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的時候還是帶著我那個小弟來的。
兩年多的時間不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面黃肌瘦，兩歲了，甚至還不會叫爸爸媽媽。
他們踏進我家門時，我第一次見到生母也可以笑得如此親切。
「老趙啊，我當初生——」她明顯地頓了一下，「生她的時候可吃了不少苦，俗話說，喝水不忘挖井人，你們今天能過上好日子，還不是多虧了我。」
我媽媽和爸爸把我SS護在身後，我媽媽甚至還拿起一旁的掃帚，我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麼兇。
「怎麼，想把我閨女要回去啊？我告訴你，除非我和我家老趙S了，否則門兒都沒有。」
生母一見這陣仗，剛才還囂張的氣焰瞬間就低了下去。
「要自然是不要的，」她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看在我生她的分兒上，你再多給我們一筆錢唄！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她發現了那個被拐的孩子，現在坐小汽車去省城的可就是我們咧！哪兒輪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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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冷笑了一聲：
「哼，我們還真是高估了你們夫妻倆，說到底還是為了錢來的，錢，我們一分也不會給。」
一聽這話，我生母直接倒在了地上開始撒潑打滾，大罵我沒良心，不懂得孝順父母，白生了我這麼一個白眼狼。
很快，鄰裡鄉親就圍在了一起，開始對著我們一家人指指點點。
「說到底還是十月懷胎，你們這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就是，哪有孩子不認自己父母的道理……」
這件事縱然我們佔理，可是也抵擋不住有心人嘴裡的唾沫星子。
還是老村支書和幾位長輩趕過來才制止了這場鬧劇。
我爸爸媽媽最後給了我生父母三百塊錢，並讓他們發誓以後不得再來騷擾我，否則我小弟一輩子都開口說不了話。
我生父母拿著錢笑開了花，信誓旦旦地拿著我小弟的人生起了誓。
8
我初三時，大哥已經職高畢業一年了，他的成績不是很好，但是對汽車修理情有獨鍾，畢業後大哥就去了市裡的汽車修理廠，每個月能給家裡寄回五十塊錢。
二哥順利考上了高中，雖然隻是縣裡的普高，但爸爸媽媽還是高興得很，那會兒一個村兒裡能上高中的可出不了幾個，更何況還是個男孩兒。
一時間村裡的人都羨慕得緊，同時也會傳出一些風言風語。
我經常看見有幾位大媽大嬸把我媽媽拉到一邊兒去說話。
「老二都這麼有出息了，你家老三還讀啥書，浪費錢。」
「要我說，幹脆早點嫁人好了，還可以賺一筆彩禮錢給你家老大老二娶媳婦兒。」
「我瞧著隔壁村那個張屠戶就很不錯，他家說彩禮能給到十萬，到時候保準你家老三嫁過去享不完的福氣，吃不完的豬肉。」
每當我聽到這些話時都氣得直發抖，恨不得上去對著他們打一套軍體拳。
那些大嬸描繪的美好願景終於還是勾得我媽媽的心蠢蠢欲動，其實站在她的角度來考慮，把我嫁給張屠戶無疑是最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甩掉我這個包袱，還能拿到一筆巨款，十萬，足夠給大哥二哥在縣裡買一套房了。
終於，她還是沒忍住，一天晚上我放學回家，她把我叫到了屋子裡去。
「眠眠啊，你看，我們夫妻倆把你養這麼大也不容易，我和老趙真的是把你當作是親生女兒看待的，可你也知道咱家這個情況，你大哥要是沒套房子，咋給娶媳婦兒，還有你二哥，打小就疼你，上大學哪兒有不花錢的，你說是不是？」
我緊緊攥著衣角，不知道說什麼，可我竟然一時難以反駁，是啊，這麼些年，他們給我的真的很多。
就在我無言以對之際，爸爸突然推門進來了。
「你在給眠眠說什麼胡話呢！這個家的事兒啥時候讓她一個小孩子操心了？」
媽媽一聽也來了氣，從床上直接站了起來：
「我有說錯什麼嗎？老大老二哪個不用錢，難道天底下就你一個裝好人，我為這個家著想我有錯？女孩子，說到底終歸還是要嫁人的。」
爸爸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把我拉過去問我是什麼想法。
我紅著眼眶，做了很長時間的思想鬥爭，終於還是開了口。
「爸爸，我想讀書，你們放心，我以後一定能賺錢，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我會讓你們住上大房子。」
媽媽撇過頭去，擦了擦眼角掛著的淚，緩緩道：
「眠眠，如果你沒能考上市重點，你就嫁人吧，要是考上了，你就自己做主。」
她說完話沒有看我，我知道她說出這番話內心也一定是掙扎了許久。
爸爸摸了摸我的頭，然後溫柔地說道：「我相信我家眠眠一定可以的，是不是？」
我用袖口一把抹幹了眼淚，然後重重點了點頭：
「爸爸，我一定可以的。」
9
從那天開始，我拼了命地學習，別人六點起床上早自習，我就五點起床，那時為了給家裡節約電費，我便跑到離家不遠的公社路燈下讀書。夏天還好，除了蚊子多一些我都能挺過去。到了冬天，尤其是臘月，山裡開始下雪的時候，就不行了。爸爸心疼我，給我找了一盞煤油燈，靠著煤油燈我度過了初中三年的每一個寒冬的夜晚。
直到初三最後一年，家裡還是出了變故，爸爸在給別人修房頂時不小心從房子上摔下來，摔斷了腿，被送進了醫院。
醫生說傷得不輕，要做手術，往腳踝上釘釘子，術後還要住院看恢復情況。大哥工作忙，請不了假，二哥高三，學業重，更是再耽誤不得，家裡隻剩下我和媽媽。
那會兒馬上就要春耕了，媽媽要照看著家裡的農活，我不得不請假，在醫院裡照顧爸爸。
醫生說，我爸爸至少要在醫院裡待兩個月。
那時已經是 3 月了，這也就意味著，爸爸出院後一個月，我就要立刻參加中考，中途還要耽誤兩個月的學業。
可我沒得選。
幸好我一直都是學校紅榜的前三，班主任在了解到這個情況後特意來學校看了我，她擔心因為我請假的事情影響到學校的整體成績。
那時我們這個鎮子上的中學，能出十個高中生，那都是要受到縣裡和市裡表揚的，多一個名額，意味著學校和老師就能多拿一筆獎金。
從此醫院裡多了一抹身影，那就是我班主任的。
她每天下午，準點出現在醫院病房裡，手上還拿著各科老師給我準備的復習資料還有試卷。
我每天除了給我爸爸送飯花點時間以外，其餘時間都用在學習上。
隔壁床的叔叔阿姨都誇我爹有這麼一個成績好還愛學習的閨女。
每天晚上，病房裡都會不約而同地給我留一盞燈，我就借著微弱的燈光在病房裡準備著中考。
時間一晃過得很快，爸爸出了院，我又回了學校。
一回學校我就參加了最後一輪的摸底考試。
我考了 580 分，這是我第一次掉出紅榜前三。
580 分，隻夠上縣上的普通高中。
而我想要上的，是市上的重點高中。
那時，一中的錄取分數是 650 分。
那段時間距離中考還有十五天，我每晚都焦慮到睡不著。山裡的女孩子十四五歲嫁人是常有的事，隻要給三千塊的彩禮錢就行了，更何況張屠戶家還能給出十萬的彩禮，這在我們這個地方是想都不敢想的。
中考前十五天，二哥完成了高考回了家，從他的表情可以知道，上個本科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二哥越是表現得輕松，就越發凸顯著我的緊張。
我這種不安的情緒還是被二哥察覺到了，一晚我正在屋子裡刷試卷，二哥把我叫了出去。
「小妹，你打小就比二哥聰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市高中的。」
「那萬一——萬一我沒考上呢……」
「沒考上咱就讀縣裡高中，和二哥一樣。」
「媽媽說，我考不上市重點，就讓我嫁給隔壁的張屠戶家的兒子。」我一想到這事兒都快哭出來了。
二哥拍了拍我的背：
「你放心，二哥和大哥絕不靠小妹的嫁妝娶媳婦兒，到時候咱媽要是讓你嫁人，我和大哥就找她哭去！我們給你兜底。」
那一晚，二哥和我聊了許久，我永遠都記得他最後給我說的那句話，他說：
「小妹，別怕大山，翻過它就是了。」
10
中考一共持續了三天，那三天過得很快，等到最後一科結束後，我已經是臉色煞白，仿佛全身的力氣在打鈴那一刻被全部抽走，我甚至都不記得是怎麼走回家裡的。
還沒到門口，就看見門外站著好幾個婆子在和我媽媽說著什麼。
「你家眠眠就快到了嫁人的年紀了，這會兒再不好好物色個，等過個兩年，可就沒人要了。」
「就是，張屠戶那兒子鐵了心地看上你家眠眠了，要不，咱們選個時間把兩個小孩兒的婚事定下來，過兩年再結婚也一樣的。」
緊接著，我爸爸端著一盆水從門裡潑了出來。
「張屠戶家的兒子就是個腦癱，我看你們沒安好心，趕緊給我走。」
「欸欸，你怎麼說話的，腦癱和你家女兒不剛好互補嘛！誰叫你家女兒聰明呢，要不人家還看不上呢。」
那幾個婆子四散開，爸爸把我媽媽往屋子裡拉，正巧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我。
11
「眠眠，就算考不上市重點也沒關系的。」爸爸給我剝了個橘子，有點酸，酸得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爸爸，其實，今年的題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我吃著橘子莫名地就笑了出來。
二哥的高考分數很快就出來了，530 分，剛好上市裡的二本線。
全家人都高興得很，跟過節一樣，村支書帶著豬肉來我家說要看看咱們村兒裡的狀元郎。
是的，我二哥是那年村兒裡唯一的大學生。
而我的分數也在一周後出來了。
爸爸接到電話時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捂住嘴，眼裡有什麼東西亮閃閃的。
「老師，你……你再說一遍，我們家眠眠考了多少分？」
爸爸把免提開到最大。
「670 分！你家眠眠考了 670 分，全縣第一。」
懸著的心在那一刻終於落了下來。
爸爸和媽媽激動得直掉眼淚。
670 分，高出市重點 20 分，我做到了。
我順著那條走過無數遍的泥濘小路，翻過了大山。
一時間家裡雙喜臨門，這件事很快便傳遍了十裡鄉親，爸爸和媽媽臉上的笑掛都掛不住。
說是菩薩保佑，走了大運。
然而高興沒幾天，家裡又出事了。
12
那天家裡正在吃午飯，我生母提著四個山梨兒敲開了我家的大門，爸爸媽媽以為他們是來賀喜的，也就大大方方地把門給打開了。
沒想到，她剛見著我的面，就直接跪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SS攥著我的衣角不松開。
「娘的寶貝女兒嘞，你跟著俺們回家看看吧，你爺爺就快不行了，臨終前就盼著見你一面。」
我厭惡地把她的手強行掰開，她又踉跄地撲在我身前。
「我十月懷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這麼多年的書我看你是白讀了。」
很快，周圍又聚集起了一些嬸子們，她們嗑著手裡的瓜子兒，跟看戲似的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評頭論足著。
「雪眠，你可不能考上好高中就忘了自己的生父母，這老話說在前頭，天下沒不是的父母。」
「就是就是，你再討厭他們，也不該這麼狠心啊，沒有他們哪來的你，你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小妮子，要俺說，你要是不回去看你爺爺最後一眼，你是要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的。」
她們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要把我們一家人架在火上烤一般。
最後，我爸爸還是松了口，說就讓我回去看一眼，畢竟那也是我親爺爺。
可我們還是低估了人心的險惡。
13
我跟著生父母回了家，弟弟正坐在椅子上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啃，目光呆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