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聽了,反手把我的手攥得更緊。
她低頭看到我裡面的毛衣袖口已經開線短一小截了,
大冬天的,我每天就靠一件厚羽絨服,裡面套著這件毛衣來保暖。
之前尹凌崢還笑話我,說這件破毛衣都舊成這樣了,還當個寶貝似的天天穿。
媽媽也勸我買件新衣服,可我舍不得。
因為這是我媽親手給我織的,我一直穿著,總是穿著。
時刻提醒自己,我還有媽媽可以疼我。
媽媽看了心疼,說她在病床上闲著也是闲著,要幫我把毛衣補一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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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脫下毛衣,卻接到尹凌崢的電話,
他的聲音冷冰冰的:“出來,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雪。
我媽知道是尹凌崢喊我,怕我為難,就說讓我有事兒先走吧。
她也心知肚明,隻是萬般無奈默許了事情的發生。
外面寒風呼嘯,我裹緊羽絨服,可裡面隻剩下一件單薄的貼身內衣,冷風直往衣服裡灌,凍得我幾乎走不動路。
坐進尹凌崢的邁巴赫s680後,身上才漸漸暖和過來。
一路上,尹凌崢都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要去哪兒,他冷笑一聲,吐出兩個字:“贖罪。”
車在一處墓地前停下。
那裡有兩塊墓碑,一塊年代久遠,上面刻著葉凝煊的名字;
另一塊看起來剛立不久,寫著葉凝煊之母。
我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難以置信地看向尹凌崢。
“高中的時候,因為你爸,葉凝煊自S了。我本想聯系她家人參加葬禮,跟她做最後的告別。”尹凌崢緩緩開口,聲音裡透著寒意。
“沒想到她媽媽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她又是單親家庭,沒有別的親人。葉凝煊的墓是我買的,我還託人把她媽媽送進了精神病院。上個月,她媽媽因為嚴重的軀體並發症去世了。”
我越聽越害怕,忍不住又看向那兩塊墓碑。
尹凌崢的眼睛在雪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冰冷。
他說:“你去給她們跪下。”
墓園裡的人進進出出,從身旁經過的不少,
我看到大部分人都是鞠躬行禮。
我穿得單薄,又在外面凍了那麼久,凍得打顫。“我不跪。”
尹凌崢卻提高了音量:“這是替你爸跪的,你爸欠她們的!你必須跪。”
所有人都看向我。
尹凌崢摁住我的肩膀:“你不跪,以後再也別想拿到那5萬塊錢了……”
“你想你媽在醫院等S嗎?”
第2章 2
我卸了力。
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四周的人都在看我,那一刻,我清楚地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
8
後來跟心理醫生說起這段過往時,我語氣平淡,嘴角甚至還扯出一抹帶著自嘲意味的笑。那天在墓園,實際上我隻跪了短短半分鍾,可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好似歷經了漫長的三十年。
膝蓋鑽心地疼,滿心都是被碾碎的痛意 。
回到家,一進家門就瞧見弟弟在廚房忙著打包飯菜。
我滿心疲憊,隻想快點進屋躺下,連跟他打聲招呼的力氣都沒有。
沒想到弟弟一看到我,立馬放下手中正在盛飯的打包盒,衝我喊道:
“姐!你回來了。我正好做了飯,待會給媽送過去,剩下的你也吃點。”
說完就轉身又去廚房給我盛飯。
望著他那已經比我還高的背影,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潤了。
在他這個年紀,本應在課餘和同學一起打球玩耍,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可因父親犯下的錯,不得不早早懂事,為這個家付出著。
趁這工夫我先進屋換了睡衣,這才注意到床上放著一個袋子。
打開一看,裡面是媽媽給我補好的毛衣,旁邊還有一件拆了一半、已經變成一團毛線的毛衣。
我拿著毛衣問弟弟:“這裡還有拆了一半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他笑著:“媽說毛線不夠用,我就把我的毛衣給她,讓她直接拆了我的給你補上。”
我弟見我不說話,又趕忙補了一句:“沒事姐,我容易出汗,也不怎麼穿毛衣,給你正好。”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
我不禁回想起小時候他跟在我屁股後面,吵著鬧著搶我玩具的模樣。
我的心好痛,
這種和爸爸、尹凌崢帶來的痛都不同,
是心疼的痛,
這些年他們帶給我的痛就像一把刀在心上反復扎著,傷得我鮮血淋漓,疼痛從未停止。
但弟弟的貼心就像麻藥一樣,扎上來也是疼的,但是效果足以麻痺傷口的疼痛。
那天晚上睡覺,我抱著一團半拆的毛線,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就像個瘋子一樣。
我心裡反問自己:“不就是一個毛衣罷了,我該高興嗎?”
9
此刻,我坐在心理醫生的問診室裡,當再次說出“我應該高興嗎?”時,我忍不住笑了。
“我也不知道。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自己活著就是為了贖罪。生命的盡頭一眼能望穿,我不應該也不配在生活裡找甜頭,因為現實總是輕易地將我拽回。
而媽媽和弟弟給予我的溫暖,讓我真切感受到自己還像個活人 。”
心理醫生靜靜地聽著,眼鏡片在燈光下反光,看起來既陌生又可靠。
我接著往下說:“那晚我在家哭了很久,期間尹凌崢不停地給我打電話,後來我直接把他拉黑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走在奶奶家附近的天橋上,天橋的拉索潔白得沒有一絲雜質,看上去就像展翅翱翔的白鴿。……夢裡有好多零零碎碎的美好場景,熱熱鬧鬧地在昏暗裡不斷出現。
我望著遠方的景色,忽然就忘掉了好多煩心事。不知道為什麼,張岱的《湖心亭看雪》特別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霧凇沆砀,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那一刻,我哭了,淚水迎著風滑落,那溫度是熱的,很溫暖……
醒來眼角的淚痕早已幹掉,
我突然發現,原來我還沒有壞掉,
在我內心深處,還藏著許多美好的力量。
這些力量在我產生自S念頭的時候,悄然冒出來拯救了我。
所以我決定不S了,我要活下去,靠自己和家人生活下去。
沙漏上半部分已經完全空了,我又看了看時間。
“啊,都已經一個小時 36分鍾了,實在不好意思,醫生,耽誤您這麼長時間。”
他可是名醫,寸秒寸金,我耽誤不得。
“謝謝您這段時間的治療,我收獲特別大。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沒錢繼續問診了。”我自嘲地笑了笑。
畢竟已經下定決心跟尹凌崢分開,往後的日子,我得靠自己的工資養活自己。
醫生緩緩摘下眼鏡,露出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好,現在問診時間結束,你我不再是醫患關系。學妹,你還認識我嗎?”
10
醫生名叫葉書禮。
我先是疑惑,而後反應過來:“哦,你是古今詩詞學社的學長!”
“是。”他嘴角上揚,露出燦爛的笑容:“我比你大一屆,一直記得你寫詩寫得特別棒。”
我早已不再寫詩,回想起大學時光,第一感覺竟是羞澀與尷尬。
葉書禮竟然直接背出了一句:“我尤其喜歡學妹那句:“焰光躍動少年眸 ,熾意傾懷意難休。”
聽到這句詩,我的思緒一下飄遠,往昔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記憶中,天空澄澈如洗,陽光熱烈燦爛 。
高中的足球場上,飛揚的塵土在日光中起舞,少年身姿矯健。
那時,尹凌崢的眼睛仿若燃燒的火焰,跳躍著熾熱光芒,瞬間擊中我的心房 。
記得學校規定不能在教學區大聲喧哗,可他肆意張揚,進球後的歡呼在走廊間回蕩,引得眾人側目 。
焰光躍動少年眸 ,熾意傾懷意難休。
時光匆匆,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尹凌崢的眼睛不再像當年那般清澈明亮,星光也已黯淡。
現在的他,眼神深邃,滿是在名利場拼搏多年的疲態。
反觀眼前的葉書禮,他那清澈明亮的眼睛,竟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的尹凌崢。
他為人十分熱心,得知我正在找工作,便主動幫忙,把我推薦給了雜志社的前輩。
那位前輩看了我平時寫的雜記、詩歌還有隨筆後,居然決定給我一個商業稿件的機會,讓我嘗試著寫一寫。
我興奮不已,當場就答應了下來。由於太渴望證明自己,我馬上投入寫作。
這篇商業稿件要求寫成高級軟文,我全神貫注地寫了七八個小時,不知不覺就忙到了傍晚。
葉書禮到了吃飯時間,特意趕來陪我。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愉快地聊天,他真的是個特別暖心、溫柔的人。
稿件完成上交後,我成功獲得了兩千元的報酬。
這可是五年來,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地賺到的第一筆錢。
我對這來之不易的兩千元滿心感激,內心的喜悅簡直無法言表,激動得差點落淚。
我迫不及待地把這份喜悅分享給了媽媽和弟弟。
弟弟也正好發消息告訴我,他在學校獲得了獎學金。
沒有愛人,沒有朋友,但有家人。
我覺得自己的生活正一步步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11
夜晚,葉書禮開車送我前往別墅區。
我打算去收拾行李,尹凌崢送的那些奢侈品,我一概不帶走,但自己買的平價衣物和日常用品,我得拿上。
剛一下車,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葉書禮見狀,立刻解下自己的圍巾:“學妹戴上吧。”
我正要伸手去接,他卻已經貼心地幫我圍在了脖子上。
突然,一道強烈的遠光燈從對面直射過來,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眼睛,透過指縫,我看到了尹凌崢。
他站在邁巴赫旁,SS地盯著我們。
得知我要搬走時,尹凌崢冷笑:“就因為那個小白臉?他是你新找的靠山?許清瀾,你可真夠下賤的!”
換作以前,聽到這話我肯定會心如刀絞,可現在,我內心毫無波瀾。
我已經不在乎他說什麼了,反正馬上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問你話呢許清瀾!”?尹凌崢見我不回應,提高了音量,怒聲吼道。
我敷衍回答:“沒錯,我以前就是賤,不然也不會被你B養。”
過了一會兒,他緩過神,又開始追問:“那你跟小白臉是什麼關系?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昨晚我打你電話你把我拉黑,是不是因為你和他在一起……”
聽到這些問題,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想象力還真是豐富。
不過以他這種直男的思維,估計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葉書禮根本不喜歡女人。
在葉書禮的青春歲月裡,也有一個讓他刻骨銘心的少年,而且那人如今已結婚生子。
他很懂我,因為我們都曾親身體驗過,愛而不得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12
尹凌崢愈發煩躁。
“你當真要走?尹凌崢我警告你,踏出這扇門,就別妄想再邁進半步。”
“行知道了。”我利落地把衣物塞進箱子,拉上拉鏈,提起行李箱。
“今天才 15號,離月底還早,這個月的 5萬塊錢你不打算要了?”
“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