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
池觀臉上掠過沮喪。
可我說的都是實話。
和小姐平日裡的膳食比起來,「一般」兩個字已經是我給出的最高評價。
我一邊扒飯,一邊提點他。
「你這廚藝得練練。」
日後若考不上科舉,還可以當上門女婿。
可不得牢牢抓住小姐的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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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連點頭。
絲毫沒有君子遠庖廚的覺悟。
我在心裡感慨,也許他真的喜歡小姐,願意為小姐洗手作羹湯。
仔細想想,書生人也不錯。
這飯菜雖不是山珍海味。
但是,它熱乎。
比小姐平日裡賞我的剩飯剩菜。
更香。
近一年的時間,我為了小姐,春天插秧,夏季除草,秋季收割,都快成池觀家的老黃牛了。
小姐偶爾和我一起去。
她經不得曬。
在大柳樹下坐不了一會兒,就回府了。
倒是池觀,每次都和我一起幹活。
有時小姐在一旁看,我怕小姐心疼他,好心提醒:
「池公子,你回去溫書吧。
「我來幹活就行了。
「你這張臉生得這麼俊,曬黑了就不好看了。」
池觀臉上曬得泛紅,還掛著淡淡的笑。
任我怎麼說,他就是不走。
第二天再幹活時,頭頂多了一頂草帽。
到了冬天,池觀家門前那片池塘,可以挖藕了。
小姐選了個晴天的日子,穿著大氅和我一起來到池觀家。
她坐在馬車上捧著手爐吆喝:
「小荷!我要最大的那節藕,帶回去煲湯!」
我卷起褲腳,清脆地應道:
「好嘞!」
初冬的池塘,水已經放得差不多了,淤泥軟爛冰涼。
腳尖剛剛觸到軟泥,凍得我一個激靈。
「小荷姑娘!」
我一回頭,看見池觀急匆匆趕來。
他今日不是去出攤了嗎?
怎麼又趕回來了?
小姐跳下馬車,跟著池觀後面一齊跑過來。
「池公子!」
池觀頭也沒回,一路奔到我旁邊。
朝我伸手:
「小荷!不能下去!太冷了,你會凍壞的!」
我望著面前那隻手。
明明都有幹活,他的手卻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指尖凍得泛紅。
煞是好看。
難怪小姐會喜歡。
我嘿嘿笑著,把腳踩進淤泥裡。
「無妨,我不怕冷。」
誰知下一瞬,池觀也跟著下來。
我連忙回頭看小姐。
小姐經不得北風吹,躲回了馬車裡。
「你要是凍著了,小姐肯定要怪到我頭上。」
他衝我溫和一笑。
「不會,是在下心甘情願。」
我和池觀在淤泥裡,弓著腰摸藕。
寒風一陣陣刮,我想快點摸到一節最大最肥的。
伸手往前一探。
摸到一節光滑筆直的藕。
頓時興奮地大喊:
「小姐,我挖到了!
「這藕老長!老難拔了!」
池觀在我旁邊,紅了耳尖。
「小荷姑娘,那是在下的腿……」
小姐從馬車裡探出腦袋,笑得前仰後合。
我:「……」
上岸之後,池觀遞給我一塊光滑的石頭。
我接過打量。
「這是什麼?」
「這是抹手的藥膏,小荷你的手,凍傷了。」
他當著我的面,微使巧勁,竟把那石頭一分為二。
裡面露出潤白的膏脂。
淡淡的清香。
聞著不似小姐的胭脂那般貴。
是我狠狠心可以買得起的程度。
我擦擦手,挑了指甲蓋一塊大,在手上抹勻。
我這手啊,一到冬天就生凍瘡。
紅紅的硬疙瘩,晚上進了被窩又疼又痒。
恨不能撓下一層皮來。
池觀買的這藥膏,抹上去清清涼涼,還真挺管用的。
「多少錢?我給你。」
池觀搖頭,薄薄的面皮多了一抹紅暈。
「送你的。」
我心中不解。
他望向別的地方。
「你家小姐……」
原來,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要打聽小姐的消息。
我說了一籮筐小姐的喜惡。
末了,他望著我,神情專注。
甚至有點嚴肅。
「那你呢?
「小荷,那你喜歡什麼?」
6
池觀一句話把我問住。
小時候要飯,最喜歡的是好心人順手丟來的甜燒餅。
酥脆香甜,芝麻的香味至今難忘。
後來嘛,我最喜歡老羅頭的魚湯。
加一塊白嫩的豆腐,小火咕嘟成奶白的顏色。
喝一口,做神仙也不換。
都說人不可能一輩子走運。
我覺得這話不對。
老羅頭沒了以後,我進了林家當丫鬟。
照樣有吃有穿。
現在還當上了小姐的貼身丫鬟。
幹的活比以前輕松多了。
可是,自打小姐喜歡上這書生。
我又開始受罪。
思索片刻,我沉吟道:
「我啊,我喜歡錢。」
錢多好啊,想要什麼都可以買得到。
聽了我的回答,池觀沉默不語。
我將那藥膏揣進懷裡,掏出兩塊銅板,塞到他手裡。
「喏,不夠下次再補!小姐還在等我,我先回了!」
說完,我抱著挖來的藕,直奔馬車。
池觀在身後,駐足良久。
馬車上,小姐抱著暖爐問我。
「池公子和你說了什麼?」
「哦,那書生和我打聽小姐的喜好呢!」
小姐掀起簾子,朝池觀看去。
「瞧著失魂落魄的,你是不是說錯話了?」
怎麼可能?
我怎會把小姐的喜好記錯呢?
「小姐,我沒有說錯話!不信我把書生叫來對峙!」
她放下簾子,斜睨了我一眼。
「看你急的,我不過是問問而已。
「一定是你摸了池公子的腿,冒犯了他!」
我生怕小姐生氣,連忙解釋:
「那是意外!誰知道那是他的腿啊!光溜溜的一節,我尋思是藕王呢!
「小姐,我真不是有意冒犯他的,我對您忠心耿耿——」
我越說越急,小姐卻掩著嘴,眉眼彎彎。
見她不是真的生氣,我也跟著傻樂。
「嘿嘿,是小荷蠢笨!
「好在今天挖的藕也夠多了,回去我就切一半煲湯,剩下的做桂花糖藕,這嫩的用糖醋涼拌,好吃著呢!」
小姐輕輕白了我一眼。
「就你貪吃!」
小姐身子弱,那日挖藕回去,就染了風寒。
老爺平日裡忙,得知她是偷跑出去吹了風,把我好一頓臭罵。
我低著頭不吭聲。
對小姐去找書生一事,守口如瓶。
可不知是哪個多嘴的,和老爺告了狀。
當天晚上老爺大發雷霆,說由不得她再胡鬧,要給小姐定下親事。
小姐急了。
在屋裡哭了一天,米水未進。
最後,還是我哄著她喝了點蓮藕筒骨湯。
夜深了,小姐躺在榻上,毫無睡意。
我困得眼皮打架,強打起精神在一旁陪著。
「小荷,我決定了。」
小姐突如其來一句話,把我嚇了一激靈。
她坐起身,燭火映在她漂亮的瞳孔裡,像燃起火焰。
「我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明日你就去把我的首飾都拿去典當,再交給書生,讓他帶著聘禮上門求親。」
我傻了眼,困意全無。
「小姐,您不能為了忤逆老爺,就幹糊塗事啊。」
那書生窮得叮當響,就算氣質上佳,容貌上品,可是這身世定然瞞不過去。
小姐從小沒有娘親,老爺對她嬌生慣養,事事都依著她。
可誰家父母願意把自己的心肝寶貝下嫁呢?
我還想再勸勸小姐。
她卻心意已決。
第二日,我苦著臉去典當了小姐的首飾。
一匣子珠釵翠玉,換了二十金。
待我趕到書生家中,他一臉欣喜地迎了上來。
「小荷姑娘!」
他朝我身後張望,末了笑著說:
「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快請坐!」
我記掛著小姐,無心與他寒暄。
將那金子放在他桌上。
「池觀,我家小姐為了你,茶不思飯不想,還被老爺責罰了一頓。
「老爺一怒之下,要給小姐尋一門親事,將她嫁出去!
「你若是有心,就把這些金子拿著,去置辦一身行頭,快些上門求親吧。」
書生臉上的笑瞬間凝滯。
他看也不看那金子一眼。
垂眸望著我,目光灼灼。
「小荷,我無意於你家小姐。
「從頭到尾,我隻心悅你一人。」
7
池觀定然是瘋了。
小姐對他那麼好,他竟然說這種胡話。
我被氣昏了頭。
抱起金子把他臭罵一頓。
「池觀你真是不識好歹!小姐對你這般好,日日都念著你,你對得起她一番心意嗎?」
這書生平日裡溫聲細語。
今日卻格外強勢。
他見我生氣要走,忽地扣住我的手腕。
「小荷,你要我珍惜她的心意,那我呢?」
他語氣很急,我皺起眉頭掙扎。
「你在胡說什麼,還不快松手?!」
幹活的時候,我常嘲笑他不如女子。
可現下手腕上傳來的力道,讓我明白,他再溫文儒雅,也是個男子。
池觀不肯松手,牢牢盯著我,一字一頓道:
「小荷,我心悅你,我池觀心悅小荷。
「你若要拒絕……敢不敢看著我的眼睛說?」
池觀的聲音,隱隱帶著哽咽。
我心裡慌得很,又莫名心虛,根本不敢抬頭。
「池觀,我這輩子都是小姐的人,你再胡說八道,我捶你了!」
攥著手腕的力道,猝然一松。
我趁機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著如何跟小姐交代。
回去後,小姐迫不及待地問我怎麼樣。
我打著幌子,笑著說:
「哎呀,那書生迂腐得很,說什麼也不肯收小姐的錢,這不,金子又讓我帶回來了。」
話音剛落,小姐的臉上流露出失落。
「你有沒有告訴他,我爹逼我成親的事情?」
「說了。」我欲言又止,「小姐,你就別惦記著書生了,我瞧他就是不識好歹,你何必為了他傷心?他除了那副皮囊,還有甚可取之處?
「俗話說,餃子要吃燙燙的,男人要找壯壯的。
「讓老爺給您尋一個門當戶對,才貌雙全的公子,不好嗎?」
我說了一籮筐的話。
小姐卻依舊心事重重。
「嫁給世家公子又如何?像我阿娘那樣,看著我爹娶小妾,把委屈都裝在肚子裡,最後鬱鬱而終嗎?
「小荷,我就是不想聽我爹的話。從小到大,他都不怎麼陪我,憑什麼來管我嫁人的事?
「池公子雖窮,但待人溫和謙遜,不像那些花花腸子的公子哥,你與我考察他這些時日,你應該也清楚他的為人啊!」
小姐話鋒一轉,引到我的身上。
我登時緊張起來。
耳邊不由自主就響起池觀說的渾話。
若是被小姐知道,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低著頭,連聲稱是。
「小姐的眼光自然不會差,隻是這書生太S板了,小荷勸說許久,他也不肯收下金子——」
小姐怨念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金子,悶悶不樂道:
「再等等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哪怕閉上眼睛,也能看見池觀那張俊出塵的臉。
一遍遍在我耳邊說:
「小荷姑娘,那你呢?你喜歡什麼?」
「小荷姑娘,我心悅你,你呢?」
「池觀心悅小荷。」
我扯過被子,一把蒙住臉。
暗罵這書生實在討人嫌。
弄得人心裡亂亂的,難以安眠。
8
小姐的風寒拖拖拉拉,半個多月都沒好。
老爺到底是心疼小姐的,成親的事情暫時擱下。
在府裡悶了半個月,最先著急的,竟是池觀。
門房老徐來找我,說有個書生在門口求見。
我一聽就知道是池觀。
他竟敢找上門來,給老爺知道還不得把他腿打斷!
我讓門房把人帶到後門。
這書生,幾日不見憔悴了不少。
一見到他,我立刻警覺。
「池觀,你來幹什麼?」
他望著我,神色透著關切。
「小荷姑娘,多日未見,你……你和你家小姐可還好?」
原來是打聽小姐的事。
「我家小姐近日染了風寒——」
池觀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