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開濟則居高臨下地看了過來,左右活動了下脖子,漫不經心地說:
「哦,真S了?」
21.
後來我們才知道,三爺爺家有親戚在侯府當差,見昭德侯近來四處置辦產業,便伙同三爺爺,獻上了村裡的酒坊。
所以吳開濟才會來酣泉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路上撞S了二玲,又來強奪酒坊。
當日下午,村民們圍住吳開濟的馬車,要求他給二玲家一個公道。
然而不出一炷香的時間,當地縣衙就派了官兵來,對村民們棍棒相向,打傷數人,威脅道:膽敢聚眾鬧事,一律收監。
大家隻能眼睜睜看著吳開濟帶人搬空了酒坊,留下一地狼藉,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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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狼入室」的三爺爺則躲回家中,聽著外頭的罵聲,嘴硬道:「莫要胡鬧!小侯爺與二玲無冤無仇,怎會是兇手?定是大玲認錯了人!小侯爺已許諾,酒售出後與咱們四六分賬!隻有仰仗侯府這棵大樹,咱們村才能飛黃騰達!」
二玲家院子裡仍停著棺材。孫木匠坐在門檻上沉默地抽著旱煙袋,大玲趴在炕上哭到昏厥,灌了兩碗藥湯才清醒過來。
我坐在桌邊,看向站在一側的江修筠。他雙拳緊握,臉色陰沉如鐵,怒聲道:「要告,必須告。縣衙不管,我去州衙告!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沒有王法了!」
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我有錢,咱去請狀師。」
我也不信這世間無公道可言,老百姓的命能被如此輕賤。
總會有一個能說理的地方吧?總會有辦法叫二玲瞑目吧?
當天晚上,我帶上行李,跟江修筠和孫木匠離開了村子。
大玲本就體弱,現在傷心過度,走路直晃,隻能留在家裡,守著二玲的屍身。
春禾嬸給我們烙了一大包餅,囑咐道:「最近北邊有幾個村子遭了山匪,你們務必小心。」
我們一行人先去了平安客棧。我想著鐵山花是老江湖了,說不定有門路。而且酒坊的事,也得知會她一聲。
哪知等我們到了客棧,店小二卻說,早在五天前,鐵山花就離開了,無人知曉她去了哪。不過,她給江修筠留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京中柳絮亂,莫沾舊時衣。」
江修筠眸光微沉,將紙條收入懷中。我問他何意,他隻簡短地說:
「當今皇後姓柳。」
我依舊不解,但也沒心思刨根問底。
我們跟無頭蒼蠅似的去城裡找狀師,卻接連被拒之門外,誰都不想接這燙手山芋,甚至還有人勸我們看開些,別惹禍上身,活人總比S人重要。
最終,我隻能自己寫了狀紙。江修筠安慰我道:「蒼州知州曾是我祖父的門客。我去試試吧,說不定他會念舊情。」
我往他懷裡塞了銀票:「那你直接去府裡找知州大人吧。別敲登聞鼓了,萬一他不想受理,鬧大了對咱沒好處。」
於是我們去了蒼州知州的府邸。江修筠向府門外的僕役稟明來意,又拿出了他祖父留下的信物。
沒多時,下人將他迎入了府。我也想跟著,可他堅持讓我跟孫木匠在外面等著,掰開了我抓著他衣袖的手,頭也不回地邁入府門。
我不知怎的心裡發慌,六神無主地在外徘徊,生怕他說了不該說的話,惹惱了知州大人。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剛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府內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竟是兩名家丁把江修筠架了出來,用腳踩著他的後背,把他按在了大街上。
緊接著,蒼州知州的隨從走了出來,用力敲了幾下鑼,引得行人駐足側目。
「都看好了!此等刁民,口無遮攔,妄議官府,擾亂民心!大人有令,略施懲戒,以儆效尤!」
22.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兩名家丁揚起板子,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江修筠的後背上,發出道道悶響。
江修筠趴在地上,手裡攥著狀紙,額角青筋暴起,愣是一聲沒吭,艱難地望向我,緩緩搖了搖頭。
我驚慌失措地撞開人群,撲到江修筠身上:「你們這是濫用私刑!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又有幾名家丁強行拖走了我,那名隨從則高聲喝道:「你是他何人啊?」
我被抓著胳膊,動彈不得,隻能肝腸寸斷地哭喊道:
「我是他的妻!」
隨從冷嗤:「那你早該看好你的夫君,別叫他胡亂攀咬,惹得知州大人不悅!」
路人的議論聲蓋住了我的啼哭與哀求。那群家丁像是跟江修筠有血海深仇,板子一下又一下地落下,每一下都像是要將他整個人劈成兩半。
江修筠的後背很快皮開肉綻,鮮血浸透了衣衫,染紅了青石板地。可他始終抬頭看著我,不停說著:
「音娘,沒事,沒事……」
我喊到失聲,胳膊被掰得幾乎脫臼,隻能就這麼看著江修筠的頭顱一寸寸低了下去,最後徹底貼在了地面上,隨著擊打輕輕顫動。狀紙仍被壓在手掌下,暈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花。
孫木匠在我身側不停磕頭作揖,心如S灰地嘶吼著:
「不告了,不告了,草民知罪了!知罪了!!」
然後爬上前一把抓過那張狀紙,撕了個粉碎。
紙片如雪花飄落,孫木匠一個頭磕下去,塵土四濺。那板子打碎了我等賤民的背脊,官字兩張嘴,原是一張吃人肉,一張吸人血。哪來的天理王法,皆是S人的刀!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打累了。蒼州知州的隨從盛氣凌人地提了下手裡的刀:「記住了,這頓板子是大人賞給你們的!再不老實,說些有的沒的,讓你S無全屍!」
家丁們大搖大擺地離去。我匍匐在地上,無措地摩挲著江修筠的面頰。可他半睜著眼,沒有絲毫的反應,好像也沒有了鼻息。
我吃力地爬起來,從附近的店鋪借來了門板,把江修筠抬去了醫館。
血液順著他的指尖滴落了一路。我從沒跑這麼快過,一邊跑,一邊喊「江修筠」,想把他的魂魄喚住。
我後悔了,他還沒聽過我彈琵琶呢,也沒聽過我唱小曲。
他一點都不了解我,我也一點都不了解他。
我們本該是夫妻。
23.
郎中說,他從醫十幾載,從未見過像江修筠這麼命大的人。
江修筠傷得很重,但不致命,打鬼門關走了一趟後,於次日黎明悠悠轉醒。
我喂他喝藥。他懵懂地盯著我,似是不認識我了。
我惴惴不安地問:「怎的了?怎不說話?」
他嘴唇翕動了半晌,忽然說:「是我誤了你。」
我大惑不解,就聽他繼續說:「起先我,當真想成個家。可等我把你帶回來,又後悔了。
他咳嗽了兩聲,眼底添了層水光:「我知你說心悅我,不過是哄我罷了。可我一面說讓你自己做主,一面又忍不住痴心妄想。我是個偽君子,因一己之私,將你帶到窮鄉僻壤……」
我打斷了他。吹吹湯藥,送到他嘴邊:「你還病著,我權當你說胡話。江修筠,我早就做過主了,腿在我自己身上,我若想走,隨時能走。我不信你不知我心意。」
我宋韶音,輕浮、愚笨、厭倦了父為子綱,讀不懂三從四德。
可那又怎樣?我要活,就無所謂離經叛道。我心悅誰,就無所謂他尊卑貴賤。
我想要的,會自己爭來,貪心得坦坦蕩蕩。
江修筠在醫館躺了三天,期間蒼州知州的手下在醫館附近不停徘徊,顯然是在盯著我們。
我們隻得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我租了馬車,把江修筠扶上去。孫木匠趕著車,故作平靜地說:「回去後,就把二玲葬了吧。」
江修筠不甘地問:「不告了?」
孫木匠苦笑一聲,輕輕揮舞著馬鞭:「不告了,活人總比S人要緊。」
江修筠還想再說什麼,我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開口。
馬兒慢悠悠地走在山道上,江修筠靠在我懷裡,始終皺著眉,似是很疼。我在他耳邊小聲說:「你把傷養好了,咱再想辦法。」
然而還能想什麼辦法呢?是要等個十年二十年,等到昭德侯府倒臺嗎?
我們這群平民百姓,鬥不過權貴,隻能寄希望於「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可這世上真的有報應嗎?
我黯然神傷,輕輕握著江修筠的手腕,感受著他的脈搏跳動,稍稍安心。
哪承想我們一路緊趕慢趕,剛到村口,一群兇神惡煞的男子突然圍住了馬車,不由分說地將江修筠拽出馬車,把他捆了個結結實實。
我則被長刀架在了脖子上,驚恐地看著吳開濟慢悠悠地走了過來,踩著江修筠的腦袋上碾了碾,冷笑道:「哈,我就說,誰這麼狗膽包天,敢告小爺我?原來你是江承嶽那老東西的孫子啊!」
江承嶽,就是江修筠的祖父。據說他在朝堂上時剛正不阿,得罪了諸多權貴。
我心涼了半截。看來吳開濟特意又跑了這一趟,是想新仇舊恨一起算了。
24.
我們仨被五花大綁,押去了孫木匠家。
二玲剛入棺,大玲見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衝進院子,緊張地擋在棺材前:「你們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