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是我幹兒子,南南的兄長,以後就是林府的少爺,不得輕慢。」
煜兒面色一紅。
煥兒和老三老四急得快跪不住了,拉著顧維重衣角,想讓他說話。
你看,誰也不喜歡自己的身份、東西被人搶走。
論身份,他們才是林府的少爺。
可被管家下人簇擁著離開的,卻是那個小乞丐。
顧維重臉上還有我娘打的五指印,狼狽得比兒子們也好不到哪去。
他才要說話,就被我娘一聲冷哼堵住。
Advertisement
管家再回到正廳時帶著隻木盒,打開來正是顧家要求的藥材。
我看了一眼,將木盒遞到顧維重面前。
「這是你們求的藥材,市價一千兩。
「但林府不是開善堂的,請問,你們銀票帶夠了嗎?」
10
顧維重有文人的清高,不喜談錢。
那我就讓他知道,人活在這世上一天,就離不開銀子。
從顧府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到他的筆墨紙砚,無一不是花用我的嫁妝。
顧夫人是尚書千金不錯,但她的嫁妝隻能稱得上體面。
成親十餘載,顧夫人的嫁妝基本都貼在她娘家侄兒身上。
顧維重官居四品,也拿不出一千兩銀子。
眼下顧夫人就缺這味藥。
若不是太過稀少,京城沒有,他也不會登林府的門。
顧維重耳朵紅得要滴血。
在林府,我的家,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讓我顧大局、識大體的話來。
我也無意為難,便指著他腰間玉佩淡淡道。
「那就拿那塊玉佩來抵藥材吧。」
玉佩料子極好,但雕刻太粗糙,價值便大打折扣。
「知夏!」
顧維重的聲音有些顫,滿臉不可置信。
「你忘了嗎?這是你給我的定情信物!」
我淡淡看他一眼。
當然沒忘。
那是我翻出庫房最好的一塊和田玉料,趕了幾個日夜,親手雕刻的。
在顧維重進京趕考前,我將開過光的玉佩送給他。
一來保佑他高中。
二願他白首不相負。
當時的我太貪心,不知人間常態是遺憾。
顧維重在我催促中解下玉佩,卻攥在手裡不S心。
「知夏,為了我,這些年當側室你受了很多委屈。
「但我保證我沒變,我心裡隻有你,你帶著女兒跟我回京,好嗎?
「我發誓,女兒由你撫養,這次誰都不會插手,你相信……」
「晚了。」
我冷冷打斷,指著裝藥材的木盒質問他。
「顧維重,你當真不知道顧夫人求此藥,所為何事?」
顧維重愣住,連帶煜兒四人也跟著疑惑。
顧夫人的身子就是無底洞,就算把藥材當飯吃,他們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直到我再次開口。
「這株藥材值一千兩,可不是能起S回生。
「它最大的功效是保胎。」
停頓片刻,我聲音帶著絲嘲諷。
「顧夫人,有身孕了。」
煥兒沒心沒肺,聽到這話,喜得就要起身,被煜兒冷著臉拉住。
顧維重手一松,玉佩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11
顧維重帶著兒子們回京後,我的日子終於平靜下來。
孫大姐啟程那日,我給她裝了一車江南特色。
當然,也少不了胡餅和肉幹。
看著孫大姐駕車離去瀟灑的背影,我們都知道,這輩子應該再難有見面的機會。
一輩子很短,但京城到江南的路太長太長。
現在娘整日將南南帶在身邊,天南地北好吃的、好玩的,流水般送入林府。
我娘還放話出去,整座林府未來都將由南南繼承。
是南南,而不是我。
盡管娘讓我跟著各大掌事學經商,但她並沒打算把林家交給我。
我明白是自己讓她失望了,還不止一次。
我能做的,就是讓娘輕松點。
並在南南長大前,替她打理好一切。
最讓人驚喜的是小北,經過江南名醫多次診治,他的說話能力在逐步恢復。
我娘過壽那日,江南書院院長登門道賀,看到小北寫的祝壽詞,堅持要收他當關門弟子。
對小北來說,這是天大的造化。
要知道,院長上一個關門弟子,如今已官拜宰相。
學業再忙,小北也沒落下做木工的手藝。
南南屋子裡的玩具,小到竹蜻蜓、陀螺,大到木搖馬都是小北親手做的。
整個林府就沒人不喜歡小北。
而京城的消息,是跟著顧家車隊一起進的蘇州城。
顧維重派顧煥把我的嫁妝送回,用掉的金銀藥材古玩等,他請人估價後給我寫了張欠條。
當著顧煥的面,我把欠條撕了。
我不想跟顧維重再有什麼瓜葛。
且他就算榮升一品大員,這輩子也還不上那麼多銀子。
顧夫人已於月前生下個男嬰,身體被他娘帶累,藥比奶喝得都多。
顧夫人四處求醫問藥,顧府無人操持,亂作一團。
僕婦們偷懶耍滑、中飽私囊的比比皆是。
廚房採買賬目混亂,膳食不是鹹了就是淡了。
顧維重的朝服漿洗得不夠平整,還遭了彈劾。
……
這好像是顧煥第一次同我講這麼多話。
我看他倒是瘦了許多,不過還算精神,聽說已經進軍營了,
「還有大哥……大哥被退婚了。」
說到這,顧煥滿臉憤恨。
顧夫人為自己兒子考慮,竟給顧維重納妾,還要把顧煜四人改記在那妾室名下。
消息傳出去,顧煜就被大理寺卿退了婚事。
顧煜淪為京城笑柄,請了外放嶺南,他不適應,頭三個月都在生病。
我忽然想到,今年府上曾收到過一箱茶葉、布匹,裡面還塞著兩隻孩童玩的泥人。
不知誰送的,便一直放在庫房裡。
現在想想,好像都是嶺南那邊的特色。
沉默半晌,我讓管家帶顧煥下去休息。
「對了,娘,還有件事……」
顧煥給我帶了京城時興的香膏布料,見我神色淡淡,顧煥臉一紅,垂下頭。
「我能看看妹妹嗎?」
12
不巧,我娘正帶著南南和小北在山上別院小住。
顧煥失望地啟程回京。
接下來,北方陷入長達五年的旱情,百姓流離失所,落草為寇。
朝廷下發的賑災糧,被層層盤剝,到得難民手中,連碗稀粥都喝不上。
我擔心張大娘兩口子,再次派人去接。
沒想到卻傳來噩耗。
難民間有人易子而食,張大娘許是想到了自家孫子,拼命要救。
夫妻兩個都S在那群走投無路的難民手下。
那天起,小北時常徹夜苦讀。
第一次看到人吃人的社會,或許讓他意識到能做的,必須有人去做的事,還有很多。
隨著大量難民湧入,眼看江南要亂。
提前收到消息的米商早就囤積大量糧食,想要高價售賣。
我帶著娘的印信,聯合起江南四大富商。
人心中的成見是座大山,都說商人重利,但我們同樣心懷天下。
很快,以我們林家為首的四大富商同時開倉放糧。
將糧食價格拉回到大旱之前,難民還可以以工換糧。
蘇湖熟,天下足。
天下糧倉江南,被群商賈穩住了。
皇帝御筆所書「仁商」的匾額以及賞賜,是江南總督親自送到。
送別總督時,我在門外遠遠看到個熟悉的身影。
像是顧維重。
再看已消失不見。
13
南南五歲了,招貓逗狗,憑一己之力讓偌大林府從不缺少熱鬧。
連知府夫人都提了好幾次,想收南南做幹女兒。
若不是自家兒子被南南欺負到怕得不行,這事才算作罷。
小北這段時間在書院準備鄉試。
才幾日不見,南南就鬧著要找他。
我娘犯了腿疾,一時半會兒下不來床,我又在盤庫,隻得請管家派人送她過去。
沒想到管家去而復返。
說南南在府外被人攔住了。
我心裡一緊,想到不久前看到疑似顧維重的身影,抬腳向大門走去。
遠遠就聽到南南脆生生的聲音。
「你們不是我哥哥,小北哥哥才是!」
「南南,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你怎麼能去親近一個外人!」
「對啊,你看,四哥給你帶了京城的撥浪鼓,喜不喜歡?」
走近才發現是顧煒和顧燁,不知他們何時來到江南。
「又沒有小北哥哥做得好看。」
南南算是被我娘和小北慣壞了,見多了好東西,尋常物件哪裡能哄得到她。
顧煒耐著性子。
「南南,但是哥哥們能保護你!」
「對,要是有人欺負南南,我們絕不會放過他!」
南南朝他們做了個鬼臉。
「吹牛鬼,小北哥哥才是最厲害的,他能SS一頭狼!」
顧煒和顧燁一臉懷疑。
但他們不知道,如果不是小北,南南今天就不會好生生站在他們面前。
多年前,下人打盹沒盯住,讓頭野狼進了房間,險些叼走南南。
幸虧小北在隔由gzh` hhubashi `提供全文壁習字,聽到動靜及時趕來,與野狼搏鬥,最後將其擊S。
小北右手傷得極重,大夫都說這輩子再難動筆。
但這孩子心性堅韌,傷還沒恢復,就已經開始練習左手寫字,且寫得絲毫不差。
從小,南南在下人嘴裡沒少聽這個事。
在她心裡,小北就是唯一的哥哥,無人能替。
看南南著急去找小北,我才緩步上前叫住顧煒二人。
他們恭恭敬敬朝我行禮,叫了聲娘。
我沒應,笑容也不鹹不淡。
「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14
沒想到顧家出了這麼多事。
顧夫人娘家負責賑災糧,被查出中飽私囊,全家下了大獄,最好的結果也是個流放。
顧夫人的兒子,也沒了。
說來也怪,大旱五年都沒事,一場雨下來,孩子卻沒有挺過去。
顧夫人變得瘋瘋癲癲,在她兒子頭七那晚不慎跌入深井,被發現時已沒了呼吸。
顧維重受到尚書府牽累,官職被一撸到底。
他索性賣掉京城的宅院,不久前,帶著兒子回到江南老家。
不出意外,顧煜和顧煥的前途,一眼就能看到底了。
而顧煒和顧燁來林府,是想看看能不能討個差事。
多少少年天才,終抵不住人性的平庸。
但林家也有林家的規矩。
我拒絕了這個請求,隻給他們一封江南書院的推薦信,能不能進去,看他們自己。
接下來有好些日子,管家每每來通傳,我都過分地緊張。
我擔心顧維重登門重提舊事,擔心他假借林府名頭,在江南地區行便利。
不過,這次是我想多了。
他買下顧家老宅左右兩間屋子後,擴展成學堂,以極低的束脩教授坊間孩童識文斷字。
顧維重還幫忙代寫書信,售賣字畫。
這些從前他不屑於做的事,如今換成一個個銅板,一塊塊碎銀,定期送到林府。
我們初識便是在蘇州城內的學堂,顧維重背不下書,被先生打手心。
我在旁邊看熱鬧,把熱乎乎的紅薯分給他一半,還讓他跟我一起說先生壞話。
誰知,先生是他爹。
這輩子讓我害怕的人不多,顧先生算一個, 我爹三不五時請他入府教我功課。
這才跟顧維重多了見面的機會。
在京城時,我總想著過去,因兩小無猜最是美好,能衝散一切苦澀。
回到江南後,我有很久沒再想起過這些。
或許,以後都不會了。
進入九月, 空氣裡飄著濃鬱的桂花香。
我牽著南南的手, 站在林府外,等待著鄉試放榜。
「娘,小北哥哥能中嗎?
「他都答應要教南南做紙鳶了!」
我雖然也緊張, 但更相信小北。
正要說點什麼,遠處傳來一陣鑼鼓聲,緊接著是人群的喧哗。
「放榜了!放榜了!」
街頭巷尾,好些人家都出來看熱鬧。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顧維重,沒想到顧煜, 顧煥等人也在。
但此時我根本顧不得其他。
當林府小廝氣喘籲籲跑過來,我的心猛地揪緊, 手心沁出一層薄汗。
小廝抬起頭, 卻是滿臉喜色。
「中了!咱家少爺中了!
「頭名, 解元!」
林府立刻動了起來, 僕人們忙著張燈結彩,管家則準備了好些銅板在大門口散錢。
南南到處湊熱鬧。
隻有我靜靜站著。
知道小北付出了多少, 才確定他值得今天的一切。
本以為小北不會回來這麼早, 我正要帶南南進府,就看到一俊秀少年騎馬而來。
小北一貫沉穩, 可隨著距離越來越近, 他卻先紅了眼眶。
「呀, 小北哥哥回來啦!」
「是少爺!咱家少爺回來了!」
「快看快看,林府的解元, 百年一遇的天才!」
「十三歲的解元,此子前途不可估量啊。」
小北毫不猶豫地走到我面前, 將那份榮耀連同尊重, 都給了我。
他如今的身量比我都高了, 眉眼間早已褪去稚氣。
我想幫他整理下被風吹亂的鬢角。
還沒抬起手臂,小北撲通一聲, 雙膝跪在我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頭。
「孩兒有今日, 幸得娘親教導。
「從今往後, 換我來護著娘, 妹妹和祖母, 護著我們的家。」
南南是小北的跟屁蟲, 也學著他的樣子跪在我面前,奶聲奶氣。
「娘,還有南南也護著你!」
真是的, 我這一低頭, 藏了好久的眼淚就掉了出來。
我趕忙抹掉, 指了指天。
小北立刻會意,轉向南方,鄭重拜了三拜。
再抬起頭時, 他頰邊多了道淚水劃過的痕跡。
風過,晴空萬裡。
我想,小北的娘親也一定在為兒子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