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你瞧著都瘦了些,定是忙著照顧你家小姐。」
我眉頭皺得更緊,池觀又開口:
「小荷,我想見你家小姐一面,有重要的事與她說。」
哎,難道是想通了?
這就對了嘛!
「你等著啊,我去跟小姐通傳一聲。」
我轉身時,書生還不忘在身後叮囑。
「慢些跑,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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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
也不知道是誰,急得都找上門來了。
我一路衝到小姐閨房,俯身在她耳邊悄聲說:
「小姐,書生好些日子沒見著你,找上門來啦!」
小姐的眼中閃過驚喜。
「真的?在哪兒呢?我現在就去見他!
「小荷!快去把爹爹給我新買的狐裘拿來!」
生病這幾日,小姐悶悶不樂。
眼下聽說書生來了,她頓時鮮活起來。
我屋前屋後地跑。
這邊伺候好小姐上馬車,那邊又趕去後門,通知書生在茶樓一聚。
這次,他沒再推辭。
深深地看我一眼,鄭重道:
「小荷姑娘,你也一定要來。」
盡說廢話,我怎麼可能放心讓我家小姐一個人出門呢?
「我當然會去!」
池觀得了這句話,點了點頭。
「嗯,我等你。」
雪香樓,池觀和小姐在包廂密談。
我守在門外。
約莫過去一炷香的工夫,裡面忽然傳來茶盞碎裂的聲音。
我一著急,就要推門進去。
小姐先一步打開門。
臉色很不好看,眼眶紅紅地瞪著我。
我頓時慌了,連忙卷起袖子。
「小姐,可是那書生欺負你了?看我不捶S他!」
我說著就要衝進去。
誰知小姐突然推了我一把。
「回去,別讓我在這兒丟人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我心底湧上不安,正要追上去。
池觀走了過來,神情頗為嚴肅。
「小荷姑娘,我——」
「臭書生!你敢欺負我家小姐,你給我等著!」
眼看小姐已經跑遠,我顧不得與他啰嗦,連忙追了上去。
一路上,小姐小聲啜泣。
無論我怎麼哄,她也不肯理我。
真是造了孽,我尋思得了空,還是要去找書生問個明白。
誰知小姐看出了我的心思。
她哭得梨花帶雨,抽泣著問我:
「小荷,你和池公子,是不是情投意合?」
9
我瞪大眼睛。
「什、什麼?」
小姐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每回見面,他的眼神都望著你,與我說話都是克己復禮,與你說話卻眉眼間都帶著笑意!
「上次挖藕,你還摸了他的腿!」
「沒有這回事啊小姐!」
「呵,池公子方才跟我說,他要贖回你的賣身契,娶你為妻!」
我徹底傻了眼。
這書生真是荒唐!
怎能和小姐說這種話?
我都不計較他那日的唐突,他倒是個會闖禍的!
我急得要給小姐跪下。
「小姐!小荷沒有嫁人的心思啊!你不要聽那書生一派胡言!」
可小姐卻背過身,嗓音冷淡。
「行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你出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自那日起,小姐與我生分起來。
不再讓我貼身伺候。
讓我在院子裡做一些灑掃的雜活。
心底難受不已。
老羅頭S的那日,天就像漏了一樣,雨下個不停。
我發著高燒,在街邊跪著,求好心人買下我。
可行人來往匆匆。
無一為我駐足。
在我快要失去意識時,有人一把扶住我,要帶我去醫館。
可是我不肯,抓著那人的袖子,嘴裡不停念叨:
「給我二兩銀子,買我吧,隻要二兩。」
二兩銀子,是一副棺材的錢。
那人把傘留給我,讓我等等,他這就去籌錢。
我縮在那把破油紙傘下,等啊等,直到體力不支,昏S過去。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有人說:
「真可憐,給她二兩銀子吧。」
我睜開眼,隔著雨幕,望見馬車上清秀粉白如玉人的小姐。
俯身給她磕了三個響頭。
安葬了老羅頭之後,我帶著那把破雨傘,如約去了林府。
進林府的第二年,我才知道,原來小姐生母的忌日,和老羅頭是同一天。
那日她的馬車從山頂寺廟下來,恰巧路過。
於她而言,隻是順手的事情。
卻救了我的急。
我在府裡幹活勤快,眼珠子又活絡,隻要小姐出現,我就必然能恰巧路過。
小姐貪玩,下人們怕她有個閃失,處處盯著她。
像看犯人一樣。
我偷摸地帶她去花園的池子裡撈魚,爬到古松上掏小鳥。
冬天給她堆大大的雪人。
小姐臉上的笑越來越多。
她最喜歡的,還是我在護城河外捉到的王八。
她說千年王八萬年龜,可以陪她到終老。
我當時是怎麼說的?
哦,我舉著王八,對天發誓。
我也要陪著小姐到終老。
是啊,我對小姐忠心耿耿。
池觀的心意算得了什麼?
冬至那天,我收到一封信。
是池觀送來的。
我不識字,看著信箋上畫的荷花圖案,心情復雜。
偏巧,老爺在今日給小姐定了一門親事,要把小姐嫁給一個富商做妾。
這幾年老爺的生意經營不當,家業已經快空了。
聽說那富商年紀輕輕,但生性浪蕩,名聲很是不好。
小姐一個人在房裡哭了很久。
我心疼不已,在門外守著。
夜半時分,我從小廚房熱了雞湯端進去。
「小姐,你喝點熱乎的暖暖身子。」
她擦擦眼淚,別過臉。
「誰讓你進來的。」
我在她面前跪下。
「這是書生給我的信,我不看,也不會答應他,小姐,讓我陪著你吧,你一個人遠嫁,我放心不下。」
她接過信,看了我好一會兒。
「你真不看?」
我幹笑兩聲:
「嗐,我也不識字,書生還給我寫信,真是對牛彈琴。」
小姐慢吞吞拆開信,就著燭火,看得很仔細。
我在旁邊候著,一聲不吭。
末了,小姐把信疊好,又還給我。
「小荷,你想不想知道池公子在信上說了什麼?」
我連連搖頭。
「小荷把信交給小姐,就是想表忠心,我對天發誓——」
小姐突然打斷我。
「好了,不要動不動就發誓,萬一日後變了心意,誓言成真該怎麼辦?」
她輕扯唇角,淡淡一笑。
「池公子真是了解你,他知道你定會把信給我看,這大半篇幅都是在求我呢。
「小荷,你跟在我身邊快六年了,我過不上自由的日子,那就由你去過。
「你呀,離開林府,就住池公子東郊的那處宅子,他把地契都轉給你了。」
我怔愣許久,才緩緩問道:
「什麼?那他呢?」
小姐說信的末尾幾句,是寫給我的。
她望著我,輕聲念道:
「小荷,我要出遠門了,待我掙很多很多的錢,再回來找你。
「若我還未歸來,你已覓得良人,那處宅子和農田,就當作你的嫁妝。
「唯有那片開滿荷花的池塘,請留給我。」
小姐抬起手,輕輕拭去我的眼淚。
「別哭啊,當年池公子見你跪在大雨裡,嘴裡念叨著二兩銀子,他急著救你,可等他折返回去,你已經被我救走了。
「他對這事耿耿於懷,直到那日在街上看見我們,才知道你的去向。
「說起來,他一個讀書人,願意去經商,也不知道誰更糊塗。」
我思緒混亂,簡直理不清。
更沒想到那把傘是書生給我的。
這書生是不是傻?
是不是傻!
我說了句喜歡錢。
他就放棄考功名去經商了?
小姐又道:
「我的陪嫁丫鬟另有其人,你明日去拿了賣身契,離開林府吧。
「你也不必想太多,日後有緣,定會再見。」
10
離開林府之後,我在東郊農舍住了下來。
小姐讓我好好想想,對書生是否有情。
我想不明白,隻好埋頭幹活。
三年的時間一晃而過。
我把那兩分地,耕得又肥又好。
那個荷塘,我也料理得很好,養了魚和蝦。
還養了二十幾隻雞,每日攢的雞蛋,都拿到集市上賣。
我出攤的位置,就是當年書生擺攤賣字畫的位置。
我勤快,肯吃苦。
賺的錢我都攢著,等書生回來,我就把這地盤還給他。
我最想念的就是小姐。
可她遠在江南,我鞭長莫及。
隻盼著攢到錢,去見她一面。
那一日,我帶著一籃子荷花去集市上賣。
含苞待放的粉白花朵,看著就惹人喜歡。
可天不遂人願。
我剛出攤,沒一會兒工夫,天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正忙著收拾荷花,頭頂突然傾過來一把雨傘。
「小荷姑娘,隨我去茶館二樓,避避雨吧。」
這聲音清潤好聽,隱隱帶著笑意。
我卻渾身僵住,不敢動彈。
「三年不見,小荷姑娘,不認識在下了?」
我沒聽錯。
是書生的聲音。
我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怎麼就不認識了?
這聲音夜夜入我夢裡,說著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什麼勞什子心悅我一人,什麼要賺夠了錢來娶我。
哪裡像個讀書人的樣子?!
我吸吸鼻子,轉過身。
三年不見,書生變了。
他越發清雋,身上文雅的氣質又多了些恣意。
墨發束起,發間隻有一支木簪,是荷花樣式。
連袖口都繡著荷花圖樣。
我記起小姐曾說,君子愛蓮。
想必,池觀也很是喜歡荷花。
池觀輕聲嘆息。
「小荷,我回來了,你為何要哭?
「我見到你,可是異常歡喜。」
茶館二樓,還是那個靠窗的位置。
小二上來添了一個茶盞,替我斟滿。
茶水冒著嫋嫋熱氣。
空氣中彌漫著茶香和荷花的香氣。
我坐在板凳上,低頭喝著茶。
明明在心裡演練過無數遍,見了面要質問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隻留下一封信,算怎麼回事?
還要問問他,我們無親無故,為什麼要把宅子留給我?
可是這一切,都堵在了嗓子眼裡。
還是池觀率先開口。
「小荷,你還好嗎?」
言語間依舊溫潤謙遜。
可總感覺,氣氛變了。
大抵是現在的他,舉手投足比以前更加瀟灑。
方才小二對他的態度畢恭畢敬。
我都看在眼裡。
想必這三年,他一定是發了大財。
我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發緊。
「池公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的宅子,我一直都替你看守著,還有你那兩畝地——」
池觀忽地笑了一聲。
「小荷,那些都是你的。」
我較了真。
「怎麼能算我的呢?我無功不受祿,我不要。」
他執起茶杯,岔開話題。
「小荷,我在江南遇見了林可言。」
我立刻睜大眼睛。
「什麼?你看到小姐了?
「她怎麼樣?可還安好?」
池觀品了口茶,抬眸看我。
「我也與你分別三載,卻不見你問我一句安好。」
11
我尷尬地坐回去,移開目光。
「你怎麼還攀扯上這個了?
「快說正經的,小姐怎麼樣了?」
池觀說,他去年路過江南,在湖邊看見一個年輕女子放紙鳶。
旁邊跟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女孩。
長得和林小姐一模一樣。
我捂著嘴,險些哭出來。
「小姐有孩子了?」
池觀點點頭遞過來一條手帕,溫聲道:
「她過得挺好,讓你不必掛念。」
我小聲道謝。
池觀又說:「我與她約好,明年三月,江南再會。」
三月?
那還有大半年呢!
這樣也好,我還可以再多攢些錢。
到時候給小小姐打一枚金鎖,再打一對金镯子。
去江南要坐船。
如果池觀願意帶上我,那就再好不過。
我調整好情緒,一臉期冀地望著池觀。
「池公子,你什麼時候再去江南,能捎上我嗎?
「我付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