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總是被太傅責罵頑劣，不及謝琅君子端方對他積怨已久。
從前謝琅是太子，他便隻能忍著，現在謝琅一朝失勢被貶居宗人府，他便鬣狗一樣咬了上來。
我擰眉拿起馬鞭跟在看守身後往宗人府走。
興許謝琅能看在我這次暖心襄助的份上，記我的一分好，日後踐及時放我一馬。
思及此我的步伐加快，恨不能立刻肋下生出雙翼，立刻飛到宗人府。
謝琅的情形和我猜測的狼狽不一樣。
他立在院子的一叢葳蕤照日前，神色仍是淡淡。
反倒是謝令禮被侍從攙扶著，咬牙切齒地發號施令。
「把他給本王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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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侍從伸手碰到謝琅衣袖前，我一馬鞭甩了過去，護在謝琅身前。
瞋目豎眉。
「你敢！」
謝令禮神情不快，憤憤道。
「有你什麼事？」
我冷著臉將馬鞭對折發出破空的啪啪響。
謝令禮罵了一句S舔狗，在馬鞭落下前陰著臉跑出了宗人府。
在聽見S舔狗這一罵名我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上一世我不顧矜持地追在謝琅身後，送花送玉送糕點，甚至以軍功為由求得了聖人的賜婚。
不少人在背後恥笑我是想吃天鵝肉的癩皮狗。
我聽了都無所謂地一笑而過，甚至還不以為恥地扯著謝琅衣袖，嬉皮笑臉地哄他做個菩薩成全我算了。
我至今還記得當時謝琅一把扯過衣袖拂開我的模樣。
他蹙著眉，聲音冷淡。
「你不知恥嗎？」
可是後來變成癩皮狗的人卻是謝令禮。
謝琅圍困太極殿弑父弑兄，卻唯獨留下了剛剛及冠的謝令禮。
天子近衛剝去了謝令禮身上的衣服，裹上腥臭的黑狗皮，牽著他在太極殿爬了兩圈後謝琅才一劍砍下他的頭顱。
當時我還不明白為什麼謝琅如此厭惡謝令禮。
原來是因為謝令禮曾在宗人府凌辱過他。
收攏好思緒後，我側頭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謝琅。
抿唇寬慰道。
「讓殿下受驚了，往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
回去後我就讓父親撥一隊虎卉給我，放在明面上保護謝琅。
謝琅需要韜光養晦，我卻可以正大光明地討好他，我垂下眼睫，無聲地撇了撇嘴。
反正世人皆知我愛慕謝琅，做出這樣的舉動也不稀奇。
謝琅不搭理我，我已經習慣了轉身就準備離開。
走了兩步，站在院子裡的人卻突然開了口。
謝琅清凌凌的眸光落在我臉上，聲音平靜地問我。
「人人棄我如敝屣，賀青宴，你所求為何？」
當然是因為我知道你日後會稱尊，我怕你剜我目，更怕牽連到父親。
可我不能說。
謝琅還在等著我的回答，眉目深深地看向我。
躊躇了片刻，我才小聲開口。
「殿下不是早就清楚青宴的心意了嗎，上京人人都罵我是S舔狗。」
最初被罵是舔狗的時候，我還用馬鞭抽了兩個貴女，警告她們日後不可出言不遜。
可謝琅確實從未給過我回應，將對我的厭惡表現到十分。
再後來罵的人越來越多，隻是不敢當著我的面罵，我就隻好裝著無所謂的樣子。
哪有小娘子願意因為愛而不得就被罵成S舔狗。
後來謝琅剜我雙目確實很痛，可我不能恨他，畢竟是我不顧他意願糾纏在先，又趁他落難將他擄去閔淓殿強佔。
上一世的許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但是謝琅被金鏈囚在床榻上，緋紅的眼角，滿是屈辱的神情卻像是被刻在了我的腦中。
重來一世我才明白，上輩子對謝琅的所作所為到底有多荒唐。
所以對著S舔狗這種罵名我也能心平氣和地接受。
我抬眼對站在庭院中的謝琅露出一抹笑顏。
聲音平靜。
「舔狗自然是不奢望得到明月的，但是不影響我想讓殿下永遠明月高懸。」
謝琅不會被謝如令為難，我知道。
謝琅不計較這些小打小鬧我也知道。
可我還是想為他做些什麼，不僅僅是為了求得一條生路，也是為了……贖罪。
謝琅立在院中，風拂起他的袖角，像是振翅欲飛的鶴。
「松子穰我不喜歡，以後不必再送。」
時過境遷再一次被謝琅拒絕，我已經沒那麼難過了。
得不到的明月就高懸青天好了。
7
虎卉軍放在宗人府保護謝琅後，我再也沒有去過宗人府。
謝如玉打趣過兩回，稀奇地盯著我看。
「真不喜歡了？」
我沉默著將手中的馬鞭對折，發出破風的颯颯聲響。
還是有點喜歡，但是不敢喜歡了。
我怕疼，更怕連累父親。
謝如玉伸手抬起我的下颌，烏黑的眼眸溫潤。
「要不然你跟我試試，反正我也沒有喜歡的女郎，咱倆湊合湊合。」
我凝眉細思和謝如玉一起就寢的模樣，渾身別扭至極。
嗓音發啞。
「別了吧，我還想跟父親回北境找英姿颯爽的少年郎。」
謝如玉素來想一出是一出，被拒絕了也不惱。
他長嘆一句頗為悵惘地道。
「孝儀皇後正在病中，等她好了就要開始為我選親了，也不知會是哪家閨秀。」
「中書令的女兒太柔弱，禮部侍郎的女兒又不夠白淨，大理寺卿的孫女雖好但是個子又有點矮……」
我不耐煩聽謝如玉傷春悲秋，敷衍地安慰他。
「放心，你娶不到太子妃。」
上一世謝如玉被禁軍挑S在太極殿前，直到臨S也沒有定下太子妃。
孝儀皇後的病症藥石無醫，在春蒐前就會瘗玉埋香。
孝儀皇後是謝琅母族唯一的親人了，等她S後，謝琅就會圍困太極殿S父奪權。
謝如玉也會S在那裡。
我將手中的馬鞭握了又握，對上京唯一一個歡迎我的朋友規勸。
「謝如玉，你能不能放棄太子之位，去汝南當個富貴封王。」
「等我隨父親回了北疆就請你來喝燒刀子。」
孝儀皇後病重的消息很快就瞞不住了，隻要謝如玉能避開太極殿家宴，他就能活下去。
謝如玉沒有問我為什麼，拿起餌食扔進魚藻池裡，聲音平靜。
「做不做太子難道是我能決定的嗎？」
錦鯉哄搶魚食後，綠色水波又緩緩平靜下來。
我沉默地垂下眼睫。
8
宮裡傳出孝儀皇後嘔血消息時我又去了宗人府。
謝琅坐在回廊下仰頭看著月亮，石桌上的玉白琉璃盞盛滿了照夜白。
大概是飲了酒的緣故，謝琅側頭看了我一眼，沒有驅趕我。
夜露深重，被風吹的久了我不自覺地摩挲起手臂。
謝琅垂下眼睫，聲音有些啞。
「你知道順德皇後嗎？」
順德皇後是天子的元後，也是謝琅的生母，建元三年自焚於棲梧宮。
第二年順德皇後的妹妹住進銜碧宮，成為孝儀皇後並撫養了當時九歲的皇太子謝琅。
上京對順德皇後的S諱莫如深，我隻隱約知道順德皇後舉家之力扶持天子登基，卻在天子登基後因貪墨被屠戮全族，僅留下了順德皇後和當時尚未及笄的孝儀皇後。
順德皇後S得太過決絕，被天子厭棄，連帶著謝琅也不受喜愛。
沒人知道順德皇後為什麼自焚，又或許是不敢知道。
謝琅眉眼間露出一個譏诮的淺笑。
嗓音縹緲。
「我的母親對被皇祖父厭棄的父親一見鍾情，舉家之力幫他登上皇位，父皇卻忌憚外戚，隨手找了理由屠戮了母親全族。」
「母親因此由愛生恨，連帶著憎惡同父皇相像的我，九歲那年她當著我的面自焚於寢宮。」
「臨S前她還在埋怨父皇不肯愛她。」
不被父親喜歡，也不被母親接受，原來謝琅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茕茕孑立。
我想找出一些話來安慰謝琅，但是嗓子如同失聲一般。
謝琅神情冷淡地看過來，眼眸黑沉。
他問我。
「賀青宴，你為什麼哭？」
我茫然地抬頭，滾燙的淚珠順著下颌滴落，連綿不絕。
謝琅伸出冷白的手指掐住我的下颌。
他傾身靠近我，又問了一遍。
「為什麼哭？」
我們之間的距離太近，近到我低頭就能聞到謝琅身上清冷的墨香。
我顫著眼睫，磕磕絆絆地回答他。
「青宴心疼殿下。」
謝琅松開了手，清冷的墨香又遠去了。
靜默夜色裡謝琅像尊玉白觀音，隻是臉上好像隱約泛著晦澀的情緒。
他聲音冷淡。
「色、受、想、行、識五蘊熾盛苦。」
「陷入情愛是最愚蠢的行為，所以賀青宴，我不需要你的心疼。」
謝琅永遠都在拒絕我，我應該習慣的。
更何況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謝琅在踐極後放我一條生路罷了。
沒什麼好難過的。
我抿了抿唇，伸手端起石桌上的照夜白一飲而盡。
一面往外走一面平靜地開口。
「青宴會和父親一起回到北疆，不會糾纏殿下很久，請殿下……安心。」
9
上京的照夜白比北疆的燒刀子醉人。
失足落下玉庭池後我隻能看見謝琅隔岸觀火的冷淡。
他平靜地看著我在池水裡撲騰，平靜地看著我嗆水沉入池底。
窒息的痛楚中我恍惚意識到，原來謝琅是這樣討厭我。
昏昏沉沉合上雙眼時有人跳下水，將我攬進懷裡，奮力向上遊，鼻尖仿佛嗅到若有若無的一縷墨香，我輕顫著抖了抖眼睫。
10
我做了一場夢。
夢裡是上一世的賀青宴和謝琅。
謝琅登基後命人將我帶到天子寢宮，一劍剜向我的雙目。
他曾說過厭惡我的眼神。
可是那柄攜帶霜雪的劍刃最終沒有刺入我的眼眶，而是入木三分地插進了木制地板裡。
謝琅在我滿眼淚的時候挑起我搶先更新 'hhubashi' 微信公眾號濡湿的下颌，冷淡地看了一會兒。
他不想讓我S得太輕松，所以我被人押進了慎刑司。
離開前我看見謝琅將擦拭手指的絲綢扔到了地上，神情中滿是厭惡。
慎刑司裡到處都是染血的刑具，我太害怕了，不等人提審便偷了火種自焚在牢房裡。
一隻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我猝然睜開眼，迎上父親緊蹙的眉心。
不等他開口就滾滾落下淚來，聲音悽厲。
「我想回北疆。」
火舌吞沒身體的痛楚如影隨形。
我不敢再看見謝琅，也不敢繼續留在上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