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就是最受寵的公主。
可父皇找回了那個流落民間的女兒,她搶我所有,奪我所愛,還要我身敗名裂、眾叛親離,害我被逐出宮。
再歸來,我為女帝,她為階下囚。
1
我本是父皇唯一的女兒,從小受盡萬千寵愛。
及笄之禮隆重異常,皇城內焰火盛放,為我慶賀,而我滿心期盼著蘇循歸來。他承諾過我的,可他失言了,再回來時,他和另一個女子站在一起的畫面讓我覺得格外刺眼,有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上心頭。
至於答應我的事,他說自己忘了,那神情之中帶著些許不耐,他說此去江南是奉皇命迎回公主,重任在肩,讓我懂事些,不要在這些小事上計較。早有人來稟報過說他本可以如期趕回,卻因她要看岐山的日出延誤行程。
父皇廣發皇榜、興師動眾,就是為了她。人人都在賀我多了一個妹妹,可那些恭賀背後好像充斥著看笑話的聲音,那些若有若無的目光總是在暗地裡觀察著我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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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此後我便不再是父皇唯一的女兒了。
父皇子嗣凋零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多個子女都相繼夭折,這麼多年也隻養活了我,現在她回來了。父皇封她為樂安公主,賜居華陽宮,賞賜萬千,宮女內侍們紛紛去討賞,各個喜笑顏開,說剛回來的樂安公主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宗室叔伯們似乎也更滿意溫柔內斂的樂安,說那才是公主該有的模樣,不喜我這張揚肆意、行止由心的樣子。
父皇說虧欠她太多,也欠她母親太多,要彌補她,讓我對她寬容忍讓些,而他對我的愛也不會減少分毫,我還會再多一個親人。
可是,他對我的愛真的不會變少嗎?
她故意弄壞母後遺物,在我面前反復踐踏,她那微挑的眉以及嘴角的弧度,讓人生厭,我與她起了爭執,我明明沒有推她,可她卻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她在旁人面前是溫柔善良的模樣,在我面前卻又是另一幅模樣。
任憑我如何解釋,父皇都不信。他說他可以容忍我一時情緒激動而失手,卻不能容忍我推卸責任,還說物是S的,人是活的,就算弄壞了又何必苛責?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我袖子中的手緊緊攥起,控制不住地發抖,我倔強地昂起頭,我說我沒有推她。
他反而怒氣更盛,「狡辯。」
她說什麼他都會信,我說什麼都是狡辯。他用戒尺打我掌心十下,是他親自打的,他說是他過往太溺愛我了,讓我不知輕重,無法無天,他要讓我長長記性。
以前他從沒打過我,戒尺每落一下,我掌心便紅腫三分,那種鑽心的痛,卻讓我愈發清醒,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清醒了。父皇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父皇,再也不是那個無條件站在我身後的慈父了,如今的他,是樂安的慈父,卻不是我的。
我倔強地跪著,手不曾往回縮半分,隻是滿眼通紅地看著他,看著他威嚴而又憤怒的面容。
他將我禁足半月,那些侍奉我的宮人被杖責二十。
我的宮殿內籠罩著低沉頹廢的氣息,受父皇懲戒的宮人們是不能被醫治的,她們隻能挨著、受著,我每每聽見她們因疼痛而低聲抽氣的時候,那種無力感就會漫上心頭。
2
我本以為隻有父皇變了,我有滿腹的委屈和苦水想對蘇循說。
可蘇循的眼裡也裝滿了她,我已經多日不曾見到他了,他說樂安比我更需要他。一句話便把我澆了個透心涼,樂安需要他,我就不需要他嗎?
他長我九歲,陪在我身邊多年,是我除父皇外最依賴的人,如今他卻要親手斬斷這份依賴。那一刻我的心底五味雜陳,酸的苦的什麼都有,可是我卻拼命壓抑著,那些情緒在心裡上下翻滾著、煎熬著。
蘇循年少成名,是當年的文武雙狀元,入朝後便得父皇賞識,步步高升,後來官拜太子太傅,可太子之位卻因皇子相繼夭折而懸空多年,蘇循擔著太子太傅的虛名,卻隻負責教導我一人,可如今呢?他隻顧著她。
那日我路過的時候,瞧見她正在撫琴,蘇循說道:「若樂安公主長於深宮,細心栽培,必是皇家女子之典範。」
而她回之一笑,兩人之間不知何時已然有了外人難以言明的默契。這樣的場面,讓我怔在了原地。
那一刻,我心裡那微弱的佔有欲在生根發芽,我最在意的幾個人好像身邊漸漸沒了我的位置,他們的眼底隻看到了她。
樂安看見了我,她拽著蘇循的衣袖,用親昵撒嬌的語氣問道:「那我比之姐姐如何?」
他這才抬頭看了我一眼,而後又將視線移開,良久,輕嘆道:「琴藝之道,顏昭公主不學也罷。」
樂安這才滿意地笑了。
蘇循離開後,她終於不再裝了,露出了她的本性,她略帶玩味地說道:「姐姐喜歡他?」
「與你何幹?」
她緊接著意有所指地對我說道:「那姐姐可要守住了,但凡你喜歡的,就都是我喜歡的。」
其他人都願意往華陽宮跑,也隻有宋柯願意往我這兒來了。
「何必苦惱,那終是個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才回來不久,就藏不住心思了。」
我正悵然地低著頭,卻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語氣中不以為意,並沒有將樂安的把戲看在眼裡。
「宋柯,你沒聽這滿宮的人都在說她好嗎?說她溫柔端莊,說她聰慧過人,說她……」我低聲說著,語氣中很是頹喪。
「那又如何?自小我的心裡隻有一個姑娘最好,其他人焉能比得上她?」他吊兒郎當地說著,眉眼間卻透著笑意。
宋柯出身於世家,從小便討人喜歡,父皇好幾個兒子都沒能順利長大,他小時候便被養在宮裡,算是半個皇子的待遇了。
可他長大了些,人倒是愈發不著調了,全然沒了小時候那副謹慎識禮的模樣,本以為他會長成端方君子,沒成想倒成了大智若愚的不羈模樣。
這樣,也好。
3
父皇說我已及笄,讓我選驸馬。滿宮的人都在背後看盡笑話,她們說是因為我徹底惹惱了父皇,他不喜歡我了,所以他現在想將我早點打發出去,自此眼不見心不煩。他有了樂安,就不需要我了。
我選了蘇循。
可她卻一臉天真地問著:「父皇,你不是說無論我喜歡什麼,都可以叫姐姐讓給我的嗎?那蘇循……應該也不例外吧?」
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最惡心人的話。
父皇還未有所表示,蘇循已經長跪於千秋殿外,自陳不願為驸馬。
出了大殿,樂安步履從容,抬手撫了撫鬢間的珠釵,挖苦著我,笑著道:「原來就算我不搶,姐姐也得不到,真是沒用的很呢。」
「他這樣的天縱之才,鋒芒畢露慣了,又怎會喜歡一個和他一樣倔強孤傲的女子呢?溫軟的解語花或許才更適合他。」她又補了一句,意有所指。
蘇循似乎鐵了心一般,他跪在殿外整整一日,水米未進。我半蹲在他的面前,命人打開了食盒,遞上糕點和茶水,他卻將頭邁向了一邊,而後道:「殿下請回吧,臣心意已決,未得到陛下應準之前,臣絕不起身。」
我看著他那俊秀的面龐上透著決絕,隻好低聲問了一句:「當真如此執拗嗎?你知道的,但凡我真心想要的,絕不會輕言放棄。」
「正因臣深知,所以寧S不從,這也是臣要教公主的道理,世上絕無萬般如意,應當適時放手。」
他陪在我身邊多年,教我識文斷字,教我聖賢詩書,教我為人處事之道。
就連今日的拒絕,他也能有這麼多的道理說辭。
母後剛去的那幾年,朝中內憂外患不絕,父皇忙於朝政,也沒有太多時間陪著我。我於深宮之中,倍感孤獨,那時候他的出現就是一縷微光,照亮了深宮的灰暗。
夏日暴雨時,電閃雷鳴,就算是白日,我也會害怕。而他會給我講列傳傳奇,講野史風聞,那時我才發現平日裡孤高清冷、看似古板的他也有著這樣有趣的一面。
「我若執意強求,又當如何?」我緩緩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低笑一聲,「公主不愧是我親自教出來的,執拗的一模一樣,公主若強求,臣自當以性命奉上。」
威脅?
可是我知道他做得到。
「蘇循,你記著,你今日能威脅得了我,隻因為我將你放在心上罷了。」話音落,我朝著殿內走去。
這次,是我主動放手了。
再出來時,天色已變,下著細雨,他仍舊筆直地跪著,挺直的脊梁不曾彎下半分,正如他的傲骨。
衣衫盡湿,不損風骨。
「我已稟明父皇,選驸馬之事,就此作罷,你回去吧。」
聽到我的話,他竟笑了。蒙蒙細雨中,這抹笑中所蘊含的復雜深意,竟有些難以道明。跪著的時候,他傲骨不屈,可站起來的時候,他竟踉跄了步伐。
4
我在殿前屋檐下站了許久,直到頭頂出現一把傘。持傘之人,是宋柯。
他平時臉上總是掛著沒心沒肺的笑,似乎諸事皆不放在心上,可今日,他神色凝重,問道:「他當真就這樣好嗎?好到你的眼裡再也看不見旁人?」
「是,他很好。」
這些年我能平安順遂的長大,一半是因為父皇,另一半是因為他。那些王室叔伯們詆毀我,每每都是他為我辯駁承擔。那年臘八節遇刺,是他將我護在身後。
在外面,我尚且故作平靜,讓自己不要顯得那麼狼狽和難堪,可回了寢殿內,那些茶盞花瓶,被我盡數砸在地上,碎片散了一地,有關他的東西,全都被我燒了,燒得幹幹淨淨。
看著盆裡燃燒過後的灰燼,就像是我對他的那些喜歡也隨之湮滅成灰。
短短數日,外面謠言四起。
人人都說我為擇蘇循為驸馬,不擇手段,逼迫良臣,強權壓之。那些文人士子們對我口誅筆伐。那些人還說,是我誠心要毀了蘇循。
流言猛於虎,風口浪尖上,父皇也沒再提及讓我重選驸馬之事。
蘇循的寧S不從,讓我成為了笑話。她們笑我,笑我也有求不得。
可我卻看到樂安在他面前訴說著自己的繾綣情意,她溫柔低語,眼眶泛紅,任誰看著都隻覺得心生憐意。清冷如蘇循也不例外,他雖沒有回應她的情意,卻心有不忍地遞上一方帕子。
我恍然間覺得樂安有句話大概不曾說錯,兩個同樣倔強孤傲、鋒芒畢露的人是走不到一起的,他這樣的天縱之才、寧折不彎,或許隻有溫柔小意的解語嬌花才能融化他的心。
而我,學不來,做不到。
外面那些流言,每一字每一句都像牛毛針扎在我的身上,雖不致命,可不經意間就有一股鑽心的痛,尖銳刺骨。
我已經盡力去忽視了,可是那些話仍然能傳到我的耳朵中。
宋柯與人打起來了。
我匆忙趕到時,他與那人打得難舍難分,臉上已經掛了彩,對方出身於侯門,從小習武,宋柯這一架打得沒佔到半點上風。
我命侍衛拖開了二人,驅散了一眾看熱鬧的人。
人群散去,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蘇循負手而立,靜默不語,臉上神情似乎無聲地透著幾個字,大概是不成體統吧,轉而也邁步離開。
宋柯坐在石頭上,卻把頭邁向了一側,滿臉的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