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什麼呢?
謝你為我解圍,明明助理會說英語,大可以請一個外籍教練,卻說要中文教練?
謝你為我出頭,看不慣顧裴司欺騙我的行為,出手懲治顧家?
可轉念一想,萬一不是為了我呢。
他可能隻是,一個純粹的好人,大善人。
如果我不是結巴,大概能用流利又通暢的話來表達自己的謝意與疑惑。
可是我是個結巴。
在開口前,比起充沛的充滿感情的話,大多數人都會被那怪異的斷句吸引而去。
Advertisement
莫名的,我越來越不想在陸戈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點。
洶湧的熱意到了喉頭卻被壓下去。
我輕輕搖頭,“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話出口的瞬間,眼淚就掉了下來。
陸戈骨節分明的手輕撫在我頭頂,揉了兩下:
“沒關系。”
“不客氣。”
我驚愕地抬頭,陸戈被頂光照得閃閃發亮,他嘴角的笑溫柔得一塌糊塗。
明明那滴淚滑落得悄無聲息,他卻抬手輕點在我右眼眼角,
“別哭了。”
他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我有一種想把自己埋在雪裡的衝動。
背後卻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許詩予!”
“陸戈!”
“你們,在幹什麼!”
咬牙切齒的,斷句。
是顧裴司。
8
他打著石膏,站幾分鍾就搖搖欲墜。
卻一直不肯坐下說話。
眼眶裡的淚也搖搖欲墜。
“你為什麼不聽我解釋就跑了?”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要不是最討厭冷的姜雪突然來北海道了,我都不知道你在這裡。”
他們還挺熟啊。
我一臉平靜地仰起臉看他:
“所以呢?”
顧裴司眼底裡都是難以置信,“我為了趕回去跟你解釋,出車禍斷了腿!”
“你個小沒良心的,一句關心都沒有嗎?”
我有些煩躁,也不知道陸戈有沒有遵醫囑好好冰敷韌帶。
顧裴司又大嚷:
“你竟然還走神!”
“你是不是喜歡上陸戈了!”
“好啊,姜雪說你傍上陸戈了,我還不信!你竟然……”
我打斷顧裴司:“那你,現在,還要,跟我,結婚嗎?”
顧裴司顧左右而言他,“那,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如果你是真的愛我,為什麼不衝破一切困難重重來找我呢?!”
“你根本就不愛我,才會被那三言兩語就嚇退!”
“姜雪說得對,你對我的愛根本就經不起考驗。”
原來那是一場考驗啊?
意思是,如果我通過了考驗,為他尋S覓活,他就會大發慈悲地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再哄我幾句,我就會歡歡喜喜跟他結婚,是嗎?
好險,如果沒有撞見陸戈跟他視頻,我真的會這麼做。
我心有餘悸。
顧裴司還是了解我的。
他臉色發白,雙手攥得失去血色:
“你,你這一臉慶幸是怎麼回事?”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嗓音發啞:“許詩予,你真的不要我了?”
“我都說了,那隻是一場考驗,一場誤會。”
“他們嘴賤,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
“你,別不要我。”
跟有些人談過,真的是案底。
他又不是什麼垃圾,說什麼要不要的。
可顧裴司怎麼說都不肯回國。
姜雪知道他來了,也不肯走。
陸戈也在滑雪場旗下的酒店住下了。
一下子來了三尊大佛,師兄戰戰兢兢。
見顧裴司瘸著腿都要接我上下班,他更害怕了,不得不調了幾個人貼身跟著顧裴司。
本來春節就是滑雪場的旺季,人多得很,大家都很忙。
我惱怒他給師兄添麻煩,惱怒他宿舍樓到雪場就兩分鍾的距離也要送。
卻也沒有辦法。
又氣又急的幾天後,直接就病倒了。
9
昏昏沉沉地夢到了小時候。
酗酒的繼父將我往衣櫃裡一丟,抽出衣架往S裡打。
一邊打,一邊還要念著數。
念快了也不行,念慢了也不行。
但好在,酗酒的人常識總是不清不楚。
數到50的時候,我再拖得慢一點,他也不會發現。
100下,很快就熬過去了。
久而久之,等到左鄰右舍的人發現繼父的暴行後,
結巴的毛病已經改不掉了。
淚簌簌地落下,發著高燒的我卻不知道,外面鬧翻了天。
這幾天顧裴司送我上下班,都是憑著滑雪服認人。
他怕我不開心,總是離得遠遠的,但臉上總帶著抱歉的笑,好像這樣就能得到原諒。
我從來不搭理他。
他卻不覺得自己在自討沒趣,甘之如飴地做自我感動的事情。
可今天我並沒有出宿舍,他跟錯了人。
直到滑雪場的廣播說即將有暴風雪,要暫時關閉滑雪場。
滑雪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滑雪場。
他撐著拐杖攔住工作人員:
“不能關。”
“還有人沒出來。”
“可能出意外了。”
他以為我沒出來。
非要工作人員打開纜車讓他上去找人。
陸戈聞訊趕來,整個雪場的燈關了又開。
滿山的手電筒光照出一道又一道的路。
顧裴司也杵著拐杖上去找我。
沒人攔得住。
就連陸戈也阻止不了。
隻能由著他。
意外發生得猝不及防。
顧裴司跌下坡道,撞上灌木叢,原本打了快一個月的石膏的腳,又斷了。
等到工作人員發現他的時候,他睫毛上的淚都凍成了霜花。
他被送進了ICU。
顧裴司的父母連夜坐了飛機趕過來。
我被響徹雲霄的砰砰敲門聲吵醒,掙扎爬起身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就是顧裴司媽媽的一巴掌。
她再想打第二巴掌的時候,趕來的陸戈擋在我面前:
“楊姨,請自重!”
10
顧裴司媽媽冷哼一聲:“一臉的狐媚樣。”
“勾搭我兒子不成,轉頭就抱上你們陸家的大腿是吧?!”
陸戈神情陰鬱,帶著戾氣:
“楊姨,這一個月來顧家丟掉的項目還不夠多是吧?”
“是你?!”
顧裴司的爸爸似乎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原本袖手旁觀的他一把攔住妻子,彎腰賠笑,“世侄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我們和氣生財,有什麼話說開就好。”
他扭頭低聲怒斥妻子:“你再亂說話回去就等著賣包過日子吧!”
“還不滾去守著兒子!”
陸戈卻沒讓她走,眼皮輕掀,語氣森然:
“我說讓走了嗎?”
“楊姨你是不是年老眼花,忘了什麼事?”
顧裴司的媽媽的臉漲得通紅,手指顫抖:
“難不成你還要我向這個丫頭片子道歉?!”
陸戈扭頭看我,唇角微揚,眸底積壓的戾氣似乎散去幾分,但語出驚人:
“許詩予,打回去。”
“出了事,我給你兜著。”
臉頰因為這一巴掌疼得火辣辣,可要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一個長輩,
我下不了手。
陸戈擰了下眉,卻沒有責備我,眼神示意身後的保鏢。
顧裴司的父母一開始還以為陸戈是在開玩笑,直到他身後黑衣保鏢左右押住中年女人的時候,顧裴司的父親差點給他跪下,他的求饒並沒有獲得陸戈的心軟。
下一秒,我被陸戈單手擁進他寬厚的懷抱裡。
鼻尖直接撞上他的胸膛。
陸戈的心跳聲如雷似鼓。
再一瞬,耳朵被陸戈捂住,他的聲音略顯沉悶:
“乖。”
“別聽。”
“不怕。”
像是在哄小孩。
11
顧裴司從手術室推出來後,清醒的第一句話就是:
“許詩予呢,她沒事吧?”
顧裴司媽媽的謾罵聲響徹醫院: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那個狐狸精?!”
“你媽我臉腫成這樣,你一句話都沒問!”
“老娘生塊叉燒都好過生你!”
“……”
聽起來中氣十足的,我也就放心了。
陸戈掃了我一眼,壓緊手中的冰塊,他語氣幽幽:
“這麼擔心他?”
我點頭:
“嗯吶。”
害怕他要截肢,害怕他要我負責。
害怕被道德綁架。
顧裴司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陸戈幽幽嘆了口氣,剛想起身卻嘶得一聲跌坐下來。
我連忙扶住他,著急開口:“怎麼了怎麼了?”
他說沒事,我卻不信,非要他去拍個片。
助理姐姐辦事效率很高,像變魔法似的從身後推出輪椅。
我內心的狐疑像滴在白紙上的墨汁一樣,越來越大。
這麼得力能幹的助理,當初怎麼會給我帶錯路?
醫生拿著片子搖頭不已,將我從回憶裡拉出來。
“情況,很糟糕嗎?”
醫生凝視陸戈:“你之前韌帶就受過傷了?”
陸戈還沒說話,助理已經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對的,老板之前為了救人,扭傷了腳。”
助理姐姐的視線莫名鎖在我身上。
陸戈抿嘴,似乎有些不悅。
助理姐姐又補充:
“可惜他救的人還認錯了救命恩人。”
醫生一頭霧水,陸戈的耳根有些莫名的緋紅,“你可以出去了。”
助理姐姐面無表情地出去又回來:
“陸總,過節三倍工資記得打我卡上。”
見我還傻愣在一邊,她又將輪椅推到我面前,嘟嘟囔囔:
“本來加班就煩了,還一個個不長嘴。”
“妹妹啊,他救的人就是你啊!”
“誰家好人跟兄弟打電話會投屏到會議室投影儀上啊?”
“他唯恐你沒聽清顧裴司的渣話喔!”
??
我?
12
一切抽絲剝繭般的清晰起來。
忽然想到陸戈的手機壁紙,
我的臉頰驀地起了溫度。
陸戈目光灼灼,我也不敢跟他對視。
假裝很認真地聽著醫囑。
內心卻胡思亂想起來。
陸戈喜歡我?
雲端上的天之驕子,喜歡我?
不對,所以他其實很會滑雪?
所以他前幾天裝新手騙我?
現在想想,當時救我的人,身上裝備可以買一套房。
菜鳥估計不會斥巨資在這些東西上面。
又想到,顧裴司沒有否認自己救了我,冒認了救命恩人這一身份。
原本被他今天的折騰產生的一絲感動瞬間蕩然無存。
把我當猴一樣耍,很好玩是嗎?
出診療室後我一直一言不發。
陸戈嘆了聲氣,扭頭仰起臉看我:
“對不起。”
“我不該騙你。”
“但我以為你真心喜歡他,盡管我有許多手段能毀掉他,但一想到你會為之難過傷心,我就沒辦法下手。”
陸戈娓娓道來我不知道的所有。
13
許詩予認錯人後,他想了無數次要怎麼打壓顧家,讓顧家破產,讓顧裴司自顧不暇,逼顧裴司跟我分手。
他甚至覺得,自己像陰溝裡的老鼠,日夜都想將顧裴司扯下來下水道裡。
可他一看到許詩予的笑臉時,一身戾氣盡數散去。
可能顧裴司真的對許詩予很好,好到,那時背在後背覺得瘦得驚人的小姑娘,在第三次好友聚會時,已經不見之前的羸弱,臉頰肉軟乎乎得讓人想伸手捏一把。
可隻有顧裴司又有資格有立場這麼做。
那雙爪子真礙眼。
陸戈坐在角落裡,假裝漫不經心地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酒杯。
顧裴司介紹過許詩予後,就將她晾在一邊。
明明說明天要訂婚的人,卻把未婚妻丟在一邊。
這算什麼?
他覺得悶得慌,起身抬腳出去透氣,正當他煩躁得解開領帶時,
後腳跟出來的許詩予小心翼翼地遞給他一個一次性紙杯:
“剛看,到你,在捂,著胃,我我,讓服務員,去衝的。”
一杯冒著熱氣的衝劑。
那一瞬間閃過的念頭是,就算是顧裴司是顧家的又怎樣?
顧裴司,他不配!
再然後,就是顧裴司自尋S路地想出什麼考驗愛情的招數,他在一邊聽了全程。
姜雪忽然將話題投在他身上。
“不信你問陸戈,真正的愛情是不是肯定經得起這樣的考驗!”
眾人都看向他,顧裴司尤其眼神期待。
陸戈有一瞬間,想要不管不顧地說對,沒錯,你就這樣裝殘疾去騙去考驗一個愛你的許詩予。
不然,我怎麼上位?
但到底還是不忍心。
她會哭的。
他莫名其妙地想。
半晌,等到眾人都要不耐煩了,陸戈才開口:
“我勸你不要。”
“小心玩脫了。”
他甚少插手別人的事情,這話是說得有些重了。
他以為顧裴司聽進去了。
懶得再說任何話,起身走人。
可他卻不知道。
顧裴司被他這麼一說,卻忽然就下定了決心,像是要跟陸戈對著幹:
“害!我怎麼還聽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的建議啊!”
“我聽你們的!明天就告訴許詩予,我出車禍殘廢了!”
“哥幾個可要幫我把戲演好!”
其他人紛紛稱好,姜雪一臉得意。
世人皆盲,珍寶視若糟粕,他本就心思不純,哪有將傻子再次叫醒的功夫。
等到他從國外出差回來,知道顧裴司最終還是幹了蠢事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都低估了許詩予的耐心。
顧裴司的兄弟被許詩予一個個求上門,眼看著都要招架不住。
許詩予卻求上了他。
陸戈全力壓下嘴角喜悅,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拖延著視頻裡的顧裴司,
一邊發信息讓助理假裝帶錯路將許詩予帶上來。
說實話,他看到許詩予哭的時候,很後悔。
後悔沒早一點不擇手段地拆散前兩年剛在一起的兩人。
這年頭,不爭不搶,真的會沒有老婆的。
所幸,一切還來得及。
14
聽到又爭又搶那裡,
我瞪大了眼睛。
陸戈湊近我,眼眸像汪洋大海:“害怕了?”
我神情復雜地搖搖頭,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說實話,知道顧裴司在來接我的路上出車禍殘廢後,我做了無數次噩夢。
夢裡他總在說好疼。
那時候我的心情,不是心疼。
而是害怕。
害怕他來索命。
說來也很好笑,這樣算是愛嗎?
大約是不算的吧。
可我也似乎沒辦法很快地接受另一個男人對我的愛意。
陸戈簡直像我肚子裡的蛔蟲,他伸出手輕摸了下我頭頂:
“沒事,我們來日方長。”
顧裴司還想見我,可我卻不想再見到他。
能移動的第二天,他就被他父母帶回國了。
我不擔心他再來糾纏我,除非他不想要腿了。
沒人能斷了兩次腿還安然無恙,醫生對他已經下了通知書:【再不好好休養,下半輩子就在輪椅上度過吧。】
姜雪也跟著回了國,也是被家裡的長輩揪回去的。
陸戈指示底下人,不惜成本地搶姜家和顧家的項目,就為了給我出口氣。
聽助理姐姐說,姜家的人現在聽到我的名字就害怕,他們都罵:陸戈這個瘋狗,為了個女人,昏了頭了。
陸戈卻沒走。
明明能去高級雪道滑雪的人,每天頂著那樣一張臉在初級雪道看我教小朋友。
要不是助理姐姐每天都會過來跟他匯報工作,我都要以為陸家沒落了。
漸漸的,越來越習慣倚靠在供滑雪者休息的小木屋邊的那抹身影。
直到有一天,那抹身影消失了。
我悵然若失,下一秒,陸戈卻從旁邊的灌木叢裡鑽出來,將單板遞給一個小孩。
小孩接過單板,脆生生地喊了聲:“謝謝哥哥。”
便扭頭跑開。
那顆被失落填滿的心,瞬間充盈溢出。
望著那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陸戈,
我想,或許可以再試一次。
想到這,我邁開步子朝他跑去。
陸戈先是一愣,而後微微張開手臂,迎接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