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當今丞相的私生女,樓休雨是前朝太子。
我不被族人重視,從小被驅逐在外流浪,經歷天災人禍至親離散,孑然一身,直到遇到樓休雨。
他育我學識教化,授我立身之本,供我安身之所,我就好像是他的小影子,永永遠遠跟隨在他身後。
他告訴我,婳兒,這裡是家。
可沒多久,他就將我驅逐,棄我於深宅之中。
隻因我撞破了他最不堪的秘密。
001
春來初雨,驚落一地殘花。軒窗半敞,窗下對立坐著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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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著與江家交換的婚書,指尖都在顫,仍不S心地問著面前的人:“公子的意思是,希望我嫁嗎?”
青節是公子身邊的近侍,他傳的指令,向來就是公子的意思。
他面中稍有猶豫,卻仍點了點頭,給我遞上了一封書信。
“這是公子給您的密信。”
我依言接過,眼中的鬱色卻濃得化不開。
青節心中不忍,但也隻說了一句,“雲姑娘,公子心中是記掛你的。”
我聽完隻覺得可笑,搖了搖頭,臉上卻是毫無笑意。
我打開那封密信,鵝黃的紙上黑墨隻寫了一行字:
「安心嫁與,後事無憂。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樓休雨手肅。
一時間,心口宛若被人狠狠剜割,灌入冰水,辨不清究竟是寒涼多一些還是絞痛多一分。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我若影子般跟在樓休雨身後九年,一顆心早已交予於他。
未曾想,我的情意綿綿,換來的竟是與別人的一紙婚書。
但若是沒有樓休雨,我應該早就S在了九歲那年的冬日裡。
九年前,政局動蕩,這天下不知為何換了個主子,且還是個尚在襁褓的男嬰。各方勢力相爭,百姓遭殃。
那年的冬天是我記憶裡最冷的冬天,娘親S了,留下來的盤纏還不夠我挨過今年冬日。
丞相府不認我這個外室的私生女,將我之門外。
我在外漂泊了數日,沒了盤纏,餓得飢腸轆轆,隻好去偷了。
可我手初探到某個貴人的荷包,下一刻就被他周圍的護衛抓住,護衛問也不問,拳腳就迎了上來,打得我手腳不能動,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泛著血的手埋入凍雪裡,疼得灼骨。
可我就算是如此橫S在街頭,也是擋了旁人的道。
那伙人的轎子停在我身前,猶豫著要不要把我趕走的功夫,轎子裡忽然傳來一道清儒的嗓音:“何事?”
接著,有隻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掀開了簾幕一側。
那天飛雪漫天,我窺見了一雙如山柳幕雨般的眸眼,他臉上的神情慈悲淡然,像是話本裡的世外謫仙。
那便是十四歲的樓休雨,當世第一民間組織鏡閣的主人。
我當時還不知面前的人是個多厲害的人物,隻是覺得好不容易遇到了一道生機,就想拼命地抓住。
“救救我,我無處可去,無處可依。”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許是尚留幾分仁慈,他的僕從沒將我立刻趕走,而是打眼去瞧他的意思。
樓休雨天潢貴胄,自小習得一副上位者的尊威氣勢,此時居高而視,朝著我道:“容色尚佳,或有大用。”
“留下吧。”
他將我接到了他的轎子裡,清冷的眸子注視著我,帶著一絲嚴肅。
我下意識以為他要我給他跪下,畢竟別人的僕從似乎都是這樣的。
可當我拖著孱弱的腿要給他叩拜時,那隻蒼白秀麗的手卻抓住了我的衣袖。
樓休雨嘴邊浮起無奈的笑意:“不用跪。”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告訴他,“雲婳。”
我叫雲婳。
“雲婳……”他口中念著我的名字。
隨後,他在我詫異感激的目光中,從袖中拿出一瓶藥粉,細細地抹在了我外淌著血的指節上。
“我叫樓休雨。”
“此後,你便是我的人了。”
“我給你一個依處。”
少年垂眸斂目,一寸一寸地撫過我手心的傷口,溫柔而淡漠。
車窗外有微雪飄進,融進我泛血的眸子裡,化開。
我跟著樓休雨回到了鏡閣,同眾人喚他公子。
鏡閣表面上是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民間組織,實則幹的都是替人S人放火的買賣。
我一個女娃不好容身,未學出師前還平白落了一身的病。樓休雨找來最好的大夫,各種珍奇藥材吊著,總算給我養好了筋骨。
傷好後他為我請了很多先生,當做近侍培養,尋常影衛會的,我要會;尋常侍衛不會的,他也讓我學會。
在我眼裡,他或許是舍不得那些名貴的藥材,舍不得我這張“或有大用”的臉,所以才多加栽培,怕賠了本。
但在旁人眼裡,卻是放在心尖兒的重視。
過度的偏愛難免招致嫉恨。
那日,我初到馬場學騎術,怎料剛爬上馬背,烈馬像發了瘋一般,不管不顧地奔出馬場,帶著我橫衝直撞,險些要跌落高崖。
我惜命得很,用簪子劃開馬肚,徑直跳下馬身。可那馬早已被藥壞了性子,見我落馬,揚蹄就要踩我的臉。
我生平頭一次S生,竟是一匹馬。
後來,我狼狽回閣,卻在路上碰到了匆匆趕來的樓休雨。
他依舊疏冷出塵,而我依舊窘迫可憐。
“公子……”
我走到他面前,正要說話時,少年一聲不吭地撫上我的臉,上面青紫的痕跡猙獰交錯,額頭淌著血,順著臉頰,一滴一滴落下。
“疼嗎?”
我真是要疼S了,可我怯怯地低著頭不敢承認。
我怕樓休雨先怪我,連匹馬都管不了,平白鬧了笑話不說還落了一身傷。
可他隻拿出錦帕,一點一點抹掉我被馬濺到的血跡,像我們初次見面那樣細致認真。
“怎麼被一匹馬給欺負了。”他的清潤的嗓音有融化冬雪的魔力。
他太溫柔了。
於是我忍不住哽咽道:“我才沒有被馬欺負,我是被人欺負了。”
他沉默片刻,朝我笑了。
“是我沒管好他們,日後不會了。”
我一雙眼睛淚汪汪的,可憐巴巴地問他:“真的嗎?”
他當真會庇佑我一個什麼用也沒有的女娃娃嗎?
在我執著的目光下,樓休雨輕輕彎了彎嘴角,牽過我尚愈的另一隻手,陪我一起打道回府。
“真的。”
他給了我承諾。
“我說了給你倚仗,便不會食言。”
那時已是晚春,杏梨花瓣在霞光夕輝中輕飄曼舞,他一身月白的衣,便讓我認定,他是來救我的仙人。
思慕在心底悄悄溢出,最後,肆意生長起愛意。
公子那麼好,不怪我膚淺。
002
公子沒有食言,那日歸閣後,他嚴厲處置了背後搗亂的影衛,並將我調離鏡訓練營,親自教習。
大到習武練劍、琴棋書畫,小到吃相站相、走路邁步。
但我唯獨不擅棋藝,黑白兩子,卻怎麼也捉摸不透。
大多時候,我都是枕在他膝上睡著了,醒來後棋局已亂,他安坐著看書。我以為會遭他責罰,可公子隻敲了敲我的腦袋,搖頭一嘆。
“罷了,能得我十招已矣。往後,莫要與他人論棋便好。”
他總是對我嚴肅又縱容。
我感到奇怪,但樓休雨隻告訴我,他從前也有個如我一般大的妹妹,可惜後來夭折了。
因此總想著對我好一些。
這個理由讓我心中泛酸,像是佔了別人的東西。
可那個東西偏偏我又喜愛得打緊,得到過,就不想再還回去了。
誰還沒有點私心呢……即便是如此卑微的我。
但後來,我見到了那個,公子口中的妹妹。
禹尚書的千金,禹栀,前朝太子的未婚妻。
我在鏡閣出的第一個任務,便是護送這位禹姑娘安全回京出嫁。
王朝更迭,禹氏一族雖仍為新朝效力,但作為前朝準太子妃的禹栀不可謂不受到波及。
她被遣送到北地,及笄那年才被召回,新朝為她許了新婿,回了京城便要嫁人。
我那時還不知她與旁人的淵源,信誓旦旦地說要完成好公子給我下達的第一個任務。
直到我與禹栀會面,相像的容貌讓我們彼此又驚又喜。
驚喜到忽視了那份相似背後的不同尋常處,也全然沒留意到一旁隨行影衛的異常。
禍事發生在我們將要回京的前一晚。
那晚我與禹栀同屋而眠,夢中卻忽覺不對,帳中似被人投了迷香,待我睜眼時,卻見一人衣衫不齊,潛進我們屋中欲行不軌。
是與我同行的那名影衛。
我頓時驚醒,掏出腰中軟劍與那人纏鬥。
可我學武不過五年,武藝再精,聞了迷藥後也難敵一位訓練有素的成年影衛。情急之下,我隻好點燃了出發前公子給的求救焰火。
周遭的影衛很快前來支援,那人被降服,我們二人被一同帶回了鏡閣。
可我腳未踏上鏡閣前殿,暗處就有冷鏢襲來,電光火石之間,狠狠穿透了我的右肩,殷紅的血順著我的手臂流下,藤蔓一般攀爬。
我不可置信地抬頭, 卻看到了一臉震怒肅然的樓休雨。
我跪倒在殿中,他的怒火如冷霜砸下來。
“若周圍據點的影衛未能及時趕到,你和禹栀安能活命!”
緊接著是毫不留情的第二隻鏢,凌厲迅疾地刺入我左腿上的傷口。
我尚未反應過來,便覺周身鑽痛無比,鮮血淋漓汙了一地。
公子面色陰沉,手中的鏢刃泛著銀白的冷光。“首次出任務,就犯此失察之過,你可知錯?”
我忍痛朝他叩首,“雲婳知錯。”
那是我認識公子四年以來,頭一遭見到他如此憤怒、如此驚慌。
我不知是為了什麼,也或許,當真是我做得太差了,惹了他生氣。
那個犯了錯的影衛被人拉了下去,一門之隔的距離,他悽厲的嘶吼聲仿佛要穿透整個鏡閣。
而殿中的我與公子相顧無言,像是無聲的對峙著。
許久,公子漠然地開口:“雲婳,長長記性。若不想被拋棄,就別成為一個廢物。”
那一刻,我怔怔地抬頭望著他,卻聽到了隻更冰冷的話語。
他說:“我能護你,也能舍你。”
他陰沉沉的嗓音有種讓人生畏的震懾感,真正讓我覺得,他是那高高在上的鏡閣首領,而我,不過是一株路邊無人睬的野草。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我被送回房後,獨自在窗邊待了許久。
傷口未得到及時處理,此刻依舊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外淌著血,冷雨混著淚鑽進傷口裡,牽起更細密的痛感。
可怎抵得過心頭的酸澀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