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頭越來越暈,朦朧中,一道白色身影出現。
那人身上是熟悉的冷香,我伸手去抓,那身影卻如霧般消散。
我怎麼以為陸停雲會來?
直至徹底昏睡過去,那道冷香依然縈繞在鼻尖。
夢裡,我變小了,我伸手要陸停雲抱。
卻隻能看到他冷漠的雙眼,他從未抱過我。
我的出生,就是錯。
天光大亮,我揉著眼睛醒來,初夏端來熱水。
「初夏,我怎麼全身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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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忘了?昨夜你發了好大的酒瘋,爬到園中假山上說要跳湖,還是老爺親自把你哄下來的。」
我沒聽錯吧?
「陸停雲,哄我?」
「可不是,你還吐了他一身。」
太玄幻了。
「那怪不得我這麼疼,我應當是被他揍了。」
初夏還想說什麼,卻見房門前站著一個人,是景雲深。
他笑眯眯走進來,收獲了初夏的一個白眼。
「她怎麼了?」
「把你當成世子了。」
聞言,他笑得更開懷。
「小姐分得清我和他?」
「很難分嗎?你像風,他像毒蛇。」
就因為是同一張臉,氣質的差別反而更大。
「所以小姐說想嫁進王府,是騙我的。」
「那你說要S了他,也是騙我的嗎?」
「我不會對小姐說謊。」
景雲深的瞳仁黑沉,很容易將人吸進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不知道,他就算對我說謊,我也會信。
我栽了,我也認了。
「景雲深,我這人不好騙,除非我心甘情願。」
「小姐在擔心什麼?」
他單膝跪在我面前,仰頭看我,他想用謙卑的姿態表忠心。
「小姐不必擔心,汝陽王府不會困住小姐。」
「我怕的不是汝陽王府。」
我來人間一趟,隨心所欲慣了,便是早些離去也無妨。
「我怕的是你。你從不說對我的情意從何而來,你就像我幻想出來的一個人。」
我點著他眼尾那顆小痣:「你的眼睛從不會看旁人,你隻看著我,你知道用什麼樣的網捕獲我這樣的人。可這無緣無故的深情,若是一朝抽去,便是誅心的刀。你若是騙我,便好好騙,騙一輩子,那我心甘情願當個瞎子聾子。」
景雲深沒有多餘的話,他說:「我的命是小姐的。」
12
陸停雲那邊走不通我也不想走,我繼續把目光放在陳蘭茵身上。
經落水一事,我看清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謝無忌也好、汝陽王世子也罷,她誰都不愛,她隻是需要一塊更好的墊腳石。
我不討厭這樣的女人,人活在世上,為自己謀一段更好的前程不算什麼錯。
可我也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因為她隻把自己當人。
謝無忌的未婚妻是我,我是青州首富的獨女,這世道S不S我,退婚這事兒便算不得大事。
若換成別家女兒,一輩子謹小慎微,換來一紙退婚書,恐怕得吊S在閨中。
總歸她也不是什麼好人,我利用她來脫身自然算不得什麼壞事。
我準備在陸府大擺訂親宴,屆時,陳蘭茵自然會有所行動。
她可千萬要爭氣,把世子搶走啊。
沒想到帖子發出去,謝無忌登門以示反對。
「雙卿,你能不能取消這次宴會?蘭茵她……心中難過。」
「比起陳蘭茵難過的原因,我更好奇你怎麼有臉來同我討價還價?我的訂親宴,我便是大擺流水席又如何?」
「你什麼都有,為什麼不能替別人想一想?蘭茵和世子有舊,她已經三天沒能吃下飯。」
「謝無忌,你可不可笑?你也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你也什麼都有,你怎麼不替流離失所的百姓想一想,散盡你的家財給他們呢?」
「雙卿,我不想和你做口舌之爭。你隻說願不願意為了我,放棄和世子成親?」
我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謝無忌是真把自己當回事。
我正想開口嘲諷他,餘光卻瞥見景窗處露出一截白底銀邊的衣袖,是世子的衣裳。
真是天助我也。
「謝無忌,你讓我放棄和世子成親,那你會來娶我嗎?」
他垂眸,說:「嗯,我會來娶你。」
「我不明白,你喜歡陳蘭茵,卻要把她拱手讓人?」
「她不是個物件,非我將她拱手讓人。」謝無忌幽幽道,「我知道我蠢,可比起不能和她相守,我更怕她不開心。」
「你不隻蠢,你還壞。你把我當成什麼?不需要的時候一腳踢開,需要的時候勾勾手指我就得回來?我告訴你,不可能。」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景窗那截衣袖消失不見。
「雙卿,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再了解彼此不過,你不喜歡我,可你也不喜歡世子。你明明也不想要這門親事,不是嗎?」
好吧,他隻在陳蘭茵的事情上蠢。
我勾勾手,示意他低頭。
他俯身,我湊到他耳邊說:「滾。」
13
定親宴前夜,景雲深爬了我的窗。
更深露重,他發上還有兩片竹葉。
我伸手替他摘下,調侃道:「你睡在樹上?」
他點頭:「拉幾根竹子能睡一夜。」
怪不得他身上總有清幽竹香。
我攀著他的肩,依偎在他胸膛,竟生出和他浪跡天涯的衝動。
景雲深突然問:「小姐想去看月亮嗎?」
我點頭,他牽著我的手,避開護院的家丁,一路往後山走。
夜裡的山像一個猛獸,隨時能將我吞噬殆盡。
可他手上那一道橫亙掌心的疤滾燙,燙得我忘了害怕。
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忘了自己是誰,隻記得走過的地方都有風。
風吹開我眼前的薄霧,月光直直墜落到一片繁茂的草地上,螢火蟲閃爍得像天上星。
直到景雲深的手替我擦去眼下淚痕,我才驚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小姐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
可能因為陸停雲不愛我,也可能因為第一次被一個人堅定地選擇。
我張口想說點什麼,卻被喉頭燃燒的痛意阻攔。
景雲深把我擁進懷中,他說:「希望小姐下次流淚,是因為開心。」
再睜眼,耳邊充盈著喧鬧的聲音。
初夏送來衣裳首飾,在我的唇上點上最鮮豔的胭脂。
我看著鏡中那張冷漠的臉,問:「人都來了嗎?」
初夏答道:「滿青州城有點臉面的人家都來了,在前廳坐著呢。」
「陳蘭茵呢?」
「小果子說她正梳妝呢,塗脂抹粉的可精細,瞧著是要唱出大戲。」
「臺子都給她搭好了,她不賣力怎麼成?」
我換上紅色衣裙,戴上一對金步搖,往前廳走去。
世子今日身穿裹著金邊的玄色衣袍,華貴有餘,卻不夠喜慶。
我站到他身邊,如願聽到席上眾人稱贊我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我笑得暢快,世子卻沉著一張臉,仿佛是被我押來的。
「怎麼,不滿意就退婚啊,哭喪著一張臉給誰看?」
他卻問:「你向來如此嗎?」
「向來如此什麼?跋扈?無禮?粗魯?對,我向來如此。你既然要我陸家的錢,便不能再要我陸雙卿做小伏低。既要又要,軟飯硬吃。」
「雙卿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握住我的手,同我十指緊扣,「我何曾圖過陸家的錢,我圖的是雙卿你啊。」
我想抽出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他一手牽著我,一手舉起酒杯,朗聲道:「請諸位做個見證,我景雲深今生今世,隻陸雙卿一個妻子,絕無二心。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S。」
說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贏來滿堂喝彩。
正巧一襲白衣的陳蘭茵抱著琵琶,雙眸含淚地站在門口。
她嫋嫋婷婷地走到我和世子面前,盈盈一拜:
「欣聞世子大喜,蘭茵特來慶賀。」
14
初夏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陳蘭茵相貌清麗,今日更是費心打扮過,烏發用白玉蘭簪子簡單绾了個垂髫,白衣勝雪,全身上下最烈的顏色便是她眉心那一點朱砂,更襯得她雙眸似水。
仿若於春山冷僻處開一簇紅山茶,一個人便是一幅畫。
不少男人看直了眼睛,而謝無忌掐著掌心,難掩心中痛苦。
最有意思的還是世子,他一見陳蘭茵便松開鉗制著我的手,上一刻的海誓山盟跟笑話似的。
要是老天爺信了他的誓言,他恐怕真要不得好S。
世子沒去扶她,她也不羞惱,自行找了個空位坐下,開始撥弦。
她沒戴義甲,纖長白皙的雙手隨著撥弦的動作逐漸染上紅色。
世子的目光牢牢落在她染血的指尖,而謝無忌更是心如刀絞,紅了眼眶。
一曲過半,我拍手叫好。
陳蘭茵驚疑地看著我,我笑得極為燦爛,像品評一件貨物一樣繞著她走了一圈。
「諸位或許不知道,我們這位蘭茵姑娘的來頭可不小,曾是郡主娘娘呢,聽說自小就拔尖,這不,在倚紅樓也是花魁娘子……我對她向來敬佩,願以萬兩金,替蘭茵姑娘擇婿……」
話還沒說完,世子怒道:「夠了!」
琵琶弦斷,陳蘭茵期待地看向世子。
而他不再看陳蘭茵一眼,拉著我往後院走。
直至無人可見之處,他鉗著我的下巴,問:「你為什麼總用她來試探我?」
「世子看不清自己的心,我幫你看清不好嗎?世子或許不曾見過自己看陳蘭茵的眼神,我卻瞧得一清二楚。」
「陸雙卿,陸先生太縱著你了,縱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權柄』兩個字怎麼寫。」
「世子早些把話說開多好,何必同我玩這些情情愛愛的把戲?」
「是,我就不該對你有所期待,你陸大小姐何曾需要真心?任何人都可以被你踏在腳下。可你或許不清楚,無論你願不願意,景家,你嫁定了。至於陳蘭茵,你既然這麼想要這個姐妹,我一並收了她便是。」
我心中陡然一驚,景雲深的預言於此刻得到驗證。
兜兜轉轉,我不僅沒能改變事情的走向,反而促成了此事?
我偏不信!
「世子未免自負了些,你以為陸停雲讓我嫁,我便不敢反抗?」
「你自然敢。可你若不嫁,陸先生S不瞑目。如此,你也不願意嫁嗎?」
15
我不顧阻攔,衝進了陸停雲的院子。
慶平攔在房門處:「小姐,還請不要為難我。」
「讓開!」
我拔出劍,指著慶平的心口。
「想活就別當擋道的狗!」
慶平不說話,任劍尖刺破他的衣裳,依然寸步不讓。
「小姐,請回。」
「找S!」
我剛要用力,陸停雲打開了門。
他披著外袍,臉色蒼白如紙。
慶平道:「您不能見風,怎麼出來了。」
陸停雲咳嗽一聲,冷道:「再不出來,你要把命給她?」
說完,他睨我一眼:「愣著幹什麼?還不進來?」
陸停雲坐到書桌前,慶平關門退了出去。
我開門見山:「你要S了?」
「我S還是活,與你何幹?」
他總是這樣。
可我偏偏賤得慌。
「好,我不管你,你告訴我,我娘是誰?」
他沉吟片刻,說:「她不要你,你何必惦記她?」
「這些話都是你說的,我不信,我要找到她,聽她親口跟我說。」
他卻說:「你就這麼下賤,要聽她親口說她不要你?
「陸雙卿,我真的沒有教好你。
「你若心狠手辣,我就不用操心你的活路。你若聰明絕頂,我也就不用擔心你走到絕處。
「你偏偏夾在中間,囂張跋扈卻不夠狠毒,敏感多思卻又無能。
「汝陽王府,已是我能替你找到的最好的歸宿。」
陸停雲真的快S了。
「你在交代後事?
「陸停雲,你不讓我找她,我就不找。你讓我嫁,我便嫁。我聽你的話,你可不可以別S啊?這麼多年,我不曾求過你一次,你能不能就答應我這一次?」
他閉上雙眼。
「就當我對不起你。」
「我不要你的道歉。」
「那我,再給不了你別的。」
我明白了,陸停雲確實不愛我。
哪怕他生了我,他依然可以不愛我。
這些年我都在等一個苦衷,等一個他不得不對我冷眼相待的苦衷。
卻是等不到的。
我突然非常想念景雲深。
可站在門口等我的,是汝陽王府的世子。
我隻覺得疲累,再無餘力同他周旋。
他卻不放過我。
「陸雙卿,婚禮就在下個月初七,你和陳蘭茵一同進門。
「一切,如你所願。」
夜深,暴雨如注,我將手伸出窗外接雨水,最柔軟的水,於此刻冷而痛。
一隻手覆上我的掌心,我的全身都因這觸碰熱起來。
景雲深站在雨裡,雨滴順著他的睫毛落下,仿佛他也在流淚。
我說:「你知道嗎?他就快S了,可我依然對一切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