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真好,沒有因多年隱忍患上致命的心疾,不曾經歷後宮磋磨留下滿身傷痛,胸口更不存在那道醜陋的疤痕。
初秋的晚上,我坐在院中賞月一點都不冷。
管事媽媽遞上新名冊:「大小姐,吃裡扒外的刁奴都清理了。」
我用紅筆圈出一個名字:「提上來頂碧桃的位置。」
風中隱約傳來慘叫聲,聽說碧桃因行巫蠱之術被柳姨娘打斷手腳關起來拷問。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第二日,母親似是忘記昨日龃龉,渾身洋溢著久違的春意:「曦兒,你父親說之前是受那對兄妹蒙蔽冤枉了你,已經按家法處置他們。」
「這是你祖母特意命人尋來的極品镯子,當做給你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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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戴上那隻羊脂玉手镯。
與沈如玥的那套裙子很配。
父親連續數日留宿母親的院子,下人們紛紛猜測要變天了。
母親甜蜜地跟我追憶少時的郎情妾意,欣喜父親終於回心轉意,甚至暢想將柳姨娘發賣到最低等的青樓。
我沒有戳破她的美夢,派人去家廟祈福。
能不能活端看那人的造化。
賞花宴當天,祖母借故斥責我的院內下人不懂規矩,讓柳姨娘重新給我安排隨行的丫鬟和護衛。
我假裝沒看到她們眼裡幾乎溢出來的恨意和急切,欣然接受。
父親與母親站在一起,再三叮囑我要謹言慎行,仿佛真的在關心我而不是怕我在宴會上發瘋連累全家。
我乖巧應下,在書房準備了一份厚禮靜待有緣人。
6
賞花宴很熱鬧。
前世我沒機會出席,隻聽說沈如玥一曲驚鴻舞驚豔四座,俘獲眾多世家子弟的心。
她享受著傾慕者的追捧,故作無心地透露出我忤逆長輩被送去家廟反思,一步一步敗壞我的名聲。
如今沈如玥斷腿在家,依舊不安分。
短短幾日,外面已經傳遍了我心腸歹毒,因為嫉妒害親妹妹斷腿。
沈府四處尋醫接骨是事實,當日在祠堂的下人隻剩大管家,不會牽扯到祖母和沈淮澤。
父親放任流言肆虐,大概想是等宴會後名正言順地處理我這個孽女。
「怎麼不見沈二小姐?」
「楚姐姐,這個問題可問不得。」
「你們小心點,聽說沈大小姐脾氣大得很,一不開心就要打斷嫡親妹妹的腿呢。」
議論聲毫不遮掩,生怕我聽不見。
我走到眉飛色舞的少女面前:「你們說錯了兩點。」
「第一,沈如玥是我庶妹。」
「第二,我不僅打斷了她的腿,還打斷了她哥沈淮澤的腿。」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最先挑起話頭的少女幹笑兩聲:「沈大小姐真愛說笑。我們也是道聽途說,沒有其他意思。」
其他人順勢打圓場,轉而談起風花雪月。
嫡長女打斷庶妹的腿是囂張跋扈,卻在貴女們的認知範圍內,說不定還有人暗中羨慕。
然而再受寵的嫡女也不敢對有功名在身的庶兄動手。
我說的實話,可惜沒人相信。
柳姨娘指派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準備好的說辭一句沒能說出來,先後借故離開。
我懶得理她們,坐在角落靜待崇寧公主的回復。
門口傳來此起彼伏的請安。
我循聲望過去,竟是本該在昨晚受傷躲進沈氏家廟的七皇子。
上輩子救過我卻在最後時刻害S我的老熟人。
6
七皇子此時還是稚氣未脫的少年,神採奕奕地走到我面前:「這位小姐有些面熟,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我起身行禮:「回稟殿下,臣女是禮部尚書之女。」
「原來是沈大小姐。」七皇子笑著頷首,「令兄沈淮晏經常與我提起家中嗜好甜食的妹妹,甚是可愛。」
「來人,給沈大小姐上滴酥鮑螺、蜜浮酥柰花、碧玉糕。」
說完,他坐到太子身邊聊起其他話題,似乎隻是單純跟好友的妹妹打個招呼。
言語間透露出的信息,讓眾人看我的眼神再次改變。
殊不知,我心中的詫異更甚。
兄長兩年前投身外祖家的赤羽軍,現在應該在西北剿匪,何時與久居京城七皇子成為好友?
鮮少有人知道我嗜甜,更不用說精確到具體的甜點。
思緒萬千中,宴會的氛圍變得微妙起來。
相比其貌不揚的太子殿下,俊逸出塵的七皇子更讓少女心動。
名門閨秀紛紛拿出壓箱底的才藝,眼波流轉間的情誼不由自主地飄向七皇子。
崇寧公主斂去笑容,拿出御賜珍寶當彩頭讓世家子弟上臺競技。
原本充當陪襯的少年們瞬間打起精神,各顯神通。
熱鬧是他們的,我收到公主府侍女送來的腰牌,抬頭又對上了齊國公幼子蔣天佑的視線。
前世他被沈如玥的舞姿迷得神魂顛倒,沒幾天就上門提親。
父親打探到蔣天佑生性荒淫暴虐,後宅已有十幾名嬌妾通房,舍不得愛女跳入火坑,誘哄母親將我嫁入齊國公府平息怒火。
蔣天佑竟也同意,還拿出書信宣稱我痴戀他已久。
那些大膽挑逗的情書全是我的筆跡,一夜之間傳遍京師,我成了所有世家貴女嘲笑的對象。
父親不顧我的解釋,用最快的速度走完三書六禮。
若非蔣天佑草菅人命的案子被爆出來,我唯有拼S跟與國公府同歸於盡。
如今沈如玥沒來,蔣天佑依舊如餓狼般盯上我。
有趣。
他上臺舞了一套槍法,引來外行人陣陣喝彩。
我越看越眼熟,警覺地準備離席,突然有人笑著調侃:「蔣兄,這是哪位佳人給你繡的比翼雙飛香囊?」
蔣天佑撿起從懷中掉落的香囊,直勾勾地望向我:「自是在下的意中人。」
「曦兒,我已經學會林家槍法,你可還滿意?」
我不退不避地迎向他的惡意。
林家槍法是我外祖父定安侯所創,舉世皆知。
看來柳姨娘和沈如玥等不及我回府再報仇,不僅要當眾給我扣上私相授受的罪名,還要詆毀定安侯府的名聲。
崇寧公主眉梢微動,我對她輕輕搖頭。
蔣天佑急著找S,再好不過。
七皇子突然拍案而起,怒喝道:「你放屁!」
7
太子被他嚇得險些維持不住沉穩的形象:「皇弟何出此言?」
七皇子正氣凌然:「我有幸受過林老侯爺指點,根本不是那種軟綿綿的花架子。」
他上臺奪過蔣天佑的長槍當場演示,出槍之勢猶如遊龍出海,銳不可當。
兩相對比如雲泥之別。
「這才是真正的林家槍法!」
崇寧公主鼓掌輕笑:「精彩。沈大小姐,本宮的七皇弟可有展現出林家槍法的風採?」
我順水推舟地拍馬屁:「殿下神武不凡,自是遠勝林氏子弟。」
七皇子眉開眼笑:「沈大小姐慧眼識英雄,當賞!」
「來人,將我的千裡名駒贈予伯樂。」
蔣天佑被擠到角落,羞惱地舉起香囊高聲道:「殿下,我與沈大——」
「這不是我侍衛繡的香囊嗎?」
七皇子抓住蔣天佑的手高聲質問,「怎麼會在你手裡?」
一個侍衛裝扮的壯漢粗聲應道:「回稟殿下,那的確屬下一針一線繡的香囊!前些天不知遺落在何處,沒想到竟被蔣三公子珍藏在懷裡!」
在場大多是十幾歲的少年人,沒忍住笑出聲。
蔣天佑氣得額角青筋直跳,仍不放棄拉我下水:「曦兒,你可是要放棄往日情分,另攀高枝?」
七皇子揣著香囊跳下臺,怒視壯漢:「魏西,你還說跟他沒有關系?」
壯漢喊冤:「殿下明鑑,西兒已經定親,絕無龍陽之好!」
笑聲越來越大,太子抬手遮住臉微微抖動。
我戳了下擋在身前的七皇子:「殿下,可否讓我說兩句?」
他現在跟前世那個沉默寡言的睿王簡直判若兩人,戲多話密到插不進去。
很耽誤事啊。
8
七皇子的背脊瞬間僵直,跟木樁似的站定不動。
我隻好繞開他,跪地朗聲道:「太子殿下,臣女要狀告寧國公之子蔣天佑勾結鄉紳強搶民女,草菅人命!」
太子站起身,沉聲開口:「沈氏,你可有證據?」
我將訴狀舉過頭頂:「饒州姜嵩縣漣江村陳大牛一家七口人的證詞在此。姜嵩縣縣令乃是寧國公門生,包庇罪犯之事一查便知。」
蔣天佑暴跳如雷:「賤婢,你血口噴人!」
七皇子一腳踹在他胸口:「大膽狂徒,竟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汙言穢語!」
「來人,拿下!」
侍衛訓練有素地扣住蔣天佑,往他瘋狂大罵的嘴裡塞了一團黑布。
太子眸色幽深:「沈氏,你與苦主有何關系?」
我回道:「陳氏女是臣女情同姐妹的丫鬟,前年脫離奴籍回家侍奉父母,不曾想卻被蔣天佑擄走虐S。」
「陳大牛就躲在城外嘉應觀中。」
既然知道宴席上有蔣天佑,我自然不會空手而來。
這本就是送給太子殿下的見面禮。
蔣天佑劇烈掙扎起來,竭力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他終於知道怕了。
太子仔細看過訴狀,立即命人去接陳大牛入京,親自押送五花大綁的蔣天佑前往京兆府。
七皇子意識到我早有準備,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沈大小姐高義。」
「今日多謝殿下相助。」我抬眸與他對視,輕聲道:「小女是知恩圖報之人,除了以身相許盡管提要求。」
他瞳孔劇顫,頭也不回地跑了。
前世我在家廟救下被刺客追S的少年,他自稱是七皇子蕭向安,提醒我不要妄想憑借救命之恩當皇子妃。
這輩子明明沒有發生過。
9
太子和七皇子離席,賞花宴草草結束。
等候多時的管事媽媽告知我一個時辰前書房起火了。
天幹物燥,火勢迅速席卷整個院子,需要徹底整修後才能住人。
我目露擔憂:「可有人員傷亡?」
管事媽媽:「在書房整理的木槿沒能逃出來,已經通知她的家人。」
「她怎麼會去書房呢?」我惋惜地嘆氣,「木槿無父無母,你把喪事辦得風光些,也算成全主僕情誼。」
前世木槿不甘心隻當二等丫鬟,主動跟沈淮澤勾結汙蔑我兄長輕薄她,如願成為姨娘又怨恨得不到寵愛,再次設計害我兄長斷腿娶不上正妻。
後來我把她的四肢一寸寸敲斷,卻於事無補。
這輩子她依舊吃裡扒外,在碧桃S後爭取到我書房藏匿偽造情書的髒活。
倒是S得痛快了些。
柳姨娘派來的兩名丫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生怕下一個S的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