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我們去湖上泛舟吧。」
走出繡坊,我還在掩唇低笑。
「娘子,莫要笑我了……」身邊人低嗔。
突然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心下一跳。
正當時,街道上一陣喧鬧。
「永寧侯回京!闲雜人等,速速避讓!」
我被擠得後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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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就見兩匹馬在前開道。
謝臣寧一馬在後,身後跟著好幾輛馬車。
身前坐著美嬌娘。
「清漪。」見到我,謝臣寧眼底閃過一抹驚喜。
趕馬就要過來。
洛凌霜身子一歪:「侯爺!」
謝臣寧扶住她。
再看過來時,像是想起什麼,眼底噙著一絲倨傲。
「過來。」他下巴微抬,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扶為夫的新婦下馬。」
8.
當街喧哗。
當眾羞辱。
我幾乎笑出聲。
正要上前,卻發現手被人拽著,要將我掩在身後。
我反手拉住孟翊,朝他搖頭。
大庭廣眾,我並不想將軍府因我惹人非議。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孟翊低頭望著我握住他的手,一時愣住。
「沈清漪,你聾了?!」
街邊圍了不少百姓,謝臣寧大概沒看見孟翊。
我順勢將他推得更靠後。
「我看不是我聾了。」我上前一步,「是侯爺瘋了!
你我分明已經……」
「沈清漪!你敢說我瘋?!」
「侯爺~」洛凌霜嬌聲倒在謝臣寧懷裡,
「侯爺,您別生姐姐的氣。」
「是凌霜不好,讓侯爺離京那麼久,冷落了姐姐,才讓姐姐與侯爺置氣。」
「侯爺。」她抓著謝臣寧的衣襟,
「家中事務,便回家再處理吧,您看這……」
嬌羞地埋首。
謝臣寧環顧四周。
仿佛這才發現圍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沈清漪你瞧瞧!凌霜沒念過書都比你懂事!」
「你乖乖給我回家等著。」
他拿手裡的馬鞭指著我,「待我送完凌霜,再回去與你算賬!」
一揚鞭,帶著洛凌霜快馬而去。
9.
簡直好笑。
我與他早不是夫妻,與他侯府亦再無瓜葛。
為何要回他的侯府等著他?
我徑直回到自己家中,關上大門。
關上房門。
再關上窗。
兩月以來的平靜心境到底被打破。
沒關系。
一隻養了多年的寵物S掉,都尚且沒那麼容易平靜。
何況一個愛了多年的人?
給我再多一點的時間,也就好了。
正這麼想著,窗子被支開一道小縫。
一個搖頭晃腦的木偶鑽進來。
捏著嗓音:
「啊,今兒個天氣真好啊,陽光燦爛,萬裡無雲,微風拂面春光湛湛!」
「小姐姐,要不要去放個屋頂風箏呀?」
孟翊這人。
雖那副文質彬彬的文人模樣是裝的。
可接觸得久了,會發現他也並不是傳聞中那麼蠻橫可怕。
我同他一道去了將軍府。
他十分得意地給我展示了他的輕功絕技。
輕攬腰身,輕而易舉將我帶上了屋頂。
又輕點足尖,竟真的在屋頂將風箏放了起來。
春日的風,和煦,溫暖。
遙遙望著晴空下恣意的風箏,竟分外愜意。
「沈姑娘,為何會喜歡謝臣寧?」
孟翊突然問我。
剛剛街道上的寥寥數語,他就看出來了啊。
謝臣寧對我的輕慢,對我的蔑視。
我為何會喜歡謝臣寧呢?
「從前在沈府,隻有他願意幫我。」
年幼失怙,寄人籬下。
叔嬸惦記著我的財產,堂姐妹把我當下人使喚。
唯有每年堂兄把謝臣寧帶回沈家小住的時候。
他會替我說話。
他在,沈家人就收斂許多。
他不在的時候,還會給我寫信。
問我是否有何短缺,讓我受了委屈定要告訴他。
孤立無援的時候,愛上唯一的溫暖,似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哦,這樣。」
孟翊原本枕著雙臂翹著腿,斜躺在屋頂上。
嘀咕完那一聲,翻了個身,背對我。
竟莫名有點落寞。
真要說起來,他也「幫」過我一次。
那是父母過世的第一年,新年,我敷著厚厚的脂粉,去拜見皇後娘娘。
皇後問我在沈家如何。
我一句都不敢說不好。
那時我就知道,叔父頂了我父親的尚書之位,也接任了沈家的家主之位。
讓皇後知曉這些,隻會令她為難。
可回去的時候,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想到從前跟著母親來時的歡喜場景。
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哪裡來的醜八怪?抹這麼厚的面粉在這兒扮鬼呢?!」
孟翊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太兇,嚇得我哭得更兇。
露出了脂粉下的巴掌印。
「別哭了我的姑奶奶,誰打的?小爺給你打回來好吧?」
「你不醜,你比那天上的神仙還美!小爺我以後誰都不娶,就娶你好吧?」
「哎喲喂,算我求你了,小爺我這輩子沒跟誰服過軟,就服你的軟。」
「你原諒我好吧?」
我沒怪他的。
我收了他給我擦眼淚的帕子,想謝謝他陪我度過那個難捱的下午。
可帕子被堂姐發現了。
堂姐喜歡孟翊。
將我關起來打了一頓。
從此我見到他就繞道走,再沒有過交集。
10.
我被將軍夫人拉著,用過晚膳才回去。
孟翊送我回去。
一路上他難得少語,憋著一口氣似的。
甚至沒像從前那樣送我進門,到了門口就匆匆轉身。
嘴裡似乎念叨著什麼,有冤不申非丈夫,有仇不報……
非君子?
我實在想不出這京城,還有誰敢跟孟翊結仇?
琢磨得過於投入,以至於沒注意到今夜這院子格外安靜。
推開房門時,就聽背後涼涼一聲嗤笑:
「我說夫人如此硬氣,兩月都不歸家。」
「這是找到靠山了?」
11.
謝臣寧踩著月光。
仿佛等待已久。
兩個月而已,我卻突然覺得他十分陌生。
防備地關上房門。
轉身。
「謝侯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謝臣寧卻不答話。
隻笑了笑:「讓我來猜猜。」
「搬走的嫁妝,新賃的宅子,將軍府的馬車。」
「夫人是打算用將軍府討好沈家,好讓沈家收留你?」
什麼跟什麼。
「謝侯今日剛剛返京,還是早些去你的溫柔鄉,好好睡一覺。」
「醒醒腦子吧!」
我喊僱來的管家:「李叔,送客!」
「沈清漪!」謝臣寧三兩步上前,扣住了我的手,「你到底什麼意思?!」
「嫁妝搬走了,行裝搬走了,連這些年在家中的花花草草都要挖走?」
「耍性子也要有個度!」
「堂堂侯夫人,鬧成這樣,就不怕人笑話?」
「誰是你的侯夫人!我……」
腦中錚的一聲。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不可思議地看著謝臣寧:
「謝臣寧,那日我讓你籤的文書,你看都沒看一眼?」
謝臣寧蹙眉:「什麼文書?」
一直到這時,我才知道。
原來那封我思量再三,躊躇再三,那般鄭重遞到他眼前的和離書。
他連眼皮都沒為它抬一下。
不愧是謝臣寧啊。
他永遠有辦法,在我覺得已經窮圖匕見,進無可進的時候,
繼續羞辱我。
羞辱我對他的感情。
「清漪,你無非是想要我緊張你。」
「可你沒聽過,東施效顰,適得其反?」
「現在京中傳遍了,將軍府的孟翊正在議親。」
謝臣寧那張嘴不停動:
「你是想仗著與皇後的關系,讓孟翊和姓沈的結親?以此為人情,讓沈家接納你?」
「別做夢了!」
「孟翊什麼人?當年全京的貴女任他選,他一個都沒瞧上!」
「你那幾個堂妹什麼姿色什麼品性,你不知道?別異想……」
啪——
我抬手一個耳光。
結束了他的聒噪。
「沈清漪!」
「我就是想讓孟翊和姓沈的結親,那又如何?」
謝臣寧氣得指著我的手都在發抖:
「好。」
「好!」
「有本事你這輩子都賴在沈家!別回我永寧侯府!」
12.
我當然不會再回永寧侯府。
原本我連沈家都不會再回。
我早與皇後娘娘說好,此次再嫁,一切從簡。
連聘禮都省了。
可孟翊突然反悔了。
說將軍府就他一個獨子,幾十年隻辦這一次婚禮。
理當辦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
我無從反駁,也就點了頭。
那麼巧,謝臣寧來找我的那個夜晚,沈家出了意外。
先是庫房走水,雖然搶救及時,還是損失慘重。
再是生了怪事。
我叔父的胡子,嬸母的發髻,就連早已外嫁的堂姐,一夜之間,長發都不翼而飛。
整個後院鬼哭狼嚎。
第二日,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我的宅子。
說什麼得高僧指點,求我回去,才能壓住府中邪祟。
婚事要大辦,我自然不能從這臨時賃下的宅子出嫁。
也就順勢回了沈家。
於是半月不到,整個京城都知道將軍府要與沈家結親了。
那聘禮送了一日一夜,塞滿了沈家本就不小的庭院。
當日,永寧侯府也傳出婚訊。
永寧侯養了兩年的外室,居然要八抬大轎進府,做正夫人了。
甚至給出的聘禮,都不比將軍府少。
京城一時熱鬧極了。
我是懶得湊這熱鬧。
在沈家比不得在自己的小宅子,出入不那麼自由。
我幹脆窩在房中看書。
孟翊倒是總有法子逗人開心。
他霸佔了我的小廚房。
我的母親是淮南人。
他居然做得一手淮南菜。
賣相怪得讓人捧腹。
味道卻好得讓人挑不出丁點錯來。
有一日其中一道,我吃著吃著,就掉了眼淚。
自母親過世後,有好多好多年,我都沒有吃到這個味道了。
「這麼難吃嗎?」
「難吃,下次我不做了,再也不做了!」
「現在我就把它倒掉!別哭了,我的姑奶奶!」
這副著急跳腳的模樣,讓我想到當年那個抓耳撓腮的少年。
便又笑了。
如此直到婚禮前夕,離大婚還有十日的時候。
成婚之後,我打算隨孟翊一道去南疆。
因此出門備一些南下的行裝。
13.
都說冤家路窄。
我卻覺得洛凌霜是存心堵我。
我去金鋪,看中的飾品,她統統納入囊中。
我去胭脂鋪,但凡掃過一眼的,她全部讓包起來。
連我去藥坊,她都能身姿婀娜地跟上。
「啊呀,姐姐這點的藥,都是驅邪降火的。」
「這是有多燥鬱啊?」
不愧是要做正頭夫人的人了。
渾身上下,花枝招展。
再不像從前一身素衣,傲雪凌霜。
「我原打算買些姐姐喜愛的,將來姐姐回去,也好與姐姐一同使用。」
「但這寒涼之藥,恕妹妹實在無法苟同了。」
她一扭腰:「掌櫃的,來幾副安胎藥。」
哦,原是有孕了。
難怪如此招搖,不再做清高姿態了。
「兩個多月了。」她又欺到我耳邊,
「正是侯爺拋棄你,去江南追我時懷上的呢。」
我繞開她。
她又跟上:「姐姐你說你這是何必呢?放著夫家的婚事不管,跑去摻和娘家的婚事。」
「喜服定好了嗎?」
「侯爺可是兩個月前就包下了全京城的雲錦,確保我是全京城最風光的新娘!」
原來那老板不肯賣我雲錦,是這個原因。
我掂了掂手裡的藥:「老板,就這些了,包起來吧。」
洛凌霜宛若狗皮膏藥:
「對了,我和侯爺的婚期,你當知道了?」
「初八,與你那沈府的婚事,在同一日呢。」
「你說那一日,你是繼續待在沈家,還是厚著臉皮回侯府呢?」
洛凌霜笑得開心極了。
我接過老板遞過來的藥包:「讓開。」
她不動。
我繞開她。
她突然「哎呀」一聲,往後倒去。
「沈清漪!」
洛凌霜這身本事用在男人身上,著實浪費了。
謝臣寧摟著她,皺眉看我。
我冷冷與他對視。
我不信他沒看見。
洛凌霜說婚期的時候,他就站在藥坊門口了。
剛剛別說我推她,連她的衣角都沒碰到。
謝臣寧到底撇開了眼。
我拿著藥材,跨過門檻。
「沈清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