產的新聞盡管隻佔了幾秒的播報時間,但毫無疑問彰顯了鼓勵的態度。
不僅如此,夏知雨所在省市的宣傳崗位領導還邀請夏知雨拍了一個公眾號的宣傳 vlog。
她的私信擠滿了鼓勵的話。
甚至還有一些考公大神無私分享了許多輔導資料。
連帶著霍觀棋和陳旭也收到了很多學習資料。
霍觀棋是《電工技巧大全》,陳旭是《摔跤手的養成》。
兩人:「……」也是被打上了奇怪的標籤。
而我的私信箱除了黑粉的轟炸和樂子人的調侃,終於也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有個叫「silent」的粉絲給我發私信。
——「不知道你堅持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堅持。
但是我覺得讓別人發光的你也在發光,加油。」
(05)
我們的旅行到了第二站。
來到陳旭的故鄉之前,他欲言又止很久,才說:「我們家可能沒辦法像夏知雨家那樣,給鬱老師那麼好的照顧。」
其實從陳旭的衣著我也能看出來,他應該家裡條件不大好。
我有很多種猜測,但是當真走入他那個身處青磚古巷的屋子時,我還是被迎面而來的六個小孩驚呆了。
他們有的在扛水桶,有的在扎馬步,有的在打木樁,有的在挑扁擔。
小小的孩子,不分男女都剃了寸頭,一個個脊梁板正,有種奇怪的沉穩和力量感。
這種獨特的氣質,幾乎和陳旭一模一樣。
「師兄!」
「大師兄你回來啦!」
「師兄我好想你呀。」
眼見陳旭的身影,他們一個個眼睛亮了,最大的那個才不過十二三歲,走到陳旭面前,一板一眼地說:「師兄,我們作業都寫完了,才回來練基本功。」
說完,眉眼清秀的小少年領著幾個可愛的小蘿卜丁向我們鞠躬。
我連忙扶起他們,完全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這個家裡沒有大人,隻有小孩,偏偏陋室整潔,井井有條,生火做飯的鍋裡尚有餘溫。
飯菜是我到鎮上買了打包回來的,否則幾個朋友還要燒柴做飯,聽聞我們來了,他們的灶臺邊還擺了一隻被束縛的雞。
吃飯的時候,陳旭才簡短地聊起自己的過去:「我們都是孤兒,被兩位師父領養了,以前是師父們帶著我們做武班子,後來……」
他抿唇,略過這一段:「我學藝不精,幾個師弟師妹年紀還小,要讀書,不能天天演出。」
時代在變化,過去人人喝彩的武打戲漸漸無人問津,生活也變得入不敷出。
兩個師父的忽然離世拔去了家中的主心骨,年僅二十的陳旭不得不逼迫自己立起來。
但是養活六個孩子何其困難,師父的積蓄在治病中耗盡,他開始外出尋找機會。
左鄰右舍時不時幫扶兩把,日子跌跌撞撞地過著,他卻不可避免地和外面的世界接軌。
在那些嘰嘰喳喳的討論聲中,他聽到他們說自己從小就身子骨好,或許可以去舞臺上跳舞;他們說他聲音好聽,唱歌肯定也不差;他們嘖嘖感慨,那些明星多賺錢啊,又沒什麼門檻,長得好就行,一天就有成千上萬的收入……
於是陳旭義無反顧地來到了京市。
他什麼都不會,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鬱老師,我沒有什麼文化,」他輕聲說,「你給夏知雨報的那個班,我聽不懂,我沒她聰明,也沒辦法參加考試。」
不是想拿第一名,是拿到第一名,對他們來說,會離自己想達到的目標更近一步。
陳旭隻是需要一份回報率迅速的工作。
「可是陳旭,你需要的其實是希望師弟師妹衣食無憂地生活。」我說,「除此之外,你還想做什麼嗎?」
「我想——」大概是在草原朝夕相處的生活讓他對我多了份信任,陳旭漆黑的眼眸看著我,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清澈,「鬱老師,我想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什麼是有意義的事情。
是師父們前往孤兒院和養老院的義演,是這麼多年師父不遺餘力地教導他們如何生活,是散盡家財前往賑災的慈悲之舉。
可是血肉之軀哪裡抵得過生老病S,他們抱憾而終時,一定也放不下這一屋稚嫩的孩子。
房間裡夏知雨在陪幾個孩子玩你畫我猜,霍觀棋皺眉研究著家中不太穩定的電路,攝影師誠實地記錄著這片煙火人間,彈幕密密麻麻地刷著,我一個字都看不清。
我的目光停留在幾個孩子的天賦點上,陳旭的師父會摸骨,他們的天賦點無一例外,都在雜技這一項上超過了 85。
「去看場演出吧,」我說,「帶上你的師弟師妹,我,霍觀棋,還有夏知雨,我們一起。」
(06)
這是一場有關於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