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我家重女輕男。
書包我先挑,雞腿我先吃。
弟弟永遠用剩下的。
直到有一天,我爸在家庭群發了個紅包,我媽說:「隨便花。」
我弟說:「爸,發錯了,這是大群。」
然後他倆立刻撤回。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有一個將我排除在外的小群。
家裡所有的房子都是弟弟的,一點也沒給我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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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節回家,晚飯後我斜倚在炕上刷短視頻。
節日氛圍很濃厚,村子裡張燈結彩的,煙花讓夜空亮如白晝,電視上播著我媽最愛看的婆媳劇。
我媽低頭拿著手機快速打字,像是和誰正聊得起勁。直到我爸喊她,她才放下手機。
我看著她留在炕頭的手機,忽然心思一動。
前段時間實習工資發下來了,整整三千元,我一分沒舍得動。本想給我媽買個禮物,又怕她埋怨我亂花錢,那不如直接轉給她,也算是小驚喜。
我拿起她手機點完收取,退出時卻被她置頂的微信消息吸引了注意。
那是和我弟的聊天框,「這件事,記得別告訴你姐。」
我弟回了一個笑臉,「媽你放心吧,我又不傻。」
我下意識地往上拉聊天框。
可是什麼也拉不出來。
應該是在我媽剛下炕前,刪幹淨了。
我心猛然沉下去。
我最重要的弟弟,我最愛的媽媽。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她們有什麼秘密需要瞞著我?
我弟在部隊接受集中特訓。
今年春節回不來。
我晚飯吃得心不在焉的。
我媽頻頻向我看來。
她終於發現手機裡的轉賬時,不是高興,而是大驚失色,「你動我手機了?」
我眉眼沉斂,下意識點頭。
我媽不高興地念叨,「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
我爸不了解情況,敲了一下桌子,責備她,「說什麼呢?自己的孩子,有什麼不能動的?你矯情什麼?」
我媽來了脾氣,把筷子一扔,「不吃了。」
起身回屋,門摔得老響。
我爸給我夾菜,「別管你媽,更年期到了。來,一一,咱們吃。」
深夜,電視都關了。
村外的煙花爆竹漸漸停歇了。
屋子的隔音不好。
隱隱約約透進來我爸和我媽的爭吵。
我爸說,「你是怎麼了?孩子一片孝心,好心好意給你轉錢,你倒翻臉了。大過節的,這是幹什麼?」
我媽冷笑一聲,「她心眼多著呢,她哪是為了盡孝。我看她就是故意找由頭翻看我的手機。你沒看她一晚上拉著個臉,八成是看到我和小哲的聊天,猜到了什麼。」
我爸頓了一下,「不能吧,那事她從頭到尾就不知道,上哪猜去。」
後面的聲音越壓越低,我逐漸聽不清了。
我把被拉到頭頂。
淚在虛空裡蒸發。
現在確定了。
這件我不知道的秘密,我爸也知道。
唯有我一人蒙在鼓裡。
所以,到底是什麼呢?
我家從來就不是重男輕女的家庭。
小時候我們爭搶玩具零食。
我爸媽都會笑著告訴弟弟,「你是男子漢,你應該讓著姐姐,保護姐姐。」
新書包我先挑。
玩具我先玩。
小時不懂事和弟弟搶過幾次東西,後來在爸媽的正確調和下,我和弟弟你謙我讓,家庭氣氛其樂融融。
我朋友林羽家重男輕女,她在家裡從來沒有得到過公平待遇。
父母吵架,或是弟弟不懂事,她就會受無妄之災。
一次她父母吵架,她媽把她爸鎖在門外。
她爸叫她開門,她開了。
然後她媽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白眼狼,推搡出門,給她關在門外。
2
她一路哭著來找我,「一一,你說我做錯什麼了?我不該給我爸開門嗎?為什麼,不管是什麼事引起的,最後都拿我出氣。」
我共情共得厲害。
陪著她一起哭,倒是她反過頭來安慰我,「不哭哦一一,沒事了。我都習慣了,不哭哦。」
我哭著上氣不接下氣,眨巴著大眼看她,「我也有弟弟,有一天我爸媽會不會也這麼對我呀?」
她肯定地說,「那肯定不會。你爸媽一直都對你那麼好。我從剛出生,我媽就罵我是個掃帚星賠錢貨。」
她羨慕地看著我,「你爸媽不重男輕女,一一,你不知道我多羨慕你。在我家,我弟哭了都是我的錯。」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有著溫暖氛圍的家庭,竟讓我意外發現,原來他們三個人還有一個除我之外的小群。
起因是我爸在四個人的家族群裡發了紅包,我弟來了一句,「爸,你發錯群了,你發到大群去了。」
他馬上撤回,但我看見了。
我沉了沉亂跳的心。
趁著我媽還在地上忙活,抓起她的手機。
我媽的手機設置了密碼。
而在幾天前,我給她發紅包的時候,她手機明明還沒上鎖。
我媽記性不好,很多賬號密碼都是我給她設置的,用的我的生日。
時間長了,她設置密碼時也會下意識設置成我的生日。
開始當我輸入自己的生日,卻顯示解鎖失敗。
我擰眉想了想,又輸入我弟的生日。
手機打開了。
我在她的微信裡看到,她、我爸、我弟成立了一個三人小群。
我往上劃了劃聊天記錄,有老爸發的幾個給我弟的專屬紅包,有我媽親親熱熱地叫他在部隊注意身體、想吃什麼就買不用省錢的關懷。
有對我不聽話的吐槽和抱怨。
有我弟和她沆瀣一氣對我指責的附和。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幾乎要看不清那個謎底。
昨晚我媽對我動她手機的憤怒,所引出的秘密。
那件不可以告訴我的秘密。
堂而皇之地躺在他們的小群記錄裡。
明目張膽地嘲笑了我。
原來我爸媽給我弟買了一套房子。
並且不止如此。
連爸媽住的這一套房子已經提前過戶到我弟名下。
在我分享自己戀愛喜訊的日期裡,我媽在小群裡憂心忡忡地說,「你姐談戀愛了,嫁人就不遠了。我們得提前做準備。」
我以為我告訴她們我戀愛了,是在和最重要最親密的家人分享幸福。
卻不知道,對他們而言是敲響了警惕防備的警鍾。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荒唐好笑的事嗎?
可是明明不是這樣的。
我的父母,她們不是重男輕女的人啊。
很小的時候,我和弟弟爭玩具,我爸會抱著我就跑,不讓弟弟抓到。
我媽會在林羽住在我家裡時心疼地給她做好吃的,嘆息說,「做父母的,怎麼能偏心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孩也是從媽媽肚子裡掉出來的心肝肉。」
外人看到我們家庭和睦時,會贊譽我爸媽思想開明,不像有的家庭重男輕女。
我媽總是笑著說,「我就喜歡女孩,女孩多乖巧。當初二胎我是想給一一生個妹妹的,姐妹倆做伴。誰知道來了個皮小子。」
往事歷歷在目,都是假的嗎?
3
從小受寵的孩子,哦,不,以為自己從小受寵的孩子,不會婉轉,隻會打直球。
我含著淚,舉著手機衝到我爸媽面前。
「為什麼你們還要建個三人小群,為什麼給我弟買房還偷偷摸摸地瞞著我?我不是家裡人嗎,我是外人嗎?」
我問得傷心。
但我媽聽的是憤怒。
她劈手奪下手機,「你一次次偷翻我手機還沒完了?誰教你回來查父母家底的,是不是你那個男朋友?人還沒領回來,婚還沒結,就和人家一條心來治自己的父母了?」
為什麼她說的話字字都是中文,連起來我卻聽不懂。
她以為是我男朋友背後指使的。
她以為我在惦記她的財產。
我委屈得說不出話來。
我媽卻倍加憤怒,她指著我唾沫橫飛的一頓輸出,「含辛茹苦給你養這麼大,真是養出一頭白眼狼。」
「沒有我們,你能活這麼大嗎?你十歲發高燒那年,我抱著你成宿成宿地不睡覺。你念書去北京,我們全家跑去送你。」
「沒有我們,能有你的今天嗎?現在你是大了,翅膀硬了,不用著你爸媽了,說翻臉就翻臉?」
那天,我們大吵一架。
不,是我單方面被暴打被碾壓。
我媽從芝麻蒜皮的小事絮絮叨叨說到買房,講她多少年的不容易,對我們姐弟的付出,這些都是鋪墊,為的是引出中心思想——我想和弟弟爭,我好不要臉。
我聽得窒息難堪。
我爸把我媽攔下來,給她推進屋裡。
他對我滿懷歉意地說,「一一,別和你媽一般見識。她老了,思想愚蠢又自以為是。別往心裡去,啊?」
「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要和弟弟爭什麼。」我哽咽。
「爸爸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是難過,全家人都瞞著你是不是?」
我點點頭,淚卻拼命往下掉。
「一一,這件事,爸媽也有自己的考慮。你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媽的意思是怕你男朋友知道了,有意見,你也難做。再者,我們也是過來人,情意濃熱的時候,恨不得把家底都掏給對方。」
「爸媽也是為了給你留條後路。並不是什麼都不給你留,隻是考驗一下你男朋友,他要是沒問題,將來總是要給你的。」
「弟弟永遠是你親弟弟,爸媽不在了,以後最親的就是你們。」
「你們要互相照顧,一家人不能心生怨恨。」
我爸說得句句在理。
每一句都好像是站在我的立場替我考慮。
我無法反駁。
隻是覺得心裡裂開了一個口子,冷滋滋地砸著風。
沒有等到假期結束,第二天我就提著行李箱走了。
我爸去車站送的我。
他老了。
身體佝偻著在前面騎著三輪車。
影子越拉越長。
沉甸甸地落在我心上。
連上車前,他把一直放在懷裡熱著的溫牛奶遞給我,「路上小心。你媽刀子嘴豆腐心,你千萬別上火。想明白了,就回家。」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想得不明白。
但我心裡清楚的是,這個春節,一切好像都變了。
4
一道隱形的圍牆在我和爸媽之間逐漸建立。
我開始不願意把自己的事與她們分享。
電話都打得少了。
就連回家,都是在他們再三追問下,實在推辭不過去了,才回去一趟。
我弟曾為此打電話來指責我,說媽在家傷心地淌眼抹淚。
說我長大了,心野了。
對他們這個家一點牽掛也沒有。
但他隻字不提房子的事,也不提這件事的根源到底在哪裡。
我受不了打啞謎,直截了當問他知不知道房子的事。
我弟震驚,「原來你鬧了半天,是為了房子?」
「你要真這麼在意,下次回家,我就把房子過戶給你,行了吧?」
「你趕緊回家,別讓老媽傷心。」
他理直氣壯甚至無奈的態度,讓我質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自己想不明白,問林羽。
林羽說,「他敢說這樣的話,可能真的是你誤會了吧。」
「我弟弟連這樣的話都不會說。」
「他隻會叫囂著,家裡的一切原本就該是他的,和我一分錢關系沒有。」
「一一,都是自己的親人,不要把他們想得那麼壞。回去看看吧,如果你弟真的肯這麼做,可能就是誤會一場。」
於是在一個假期,我回去了。
我們一家四口大眼瞪小眼坐在了一起。
當我弟提出來找戶口本,把房子過戶給我時,我媽炸了。
「我說你幾百年不回來一趟,今天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肯回來了?」
「原來是算計上我們家的房子了?」
「房子是我的,我還沒S呢,你這個不孝子就惦記上了?」
「我還不如養條狗呢,要條狗還知道護家?養你這麼多年,你反咬一口。」
「我的房子,我的錢,我願意給誰就給誰,你管得著嗎?」
我弟一直在勸,「媽,你別動氣。我姐想要,就給她吧。我無所謂的。」
「你看看你弟,你再看看你自己。」
「你有一點當姐的樣子嗎?」
「我就脾氣古怪,不爭我還可能給你。越爭我越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