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向來嬌慣我,他答應明日進宮面聖求旨,帶我一起回北疆。
我心裡稍微安定朦朦朧朧睡到半夜,被一陣敲鍾聲驚醒。
守夜婢女為我撩開垂幔,順眉垂眼。
「孝儀皇後薨逝了。」
皇後的大殓定在太極殿,天子悲慟,詔群臣哀服入臨、奉慰。
我悚然地拽住婢女的衣袖,聲音幹澀。
「我父親呢?」
婢女被我臉上的神情嚇到,怔了片刻才溫順地回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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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大將軍一早就隨小黃門進了宮,現在應該在太極殿奉慰了。」
來不及了。
也許天色大亮我就會被天子近衛帶去謝琅寢居。
發愣地坐了半晌,我抹了抹眼角,啞聲吩咐守夜的婢女。
「為我梳妝,我要去一趟宗人府。」
按照禮法被貶居的皇族是沒有資格參加太極殿的大殓和奉慰的,調集禁軍也需要時間。
11
謝琅果然還在宗人府中。
一身素白孝服,神色疏離地站在中庭,禁軍統領崔培躬身跟在他身側。
遙遙向我投來冷淡的一眼。
魚腸劍砍下我的腦袋前,虎卉軍將我拽到了身後。
這是我放在宗人府保護謝琅的一支明衛。
他聲音焦灼。
「廢太子謝琅勾結崔培意圖謀逆,其餘兄弟均已被捕,請小姐速回稟明將軍。」
在他咬牙準備衝上前為我拖延時間時,我伸手拽住了他。
「我知。」
「我和殿下有些話要說,你不用枉送性命。」
我推開衣冠染血的虎卉軍,迎著謝琅冷淡的眸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勉強擠出一個淺笑。
「青宴知殿下有鴻鵠之志,不敢阻攔。」
「今日前來隻是想懇請殿下,能不能……能不能高抬貴手放謝如玉一條生路。」
上一世被帶去天子寢居前我還不清楚父親在太極殿的消息。
憂思催淚時一個好心的小黃門告訴我,父親並無大礙,隻是被年輕的天子拘禁在瀛臺,隻等朝堂穩定後就會放父親回北疆。
謝琅是個明君,不會為難我的父親,但謝如玉卻是聖人親封的太子。
謝如玉不S,謝琅始終不名正言順。
好歹是上京裡唯一一個與我相交,幫我出謀劃策的朋友,這一次我提前知道他的S因,總要為了他努力一把。
越靠近謝琅周身被火舌舔舐過的肌膚就越痛。
上一世的大火一直燃到現在,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我緊摳手心,聲音晦澀地用自己和謝琅談條件。
「我知殿下厭惡青宴至深,隻要殿下願意放謝如玉一條生路,青宴願意將自己交給殿下。」
我想到上一世謝琅冷聲吩咐金吾衛將我投入慎刑司的模樣,輕輕顫了顫眼睫,繼續道。
「青宴可以在進慎刑司前給父親寫信,稟明青宴留宮伴駕的決心。」
「父親向來嬌慣我,他會尊重我的決定,也會為殿下守好北疆。」
我將所有的理由和後路都幫謝琅想好了,也不知他會不會念在我體貼入微的份上,讓慎刑司的人少打我兩條鞭子。
來宗人府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想到糾纏謝琅的日子,想到謝琅被金鏈束縛在床榻上屈辱厭惡的神情。
最後想到的是謝琅說他厭惡我看他的眼神。
重生的時間太糟糕,我還是在閔淓殿冒犯了謝琅,怎麼挽回都於事無補。
我無聲地顫了顫眼睫。
反正得罪了謝琅我本來就是要S的,倒不如在S前用這副身體為謝如玉搏一條生路。
即便不成功也算我為他盡了一分力。
磕磕絆絆地說完,我抬頭看向站在眼前的謝琅。
他的表現卻完全超出我的意料。
謝琅伸手牽起我的手腕,垂著眼撫向掌心中被掐出的血痕。
嗓音清越。
「你喜歡謝如玉?」
被謝琅握著手腕,我有一瞬的心跳如擂鼓,屏氣凝神才能聽清他的問題。
訝然地搖了搖頭我認真地解釋道。
「上京的人嫌棄我粗鄙,隻有謝如玉肯同我踏馬春遊。」
「我們是朋友。」
我垂著眼。
謝琅冷白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揉弄著我掌心紅痕,莫名地有些色氣。
早些年我還幻想過嫁給謝琅紅袖添香的模樣。
他生的文雅秀麗我願意為他棄武從文,也去學一學上京貴女的風雅,撥琴弄弦。
我讓謝玉如給我找來宮廷琴師,買了最好的古琴,學了半年。
撥弄的指尖都生了繭子。
可後來謝琅情願抗旨也不願意娶我,我也始終沒有機會為他撥弄一曲鳳求凰。
再後來我就被謝琅投進了慎刑司。
謝琅始終不知道我為他學過半年的古琴。
慎刑司裡的火苗又一次舔落到我的肌膚上,我發顫地想要收回手。
謝琅卻用了一分力回握,然後聲音平靜地問我。
「要跟我一起去太極殿嗎?」
我不清楚謝琅的意思,也不敢猜測他的心意,隻能遲疑地點了點頭。
他唇邊露出一抹稍縱即逝的淺笑,牽著我的手往太極殿方向走。
崔培神情恭敬地跟在身後。
12
等到太極殿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錦衣衛的屍身鋪滿整個大殿,鮮紅血水從內殿一直淌到石階下,皇族和百官被禁軍扣押在殿內。
我惶然地抬頭尋找父親和謝如玉的蹤影。
謝琅松開了我的手,放任我跑到父親的座位旁。
年邁的天子被禁軍用魚腸劍架在脖子上仍不減帝王威嚴,憤怒地開口呵斥。
「謝琅,你要弑父嗎?」
孝儀皇後奠儀前,謝琅俯身上了三炷香,血氣衝天的內殿彌漫出幽幽檀香的氣味。
「昔年你承諾我的母族,潛龍之功要以半壁江山為謝禮。」
「今日我隻是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高臺上的天子默了一瞬,沉聲道。
「你忘了孝儀皇後對你的囑咐嗎,你不該將自己放到這條絕路上。」
提到已故的孝儀皇後,謝琅失去了逗弄的耐心 ,一把抽出禁軍腰側的鴻泸刺進生父胸口。
眉眼譏诮。
「欺騙可憐女人陷入愛情。」
「背信棄義,走上絕路的人是你。」
鮮血飛濺,滿室皆靜。
謝琅走上高臺,眉眼倦怠地抬了抬手,禁軍的刀刃齊齊捅入皇子皇孫的胸口。
血氣更濃,不時傳來刀刃入肉的撲哧聲響。
撲嗤聲響停下後,太極殿內隻剩下謝如玉和謝令禮兩位皇族。
與上一世不同,這一次的謝如玉還沒有S在禁軍劍下。
我渾身輕顫地看向面色慘白的謝如玉,他向我瞥來沉默而絕望的一眼。
謝令禮受不住刺激,涕淚漣漣地跪趴在地上,聲音尖銳的叩頭請罪。
「小十一少不知事,得罪了七哥,求七哥放我一條生路。」
他將頭磕得梆梆響,很快額頭上就浮現一道血痕。
聲嘶力竭地求饒。
謝琅卻沒有放過這個最小的弟弟,他冷淡地抬手,禁軍上前剝去了謝令禮的衣裳,然後將早就準備好的黑狗皮嚴絲合縫地裹在謝令禮赤裸的身體上。
禁軍牽著狀如喪家之犬的謝令禮,在謝令禮哭嚎著求饒時,謝琅平靜地問他。
「你不是很喜歡癩皮狗嗎,隻要你繞著太極殿爬完兩圈,我就留你一個全屍。」
我驀地抬頭看向高臺上容色冷淡的青年。
癩皮狗是這個意思嗎?
兩世謝琅都要謝令禮身裹狗皮,到底是什麼用意。
是因為他厭惡謝令禮至深,還是因為謝令禮……曾經用癩皮狗來侮辱我?
13
不過片刻小黃門就清洗了大殿的血水。
空氣中彌漫著蘇和的沉香,謝琅如上一世般稱尊。
我困在天子寢居裡, 看著面容隱在十二旒冠冕下,冷淡而威嚴的青年。
抑制不住地渾身輕顫。
謝琅真的放過了謝如玉, 雖然貶為庶人終身不能歸京, 卻也好過今日他身首異處在太極殿。
那謝琅會放過我嗎?
我摳著手心,聽見自己發澀的嗓音。
「謝琅,你為什麼要謝令禮受牽狗禮, 是因為他曾經欺凌你, 還是因為……」
我沒有問完, 因為謝琅又一次牽起了我的手。
他眉眼闲適地揉開我掌心的淤青掐痕, 聲音平靜地通知我。
「明日會舉辦帝後成婚大典。」
我猝然抬頭直直看向謝琅,心裡有個模糊的猜測, 卻又怕期盼落空。
捧著我掌心的那隻手,隨即落在我的眼睑上。
謝琅又對我笑, 他聲音低低的。
「賀青宴, 你怎麼又哭了?」
謝琅到底是什麼意思,謝琅也有一分喜歡我嗎,還是說這又是什麼誅心之刑?
我記得父親書房裡有一本萬歷年間的十大酷刑抄寫本, 其中有一種S人不見血的刑罰就是誅心。
先給犯人一點甜頭, 然後在他沉浸美夢時, 凌遲他的心髒。
我又開始抑制不住地輕顫, 美夢得償的亢奮和極刑凌遲的畏懼交加。
我抿唇看向謝琅平和的算得上溫柔的神情, 被眼淚濡湿的眼睫抖了抖,不確定這樣溫柔的青年會不會在下一刻讓近衛把我投入慎刑司。
直到一聲低笑從我頭頂落下, 謝琅展開雙臂將我攬進了懷中, 溫熱的唇貼近。
他一點點耐心地吮掉了我眼睫上的淚珠。
「賀青宴,我舍不得你S,所以我要把你留在我身邊。」
我渾身癱軟地靠在謝琅懷裡,伸出發顫的手緊緊揪住謝琅身前的衣襟, 用力到骨節泛出青白色。
仰著臉, 聲音發澀地問他。
「謝琅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也有一分……喜歡我嗎?」
謝琅將我抱到床榻上, 垂下眼摸了摸我的眼尾,幹脆地回答我。
「是。」
「前朝還有事情要處理,你在這裡等我。」
冷白手掌輕輕合上了我困倦的雙眼,殿中點了蘇和蜜香, 我又慢慢陷入冗長的夢境中。
夢裡是上一世自焚後的事情。
謝琅坐在御書房,手中握著一隻金絲掐鳳的步搖。
走近了我才發現他淌了滿臉淚, 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面色慘白的像是尊玉雕像。
謝琅握著步搖的手冷白,從指骨處泛出青白的顏色, 用力到像是要將步搖折斷。
那是我的步搖, 我被近衛投入慎刑司時身上唯一的裝飾。
肉體凡胎火一燒就成了灰,金子卻越燒越亮。
步搖有一點變形,顏色卻越加鮮亮。
謝琅盯著步搖看了多久, 我就支著下颌看了他多久。
夢裡我小聲問謝琅:「你是不是喜歡我?」
謝琅自然不會回答我, 我悵然地睜開雙眼。
一隻溫熱的手掌摩挲著我的眼尾,謝琅聲音溫和而篤定。
「賀青宴,你很喜歡哭。」
我眨了眨眼撲入謝琅懷抱裡, 猶如倦鳥歸巢,堅定地開口。
「謝琅,你喜歡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