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用帕子輕輕替她擦拭著眼角的淚:「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衛昀。」
從前那一切,不過都是虛幻泡沫,風一吹就散了。
5
衛卿卿,總是變著法地想要欺負我。
我睡眠不太好。
尤其在我發覺那間密室後,經歷了大悲,更是夜夜難以入睡。
好不容易快睡著時,院子裡忽然傳來了不小的動靜。像是有人在爭執,還有人在咒罵。
我撐著身子,呼喊阿月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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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遲遲未曾出現,院子裡的二等丫鬟琉璃跑過來,神色有些慌張:「大小姐說咱們院子裡的梨樹,礙著她的風水,讓她夜夜難眠,所以得了將軍的應允,帶著小廝過來砍樹。阿月姐姐不肯,便用身子護在梨樹前,二人就爭執了起來……」
聞言,我迅速下了床榻,匆匆就往臥房外走。
我剛踏入院子,就看見衛卿卿讓小廝摁住阿月,她則抬手狠狠甩了阿月一巴掌。
「什麼下賤東西!居然敢攔我?莫不是你真以為自己能狗仗人勢,仗著你那病恹恹的主人,就敢違背我和哥哥的命令?」
衛卿卿罵得惡毒,尤其在看見我出來後,更是故意提高了音量。
「若非是哥哥首肯,我又如何能夠使喚得動府裡的小廝,讓他們來砍樹?既然哥哥都不肯留著這棵樹,有些人就算是再強求,那也終將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阿月聽著這話,眼裡露出了些許緊張,掙脫開小廝後,連忙跑到我身旁。
「夫人,這肯定不是真的。這棵樹是您與將軍的定情之樹,他怎麼可能會讓人砍掉呢?」
我知道,阿月是在安慰我。
因為我身子不好,替我診脈的郎中都說我不宜太過於激動。因此她明明知道衛卿卿並沒有騙人,可還是這麼說了。
我衝她輕笑了一下,然後走到衛卿卿面前,問:「衛昀,當真說不要這棵樹了?」
她點頭,眼裡帶著些許挑釁。
「不隻是這棵樹,或許,別的他也不想要……」
別的?
是在暗指我嗎?
我扭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阿月,她臉上的巴掌印很是明顯,可見衛卿卿下手的力道極重。
我嘆了一口氣。
然後在衛卿卿愈發挑釁的目光中,伸手,對準她的臉,一巴掌呼過去。
「裴沅,你瘋了?你居然敢打我!」
衛卿卿伸手捂著臉,露出滿眼驚愕,接著尖叫一聲,就想撲過來打我。
但我院子裡的丫鬟婆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院子裡混亂一片。
直到……衛昀的到來。
6
「哥哥,她院子裡的下人衝撞了我,我才小懲大戒。可她竟然……竟然為了一個下人,打了我一巴掌!」
衛昀一來,先前還滿眼兇悍的衛卿卿,手中當即就失了力道。渾身軟綿綿的,像是沒骨頭似的依在衛昀懷裡。
捂著臉,淌著淚。
衛昀眼露心疼,將人護在懷裡輕聲哄著。縱然一堆下人瞧著,可他依舊沒有給我半分臉面。
並未詢問前因後果,而是直接用著質問的語氣,責備我。
「阿沅,那丫頭不過是一個小小下人,做錯事情就得懲罰,更別提還衝撞了卿卿。她不過是小懲大戒,你怎麼能夠動手打人呢?」
說罷,靠在他懷裡的衛卿卿,愈發得意。
我神色未變,隻是靜靜盯著小廝手裡的斧子,然後開口說:「長嫂如母,教訓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我並不覺得有什麼錯。」
說完,我奪過那把斧子。
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將斧子狠狠砍在梨樹上。
十年,乍一看倒是挺久。
可梨樹最開始,隻是一個小小的樹苗。縱然十年過去,在本不屬於它成長的地方,慢悠悠長著。因此並沒有枝繁葉茂,枝幹也很細。
縱然我手裡沒什麼力氣,可幾斧子砍下去。
樹,倒了。
7
原本同意砍樹的衛昀,卻突然生氣了。
他指著砍倒的梨樹,眼裡露出了些許驚愕,還有氣惱。
他說:「裴沅,這是我親手為你種下的樹。你怎麼能夠如此狠心,說砍就砍掉呢?」
我舉著斧子,冷笑回應:「怎麼,不是你親口許諾衛卿卿,讓她一大清早便帶人來砍樹的嗎?既如此,不如我親自動手,也算是斷得幹淨。」
「什麼叫斷得幹淨?」
衛昀抱著衛卿卿,眼神卻望向我:「裴沅,你我十年夫妻情分,什麼叫斷得幹淨?」
明知故問,原來竟是這個道理。
衛卿卿有些不開心了。
或許是因為我的舉動,衛昀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她生氣地撇了撇嘴,隨即目光又落在我腰間的那塊玉佩。
「阿兄,這塊玉佩可是咱們衛家的傳家寶。當年你說過,這塊玉佩,是要留給我的。」
這話裡的意思,簡直不要太明顯。
這個人,也的確是不要臉。
我腰間掛著的這塊玉佩,的的確確是衛家的傳家寶。但卻是當初我剛嫁入衛府時,衛老將軍親自送給我的,說這是衛家兒媳婦身份的象徵。
給了我,就是我的了。
衛昀同樣也明白這個道理。
可他還在生氣。
氣,我主動砍掉了那棵象徵著情誼的梨樹。
所以他也不管在眾人面前,我的面子是否重要,而是直接伸手向我討厭那塊玉。
「阿沅,這塊玉你待了多年,如今卿卿喜歡,你便讓給她。」
我笑了:「憑什麼要讓?」
衛昀依舊是赤裸裸地偏袒,一邊說著話,一邊直接從我腰間解下了那塊玉。
「卿卿喜歡,她年紀又小些,讓一下又何妨?阿沅,你從前並非個小心眼的,何必如此苛責?」
讓她?
可,我不想讓。
衛卿卿得意地伸手接過那塊玉,又衝我晃了晃:「這玉中含義,想必你也明白吧?」
明白,所以可以讓給任何人,但就是不想讓給衛卿卿。
因為她真的很討厭。
所以我迅速伸手,搶過她手裡的玉佩,然後狠狠朝著地上砸去。
在衛昀和衛卿卿錯愕的目光中。
我說:「我這人性子有些古怪,屬於我的東西,若是被別人搶了,那我寧可毀掉。」
總之,我不想讓衛卿卿得到。
8
外面都在傳,說我和衛卿卿姑嫂不和。
還說衛卿卿國之大義,忍辱負重數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回朝,卻攤上了我這麼一個心腸壞透了的嫂子,不願接納她。
茶肆酒樓的說書人,口袋裡揣著黃燦燦的金子,在臺上口沫橫飛,說得那叫一個精彩。
阿月氣得差點直接衝上臺。
我攔住她。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有多少誇贊,日後這些贊揚之聲就會化為利劍,全部還回去。所以啊,我們不著急。」
我這人,在之前就說過了。
脾氣不怎麼好,若是被人搶了東西,那更是生氣。
就算是我已經決意丟棄。
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夠撿的。
偷摸出來看了個郎中,是我如今隻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阿月哭紅了臉,直說要在我的墳墓裡,為她修一個位置,她要殉主。
我抬手就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
「活著不好嗎?有那麼多好吃的,好玩的,如今天下也算太平,你小小年紀不想著如何過活,怎能想著陪我一起去S呢?」
她委屈:「可是……我想一直陪著小姐您。」
從我摔碎了那塊玉佩起,阿月就不再喚我夫人,而是同從前未出閣那樣,親親熱熱喊我小姐。
「想一直陪著我啊?」
我看著窗外,忽然就瞧見了那個賣糖葫蘆的攤販。
「那這樣,你就當我的舌頭,去替我嘗一嘗糖葫蘆。然後再當我的眼睛,瞧一瞧山川風水。也可以當我的耳朵,聽一下這世間最好的絲竹之樂。總之,好好活著,快樂地活著。」
她咬著唇,也沒出聲,隻是悶悶地點了點頭。
我們準備回府時,恰好遇見了衛昀。他似乎是在和官場上的朋友出來飲酒,因此並未瞧見我,可我卻能夠在包廂門口聽個真切。
有人問他:「衛兄,你曾跟我說,你心中有一人。如今我聽著京城裡的風言風語,莫不是這人,便是永平公主?」
衛昀嗯了一聲,又自嘲地笑了笑。
「不過是少年綺夢,如今我已娶妻,又如何能夠肖想卿卿呢?」
所以,到底還是念著的吧。
想想也對。
我年少時極愛吃糖葫蘆,可後來隨父徵戰,又受了重傷。太甜或者太辣的,我都不能再碰。
年少時最愛的糖葫蘆,隻能瞧,不能吃。
這麼多年,在我心中始終是個遺憾,也愈發想念和喜愛。
所以,對於衛昀而言。
衛卿卿,便是念了許多年的糖葫蘆。
四個人中,最後一個未曾開口的人,問到了我。
他說:「若衛兄心中隻有一人,那如今的妻子,鎮遠大將軍的嫡女裴沅,同你十載夫妻,又是怎樣的情分?」
衛昀難得沉默了。
他仰頭灌了一杯酒,許是酒壯慫人膽,因此心裡藏著的那些話,才敢吐露個幹淨。
「第一次見阿沅,是在軍營裡。她身穿銀白色的鎧甲,握著一柄長劍,英姿颯爽,便是比男子還要英勇些。
「她和我的卿卿,明明容貌有著五分相似,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女子。
「卿卿柔弱,萬事都得依靠著我。但阿沅不同,她握著手中長劍,就可以自己S出一條血路。
「我日日瞧著那張臉,念著卿卿。至於你口中的情分,自然也是有的,畢竟十年夫妻,我也並非鐵石心腸。」
其中一個男子,聞言點了點頭,接著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若是有朝一日,她們二人同時涉險,你會先救誰?」
這個問題,到底還是刁鑽那些。
不過,從問出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預知了答案。
可明明知道,我卻還是走不動步,自虐似想要聽出衛昀親口所說的答案。
衛昀笑得牽強,卻還是很快回答:「卿卿太柔弱,萬事都得依靠我,所以……」
所以,答案顯而易見。
9
自從衛卿卿回來,我和衛昀的關系越來越差。
這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的。
從前衛昀若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兒,那必定第一時間送給我。可如今這些東西,卻如同流水似的送到衛卿卿房中。
衛卿卿向來又喜好炫耀。
穿戴著那些珠寶,日日來我院子裡炫耀。
我嫌煩,撥了一個丫鬟,就守在院門口,隻要一瞧見衛卿卿的身影,就將廚房的泔水潑出去。
潑了兩回,衛卿卿就不敢來了。
我也難得落了個清闲。
但她又喜歡裝可憐,扮無辜。
紅著一雙眼,如同受了驚的兔子,畏畏縮縮跟在衛昀身後,企圖讓他為自己做主。
衛昀煩躁,公事已經讓他應接不暇,更別提家中這些事情。
所以天還未亮,他就衝進了我的院子裡,直接將我床榻上拉起來。
「裴沅,你身為長嫂,就應該大度,和我一起愛護卿卿。
「她年幼頑皮,還是孩子心性。就算偶爾得罪了你,你也不該往心裡去,倒顯得你小氣。
「家和萬事興,卿卿又是個不肯受委屈的性子。你不如就多讓讓,或者多忍一忍,莫再吵鬧,我實在是頭疼得緊。」
他說罷,我就讓阿月抡起掃帚將他趕了出去。
「我是絕不可能相讓的。若你害怕你的卿卿受委屈,那就莫來挑釁我。若是非要挑釁,也該自己承擔後果。」
說完,我又氣衝衝爬到了床上,繼續睡回籠覺。
隻是睡著睡著,枕頭全湿了。
嗯,眼淚有些不爭氣,在流口水。
10
早上我又吐了血。
素白的帕子,染上了好幾朵血花,還挺好看的。
阿月躲在角落裡,捏著帕子哭成了淚人,鼻涕眼淚擠在一塊,我猶豫了半天,都不知從何下手替她擦淚。
罷了,還是讓她繼續哭吧。
將情緒都發泄出來,等到那日真正來臨時,眼淚或許能少些。
早在十年之前,我就已經能夠坦然接受自己的結局。如今臨了臨了,過完最後一個花燈節,我就要離開衛府了。
從前的每一年。
花燈節,無論衛昀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都一定會推掉,從而陪伴在我身側。
衛昀不知道。
我同他第一次見面,根本就不是在軍營裡,而是花燈節。
那天,他跟著幾個好友來參加花燈節。每人手裡,都各自拎著一個很漂亮的花燈。
而那一天,爹爹給我做的花燈節,有點……
就不該聽他的話,三大五粗的武夫,根本就搞不定這種細致活。
我拎著一個醜醜的花燈,走在街上,還特意戴了個面具。那時候年紀尚小,我個子矮矮的,像是還沒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