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第一次來孟鶴之的書房。
莊重嚴謹,中式風格的紅木桌下,存放著骯髒不堪的文件與資料。
他把我放在了椅子上。
我幾乎一眼就瞄見了電腦桌面上的「GM」文件夾,也是周笙說的那個,可以置孟鶴之於S地的文件資料。
我的心驟然間跳得厲害。
孟鶴之沒察覺到,在公文包裡翻了會兒,拿出一份厚厚的協議資料。
「股權轉讓協議書。」
Advertisement
我一字一頓念下來,實在掩蓋不住驚訝。
「這、這會不會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
孟鶴之摸著我的頭,心情很好。
他低聲說。
「阿茹,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送你點什麼表明我的態度。
「以前面對那些女人,甚至是周笙,我都從沒考慮過她們會怎麼想,凡事隻要我高興就夠了。
「唯獨面對你,我希望你也能高興,至少要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他把協議書往我跟前推了推,語調溫柔:「和我結婚,我會把名下一半股份轉給你,阿茹,喜歡這份禮物嗎?」
我顫抖著手臂接過來,咬著嘴唇不說話,一副嚇傻了的樣子。
孟鶴之心情更好了,低頭在我眉梢落下一吻,輕聲說。
「阿茹,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31
我不知道孟鶴之受了什麼刺激,也直白地問出來了。
「您現在的做法,和之前的,為什麼差距會那麼大?」
明明從前還是恨不得打S我的樣子,現在卻給錢給股份:「我有點惶恐,孟先生。」
孟鶴之臉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抬手摸著我的臉頰。
「你是第一個讓我有欲望的女人,這就夠了。
「我需要一個繼承人,但我不願委屈自己和生理性排斥的女人發生關系,阿茹,你明白嗎?」
——所以這才是根本原因。
孟鶴之需要一個孩子,所以迫切要抓住能讓他產生生理欲望的我。
至於為什麼我會讓他產生生理欲望,被他歸結為「喜歡」。
我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孟先生。」
「我從前對你的態度不好,但阿茹,你要知道,我爸對我媽就是這個態度,這算遺傳,我也沒辦法。」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你放心,我會努力克制的,你也不要太惹我生氣。」
我咬著嘴唇,默默點頭。
32
孟鶴之去洗澡了。
我坐在書房木椅上,看著桌面上命名為 GM 的文件,手心隱隱冒汗。
文件加了密,孟鶴之不怕我看。
可他不知道,跟在他身邊的這麼些年,周笙早就弄清楚了他設密碼的習慣。
英文字母排序正過來一遍,再反過來一遍。
我小心翼翼地敲下——
文件被打開。
我細心翻著,用手機,一張張拍給江渝。
最後來不及,幹脆錄成視頻。
心髒怦怦跳著,指尖忍不住顫抖,鼠標都快摁不住。
浴室水聲結束,我關掉文件,刪掉和江渝的聊天記錄,捂住胸口,小口小口喘氣。
我跌跌撞撞跑去了樓下。
那裡,周笙正捧著一杯牛奶,皺著眉頭看我:
「臉白得跟鬼一樣,大半夜出來嚇人。」
我衝她指了指手機,微微點頭示意。
周笙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33
有了證據,江渝就可以報警。
我甚至可以隱約聽到警笛的轟鳴。
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孟鶴之手裡,有沒有武器......
我感受到了腰腹上頂住的冰涼——
槍!
非法持槍加人口拐賣:「孟鶴之,你不要命了嗎?」
他像是剛洗完澡,身上散著沐浴露的清香,騰騰冒著熱氣。
「我剛剛去看了文件打開記錄,周茹,你本來就沒給我留活路,不是嗎?」
孟鶴之一臉陰沉,抬手扇了我一巴掌,帶著水汽的拖鞋踩在我的小腹,神色猙獰地怒吼:
「果然還是白眼狼,養不熟,我都對你那麼好了,一半的股份,你居然還出賣我!
「混蛋!」
他順手抄起一旁的花瓶,用力砸在我頭上。
碎片四碎。
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的鼻尖,我的脖頸......似乎都浸滿了血。
意識漸漸消散。
我好像能感受到孟鶴之踹在我身上的痛,和眼前,他獰笑著,衝我舉起的槍口。
砰——
我沒了意識。
34
我沒S。
周笙撲過來,替我擋了那一槍。
江渝帶著警察衝進來的時候,看到血肉模糊的我,和趴在我身上,呼吸微弱的周笙。
她說:「我沒有學歷,沒有文憑,孟鶴之S了,我就什麼都沒了,我已經沒有未來。
「但阿茹不一樣,你有學歷,愛你的人,有喜歡你的朋友。
「阿茹,你一定要、要帶著我和皎皎的命,好好活下去。」
江渝告訴我的時候,並沒有刻意模仿周笙的語氣。
我卻無端能想象到她的哀婉。
福利院裡,周笙是最大的女孩。
我被父母遺棄,穿著單衣走在冰天雪地裡,凍得臉都在發紫。
周笙把我帶回了福利院。
任由院長看牲口一樣打量著我,最後吐出一句:
「看著家境還不錯,以後說不定會來找,先養著吧。」
周笙松了口氣。
她喂了我一塊饅頭,問我:「你叫什麼?」
我搖頭,怯生生地說:「爸媽都叫我賠錢貨。」
周笙臉上的笑僵住了。
半晌,她嘆了口氣,摸摸我的臉。
「那你跟我姓吧,我姓周,你就叫周茹好不好,草字頭的茹......」
眼淚哗啦啦地流出來,怎麼都忍不住,像決堤的洪水,暈滿臉頰。
江渝猶豫片刻,上前把肩膀朝向我,幹巴巴地安慰:
「你身上也受了傷,別太難過。」
我不知道那日自己哭了多久,隻知道恍惚間抬頭,天色已經黑沉沉的,不見一絲亮光。
江渝小聲告訴我:「皎皎和周笙的葬禮,我哥打算一起辦了,你要去看看嗎?」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35
江家人很多。
相愛的父母,三個帥氣體貼的哥哥,還有一眾關心她,照顧她的親戚朋友。
我看著他們,低聲喃喃。
「如果皎皎沒有被拐賣,不知道會過得有多好,如果她熬到你們找到她......」
「阿茹。」
江渝打斷我的話:「這不是你的錯。」
他表情沉了些。
「當初孟鶴之發現皎皎的身份,知道江家決不會善罷甘休,他就絕對不可能讓我們找到她。」
不是我的錯,可心裡卻不能不怨。
我苦笑了聲。
穿過人群,對著滿頭白發,哭得難以自抑的江家父母,跪下磕了三個頭。
「叔叔阿姨,是我對不起皎皎,我給你們道歉。」
江母避過了頭。
江父帶著幾分理智,讓一旁的江渝把我扶起來。
「周小姐,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錯,無須自責。
「皎皎待人至純至善,要怪,隻能人販子狼心狗肺,怪我們沒教育她警惕旁人,平白著了人販子的道。」
他說著,擦掉眼角的淚。
36
葬禮結束,我回學校申請了助學金。
一邊勤工儉學,闲暇時間去發個傳單賣賣氣球,加上助學金,足以滿足我在學校的生活。
江渝來找過我,看著我滿頭大汗發傳單的樣子,眼睛紅了。
「阿茹,我可以給你錢,你不要這樣......」
「江渝。」
我把傳單收好,撩了撩額前的碎發,告訴他: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我和你之間,是皎皎的命,哪怕你理智上不怪我,也不可能真的對我毫無怨言,你的家人也是。
「我們......就這樣吧。」
他紅著眼睛來,又紅著眼睛走。
睫毛亮閃閃的,像沾了霧氣的水晶。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皎皎因我而S,我絕對不會接近他,落得今天這個局面。
可惜沒有如果。
37
江渝看起來不像要放棄的樣子,還沒等我想出來對策,就接到了江父的邀約。
他一臉疲憊地,求我出國:
「我們會給你出錢,安排好護照和房子,周小姐,求你離江渝遠一些吧。」
我張了張嘴唇,最後隻能說出一句:「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
他嘆息了一句:「隻能說,造化弄人。」
「所有的錢,我都會還您。」
我衝江父鞠躬,真誠地道了聲謝。
38
畢業後,為了盡快還錢,我直接留在了國外打工。
許久沒得知江渝的消息,再見時,已經是拉斯維加斯的金融峰會。
昔日青澀的江小少爺,如今成了人人稱道的小江總,吞雲吐霧間,決定了一個又一個公司的生S。
他看到我,微微點頭,很正常地打招呼,卻被帶我來的老板捕捉到。
他急忙詢問我和江渝的關系。
「沒什麼關系。」
我平淡道:「大學同學。」
老板略微有些失望。
可後面的酒會上,江渝越過主動邀約的富家千金,走到我面前,微微欠身,請我跳第一支舞。
我愣了會,還是把手搭了上去。
舞蹈動人的旋律間,我委婉地反對。
「您這樣似乎不太好。」
「我想了四年,還是覺得不太公平。」
江渝嗓音平淡,一字一句卻都是審判。
「你和皎皎之間,是你欠江家。
「你玩弄心機接近我,利用完,又毫不猶豫把我甩了,你還是欠著江家。
「你用我爸的錢出國,還是欠了江家。
「欠了這麼多,卻裝沒事人一樣逃跑,是不是不太道德?」
我身子一頓,舞步錯亂,踩到了江渝锃亮的皮鞋。
我連忙停住腳步,一臉歉意:「對不起。」
「我不想聽這個。」
他看起來有點生氣,瞪著我看了會,見我仍是一臉無辜,一甩袖子走了。
我莫名其妙地在原地站了會,剛想走,就被他的助理請到了頂樓。
那裡放著一盤蝦。
江渝指骨敲了敲桌面:「我想吃,你給我剝。」
「我沒洗手。」
「有手套。」
他一副不允許我走的樣子。
我沒辦法,坐下來,戴著手套認真地把蝦剝好,放進他的盤子摞起來。
我摞得認真,江渝盯著我,突然開口:
「你走了之後,沒人肯給我剝蝦了。」
我的手抖了下,直白揭穿他:
「要是您想,多的是女孩想替您剝。」
「嗷。」
他疲憊地摁著太陽穴:「可我不喜歡她們,我還是喜歡你。」
他直白得我不知道怎麼接。
沉默地把蝦剝好,摘掉手套,看著他頭疼到擰著眉頭,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我咬了咬嘴唇:
「要我幫你按摩一下嗎?」
39
之前為了討好孟鶴之,我學過按摩的手法。
想必也是知道這個,江渝沒問我怎麼學來的,以免煞風景。
他閉著眼睛嘟囔:「我知道你在介意皎皎,我也很難受......可阿茹,你和皎皎的故事已經是悲劇了,我不想和你也是悲劇。」
我按摩的手指頓了下。
「其實不全是皎皎。」
我輕聲說:「江渝,我這輩子, 就沒打算再結婚。」
「為什麼?」
「皎皎和周笙都是因我而S的, 我的命是她們換下來的, 我總覺得,自己不配過得好。
「我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什麼愛了,活在孤獨裡是我應該承受的, 我害S了兩個我最好的朋友, 活該受一輩子苦。」
江渝驚訝了, 狐狸眼睛瞪大了,帶著幾分迷茫。
「可她們肯定也希望你過得好。」
我笑了下:「可我真的做不到。」
我太愧疚太難過了,怎麼好意思踩著皎皎和周笙的命過舒服日子。
人口拐賣的故事毀了皎皎,孟鶴之的陰暗面毀了周笙, 也毀了我, 哪怕活在這個世上,也不過是一副能動的軀殼。
我就該腐爛在枯草裡, 被蟲子咬, 受盡千般苦才能補償。
江渝怏怏的,氣質頹廢下去,許久都沒有說話。
40
幫他按摩完, 我起身走了。
他沒有挽留。
走到門口的時候, 他突然叫了我一聲, 聲音很小,我還是聽見了。
「阿茹寶貝。」
那把鉤子重新鑽進心髒,揪出爛肉腐肉戳破, 把新鮮的血肉戳爛。
他低低嘆了口氣,半張臉隱在陰影裡,神色晦暗。
他站起來, 拎起一旁的西裝外套。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
「阿茹。」
他打斷我的話, 神色不容置疑:「讓我送你回去。」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公司宿舍樓下, 我慢吞吞地打開車門下車,再關車門。
江渝全程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有挽留, 也沒有告別。
我拖著步子走進樓道。
二樓, 隔著窗戶, 我看見他穿著筆直的黑色西裝,靠在車門上,指尖點著煙, 沒抽,任它燃著。
他思索了會, 掏出手機搗鼓了會。
我收到了一條信息:【晚安。】
我默了默, 指尖在刪除鍵上停留許久, 到底沒有摁下去。
一輩子那麼長, 那麼苦,那麼無聊。
說不定有一天,我一覺醒來, 會覺得一切都不一樣。
我希望會有這麼一天。
會有一天,我承載著皎皎和周笙的願景,徹底擺脫曾經痛苦帶來的陰影, 做她們的眼睛,像一個真正的女孩子那樣,無憂無慮地徜徉在這大千世界。
「會有這麼一天的。」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