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破家亡山河破碎之際,女兒說她要參軍入伍。
我緊緊的捂住她的嘴卻被她推開。
她說「娘親,你願過這般身不由己的日子嗎?」
我看著女兒的目光,眉眼間是我不曾見過的堅定。
既然如此,那我便舍命陪君子。
01
「夫人不好了!小姐說要去龍虎山參軍!」
下人來報時我正著急忙慌的盤算著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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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娘家傳來消息,北辰軍已經翻過峻陽嶺,不出一月便可直達京城。
我出身蘇陽侯府,祖父父親皆駐守邊關,這時傳來這種消息,說明南明國覆滅已是鐵板釘釘了。
外頭還沒亂起來,京城依舊聲色犬馬燈紅酒綠,連宮中都還在大選秀女。
可是我知道現在再不跑便來不及了。
南明朝已經爛了,爛得透頂了!
現在抓緊盤算家底,將那些無用的古畫古董賣了換成銀票,才能輕裝上陣逃出京城。
02
我趕到玉瑩閣的時候盈盈正在收拾行囊。
她做一身男子裝扮,身著素色勁裝,頭發盤成男子發髻,從背影上看就真如同少年一般。
「胡鬧!你這是在做什麼!」
見我匆匆趕到,她轉過身站定,對我行一男子禮。
恍惚間,我好像見到我已過世的夫君。
我夫君乃是已逝懷明將軍,他父親是我我祖父手下的第一大將,我與他從小一同青梅竹馬長大。
兩家早早定下了娃娃親,我及笄後我們便成了婚。
婚後我們夫妻感情極好,他在外當值我便在家繡花制衣。
不過一年,我們便生下女兒,並為她取名為盈盈,願她美好又清澈。
我們一家三口過了不過五年幸福的日子,噩耗便從宮裡傳來。
皇帝下令懷明將軍帶三萬將士出徵,討伐在邊境集結的北辰軍。
可是北辰軍足足有十萬人。
結果可想而知,全軍覆滅。
而我的夫君也戰S沙場,S不見屍。
03
看著女兒身姿挺拔,早已長得亭亭玉立,我眼眶湿潤了。
不忍心再責備她,我們母女好好地坐下說話。
女兒說,龍虎山起義軍是農民起義軍,是以人民主導的反抗暴政的起義軍。
起義軍內許多將士曾是我父親和夫君麾下的將士,因為皇帝擔心武將勢大,回朝後便解散了軍隊,叫他們卸甲還農。
可是朝廷偏偏不給地也不給錢,農民們沒辦法了,隻能佔山為寇,自稱起義軍。
「母親,如今南明將散,我們無處可去。起義軍是正義之師,他們皆是無產階級革命戰士,推翻封建主義制度才是救世之本!」
我不知道她所謂的無產階級革命和封建主義是什麼,可是我看她眼中帶著光,似是早已打定主意。
「狗皇帝當初害S父親,此仇不報我又如何對的起父親的養育之恩。母親,你也想為父親報仇的,對嗎?」
女兒的話像刀扎一樣刺入我的心中,令我心頭一痛。
04
當初夫君剛過世時我恨不得隨他去了好了。
我日日哭夜夜哭,就連他最後留給我的信也被我哭的再也看不得了。
他寫道「阮娘吾妻,為夫此去一別怕是再無法相見。願你莫要太過悲傷,保重身體,照顧好盈盈。莫要想著為我報仇,所謂君要臣S,我無力反抗,隻願你們好好活著,待百年之地下後再聚。」
整整一個月,我將自己關在房中,幾乎不吃不喝,
直到聽聞女兒落水的消息,我才回過神來,勉強由下人攙扶著來到女兒的房間。
因為下人搶救及時,女兒已經醒了,大夫正在給她開藥。
一個五歲的孩子,小小一個,頭發還未幹,孤零零地坐在那裡。
見我來了,她朝我看來,一個眼神便將我鎮住。
盈盈一直被我和她父親嬌養著,從來都是生性活潑爛漫,她說東我們便不會往西,她說上天我們便不敢入地。
再加上武將人家的姑娘總是活潑好動,她上樹掏鳥入河捕魚無一不幹,完全是府中的小霸王。
可是她現在看我的眼神,沉靜,穩重,凌厲間帶著審視,叫我心頭一顫。
她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母親,你想為父親報仇嗎?」
她的這句話,無數次令我從夢中驚醒,哭到天明。
05
狗皇帝什麼的,太過大逆不道,我撲過去緊緊捂住她的嘴,卻被她有力的推開。
「盈盈,我理解你的志向。可是你是女子,女子怎可參軍入伍呢?」
我雖被喚起復仇的渴望,可是理智還是讓我拒絕了她。
「女子又如何?我自幼習武,身手未必就比那些老兵差。更何況,亂世之中誰會管你是不是女子,若落入歹人手中,女子隻會比男子更慘!娘親,你願過這般身不由己的日子嗎?」
我的心頭又是一顫,臉色發白,嘴上都褪去血色。
是啊,我知道要逃,可是能逃到哪去呢。娘家也是自身難保,我不願給父母親平添負擔。但若是獨自離開,我與盈盈兩個女兒家,不是被S人奪財便是被賣去做軍妓。
我S便S了,可是盈盈還那麼小,還沒嫁人呢。
盈盈牽起我的手,給我支撐的力量,她的目光就如他父親一般,堅定銳利。
「放心吧母親,我既然提出來就是有十足的把握,我們再不能把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了。這世道不公那我們便推翻了這世道,男子女子有何不同?貴人賤人又有何差別?!」
她這一番話直叫我熱血沸騰。
她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既然如此,那我便舍命陪君子。
我點點頭,同意了她的話。
06
不到五日,我們便處理好手上的東西趕往龍虎山。
我將府宅內能賣的東西幾乎全賣了,下人們也都給夠了遣散費,換得的錢除了一些碎銀全部換成匯票帶著。
我們租了一輛小小的馬車,消無聲息的出了京。
舟車勞頓的顛簸下,我才發現女兒的不同尋常。
盈盈自落水後性情大變,變得極為沉穩穩重,我隻道她是受了她父親過世的影響。
可是這次我才發現,她的變化遠不止如此!
路上好幾次曾遇到劫匪搶劫,她一人戰六人,還能毫發無損。
她還不知何時學會了做飯,野外生火烤魚烤兔子樣樣皆會。
多虧了盈盈,這一路上才多次化險為夷。
還有她時常掛在嘴邊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我更是聽都沒聽過
我既是驚異又是慚愧,這麼多年我竟對女兒不關心至此地步。
07
我們趕到龍虎山時,聽聞京城已經暴亂了。
而此處卻寂靜無聲。
我感覺到一絲危險,將女兒護在身後,警惕的看向四周。
隻見盈盈從衣袋中拿出一個哨子吹響,隨即一個身著棕綠色衣服的小伙從隱蔽處跑了出了。
他先是與我們行了一個手勢禮,隨後親切的與我們打招呼,接過我們手中的東西。
「母親,這是小宋,是龍虎山起義軍的哨兵。」
女兒示意我放輕松,向我介紹起龍虎山來。
龍虎山上有一個小村莊,裡面住著的都是卸甲還農的軍戶和他們的妻兒。
村莊的中心是一座大宅子,是平時起義軍處理軍情的地方。
同時,此處也被他們稱為起義軍的根據地。
她看起來對龍虎山極為熟悉,往裡走,好幾個來迎接我們的小伙都向她熱切的打招呼,他們管她叫副主席。
我頗有些手足無措受寵若驚。
這裡的人看起來都很友善,極為禮貌地稱呼我為夫人。
他們為我們安排了一間不算很大卻很幹淨的房間,門口還有一口水井供我們打水。
我雖有些感慨,卻也松了一口氣。
隻是未料到,到了晚上,一場危機便來臨了。
08
「快來人吶,有敵襲!三連好幾個受傷的!」
大半夜的,一陣嘈雜聲將我和盈盈吵醒。
盈盈飛快地穿上男裝出了門,我有些不知所措卻也跟出門看看。
隨著他們來到大宅,好幾個傷者被擔架抬著放到了幹淨的床上,一個腸子都出來了,一個背上中了一箭,還有一個手臂都被割斷了。
他們痛苦的呻吟著,身邊還有幾個年輕小伙動作粗魯的幫他們包扎。
好幾次壓倒他們的傷口,直叫傷者疼的幾乎昏S過去。
我因為擔心夫君,曾經學過一些醫術。看著他們手法生硬費力,我忍不住制止了他們。
「你們別動了,我來吧,去取一些紗布和酒,再取針線來!」
我擠開他們,麻利的上手為傷者縫線包扎。
幾個小伙子皆是一愣,看我手法嫻熟便放下心來,立刻跑去幫我取了東西。
有他們配合,我很快幫他們醫治完,還開了一劑安神湯讓他們能好好休息。
09
等我手上結束完,我才想起盈盈剛剛與我往不同的方向跑。
我急忙追出去,卻見二十幾個小伙簇擁著女兒回來了。
他們高聲喊著「起義軍萬歲!」,氣氛熱烈又歡欣鼓舞。
我趕緊拉著女兒看了又看,確定她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
「母親不必擔心,除了三連的幾個將士受的傷較重,其他人都是些皮外傷。」
盈盈為了讓我寬心,任由我對著她看了又看。
她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興高採烈的與我分享剛剛的戰況。
他們以二十人敵六十人,將對方打的落花流水,甚至還俘虜了一個回來。
看著她的笑容,我的擔心也消散幾分。
女兒這般能幹,也許我們走的這一步是對的吧。
10
我們在龍虎山上安定了下來。
我逐漸了解到,盈盈早在及笄之後便和起義軍領頭者聯系上了,幾年來他們一直暗暗發展,從最初的幾十人發展到如今上萬人。
而那個領頭人我也認識,正是夫君從前副將的兒子,江茂。
我們來的那日江茂出去攻打搶佔村民土地的官府軍了,近幾日得勝歸來,他便來拜見我。
「拜見夫人。」
十多年不見,江茂早已長成一個英俊的青年,劍眉星目身姿挺拔,與盈盈站在一起頗為登對。
我是越看越喜歡,趕忙將他扶起來。
江茂此次來,除了來拜見我,還有一事與我商量。
「上次夫人出手醫治三連的幾個同志,他們都對您極為感激,一直與我贊嘆夫人的醫術,也託我同夫人道謝。」
「此次來主要是想問問夫人,是否有興趣加入起義軍做軍醫。」
做軍醫?
我一時有些愣神。
「副主席一直與我道,男女皆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夫人醫術高明,不如來起義軍做軍醫,也能發揮夫人之長。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江茂態度極為誠懇,我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看重才能的感覺。
婦女能頂半邊天。
我細細品味這句話,一種迫不及待要證明自己的衝動從胸口湧出。
我有些忐忑,看向站在一邊的女兒。
盈盈向我點點頭,帶著鼓勵的意味。
我思索了一會,終於還是答應了。
11
江茂為我安排了一間醫務室,裡面備有一張床,以及還有各類看診的物件,外頭院子裡還留給我一片種藥材的小田地。
我甚至還收了一個小徒弟,是一個將士的妹妹,叫虎丫,才十二歲,每天嘰嘰喳喳的倒也熱鬧。
這裡要診治的傷員不算多,在外拼S的戰士們受了重傷才會被送回來醫治。
大多數都熬不住S在歸來的途中了。
我聽著有些痛心,但卻無能為力。
有時得空了,我會給傷員開個小灶,多了也會給盈盈以及各幹部們送過去。
對比我,盈盈則忙碌多了。
自從來到龍虎山,她口中我聽不懂的話就更多了。
將士們互相叫同志,教將士們識字叫掃盲,還有各種口號如革命理想高於天。
她就好像起義軍的主心骨,教會將士們莫要妄自菲薄,百姓亦能夠當家做主。
盈盈管這叫共產主義理論,說是要建立一個 "各盡所能,各取所需" 的公有制社會。
我不理解她說的,但是我仍為她驕傲。
她真的在用自己的能力為我們拼一條出路。
若是夫君在天有靈,也定會很欣慰的。
12
來到龍虎山的第三個月,南明國亡了。
我接到的父親的來信,兩個月前他收到傳召領兵回京護駕,苦苦支撐三個月後還是不敵北辰大軍。
皇帝自刎於殿前,後妃皆被北辰軍納入軍妓中。
父親帶著剩下的一萬士兵護著皇帝唯一留下的小皇子逃離出京。
得知我在龍虎山頗為安全,再加上起義軍近幾個月已全面佔領祁州,父親寫信來託我約見江茂。
我將信件交給了盈盈,最終他們同意約見,條件是地點需在龍虎山下。
我有些不安,一是擔心父母親的安危,再有便是父親護著的小皇子。
盈盈見我如此,給我倒了一杯水,安撫我。
「母親盡可放心,我帶人去迎接外祖父的,必定保他們安全。」
「那小皇子該如何處置?如今南明已亡,看你外祖父的意思是希望起義軍輔佐小皇子復國。可這明顯與起義軍的理念不符啊!」
小皇子的身份實在是個棘手的問題。
除了起義軍和越州百姓,其他地方都還沒學習到盈盈的那套理論。
世人皆謂天子受命於天,士受命於君。如今想要他們輕易接受人民當家做主的思想,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況父親是個極為固執的人。
「母親不必過於憂心,南明一亡,外頭藩王割據,多的是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者。不論如何,我們雖不能幫小皇子復國,卻能保他一條性命。想來外祖父定能想明白。」
看著女兒頗有把握的樣子,我的心漸漸落回原處。
13
可是終究還是出了意外。
盈盈出發去接父親時我便右眼皮直跳,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本應回來的那日,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人。
就在我坐立不安之時,忽然外頭腳步聲慌忙,一個哨兵將士大聲的呼喊我。
「阮醫生!副司令在外受傷了!你快同我過去看看!」
女兒受傷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頭也不回的立刻衝了出去。
到了醫務室,隻見女兒躺在那渾身是血,腹部有一處極深的刀傷,胳膊上腿上也皆是傷。
女兒已經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空氣中彌漫的皆是血腥味。
我不是沒見過重傷的病人,可是看著女兒這樣,我幾乎站不住,腿一軟就要倒在地上。
虎丫趕緊扶住我,小聲的問我需要準備什麼藥材。
不行,我不能在這時倒下,女兒還等著我救命呢!
我心裡想著,費勁撐起自己,開始有條不紊的為女兒醫治。
足足花了兩個時辰才堪堪縫好針上完藥,在縫針時我的手都有些顫抖。
等到女兒呼吸漸漸平穩,我才放下心來離開醫務室。
14
醫務室外,江茂和幾個同去的將士們守著。
見我出來,他們趕緊圍上來詢問情況,聽我說盈盈暫無性命之憂隻需靜養幾個月,這才放心下來。
站在他們身後,是父親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估計便是那小皇子了。
父親朝我走來,一臉歉疚。
「阮娘,是我對不起盈盈,讓她受了這般重的傷。」
我心知此事無法責怪父親,正想開口勸慰,他卻繼續道。
「當時一個北辰兵朝著十三皇子捅去,我離得太遠無法阻止,是盈盈替十三皇子擋下這一刀,這才受了這麼重的上。」
什麼?!替小皇子擋刀?!
我立時紅了眼睛,抬眼向小皇子看去。
他雖也滿臉著急卻不曾有一絲愧意,怕是在他心裡,為他擋刀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一時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我衝了上去就想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