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做噩夢了。」
他頓了頓,移開視線,喝了口水:
「做噩夢很正常的,我也經常做噩夢。」
我搖頭:
「我夢到叔叔你S了!」
他的手一抖,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我們慌忙抽紙巾來擦。
等收拾妥當,叔叔才苦笑了下:「人嘛,總會S的,不過就是早S和晚S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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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叔叔你能晚S嗎?」
他扯了扯嘴角,幹笑:「不是我說能,就能的。」
「可是,叔叔你都不積極爭取啊!」
他不吱聲了。
我打起感情牌:
「叔叔,我已經沒有了媽媽,我不想你也沒了!」
「你知道之前媽媽走了之後,我隻能住樓道裡,撿瓶子賣,發燒了也沒錢治病,隻能買感冒靈泡著喝,後來沒開水泡,直接幹吞,可慘了!」
他也似乎想起了過去,笑了:「是啊,跟個小乞丐一樣,可憐兮兮的。」
我點頭:
「那次高燒,我也感覺自己快要S了。」
他愣住。
「真的,」我深吸了口氣,「那時候我好像每天醒來的時間都很短,可我要等媽媽回來啊,雖然當時我根本不知道媽媽已經沒了。」
時光好像又回到了寒風蕭瑟的那一天清晨。
「我全身都在發燙,樓下的阿姨不在,隻有你了,可是你好兇,看起來根本不像個好人。」
「那時候我就想,我得賭一賭,賭你是心軟的人。」
「不賭,我大概真的要S了,可賭對了,我就能活下去。」
我衝他笑:「我很幸運,賭對了!」
「我遇到了你這麼好的叔叔,我不想再失去了。」
叔叔愣愣地看著我,許久才白了我一眼:
「我明天去醫院。」
「真的?」
「滾蛋,趕緊去睡覺!」
叔叔真去醫院了,我生怕他反悔,又央求房東大嬸幫我看著。
手術那天,我跟老師請假去了醫院。
叔叔的頭發被剃光了。
看到我來,他瞪我:「你又逃課?成績要降下來,小心我揍S你!」
房東大嬸在邊上笑著搖頭。
她偷偷湊過來在我耳邊嘀咕:「你叔叔成天說要揍S你,我看啊,你手板都舍不得打吧?」
我點頭。
叔叔從沒打過我。
以前沒有,我這幾年長大了些,他更不可能了。
他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焦急地在外面等著。
卓銘放了學也過來了:「叔叔手術還沒好?」
他給我一杯奶茶,我接了,可根本喝不下。
足足五個小時,叔叔才被推了出來。
三個小時後,叔叔醒來。
看到我跟卓銘趴在床頭櫃上寫作業,他又翻起了白眼。
真好!
叔叔雖然兇,但更有活力了。
活檢的結果三天後出來,良性。
叔叔捧著報告單看了又看,沒忍住笑了起來。
我嘖嘖:「叔叔,你笑起來還是很兇!」
「滾蛋!」
他撈起床頭櫃上的蘋果扔我,被我一把抓住。
「我去上學,走嘍!」
「好好學習,考不好我揍S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啰嗦。」
日子好似又平凡了起來。
叔叔出院後依舊做他的直播,隻不過更注重作息和飲食了。
中考後,我跟叔叔又去了一次殯儀館。
我們將媽媽接了出來,埋在了風水極佳的墓地裡。
小心翼翼地將媽媽的照片貼上,見叔叔走遠,我跟她說起了悄悄話。
「媽媽,我中考考很好哦,高中也考這麼好的話,我肯定能上大學。」
「我長高了,感覺比你還高呢。」
「買了墓地之後,我又身無分文了,不知道高中有沒有時間賺錢……」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我故意提高聲音:
「媽媽,你不介意我喊叔叔爸爸吧?」
腳步聲停了,我聽到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诶!」
番外·陳志榮視角
瑩瑩考上 211 大學辦謝師宴時,她紅著眼敬了一圈老師後,來到我身前,悄悄跟我說:「爸爸,我最感恩的是你,謝謝你當年抱我進去,給了我一個家。」
我眼圈有些泛紅。
彼時的我已經開了三家公司,買了別墅和豪車。
雖然快半百,依舊是人人稱羨的黃金單身漢。
可我的乖女兒不知道,我也想謝謝她。
謝謝她在我最落魄的時候,給了我生活的動力。
那時我剛跟李慧離婚,車房和孩子都沒了,還被辭退。
年近不惑的我投了好多簡歷,都石沉大海,最後連租房的錢幾乎都耗光了,隻能去髒亂差的城中村租住。
我的人生好像徹底跌入了深不可見的谷底。
我羞於跟以前的朋友聯系,日日買醉,好像這樣就能忘記我是個失敗的人。
直到那一天清晨,我的門被敲響。
她急切地說出那句話:「你能養我嗎?就像養一隻貓一隻狗那樣,我很乖的。」
那會兒我雖然醉了,意識卻十分清醒,隻覺得好笑。
我自個兒卡債都欠好幾萬,快養不活自己了,怎麼可能養你?開什麼玩笑?
「神經病!」
我果斷把門關上了,自認為把麻煩也關在了門外。
可酒卻怎麼都喝不下去了。
那時候的瑩瑩就像個小乞丐,雖然 8 歲,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模樣,臉黑黑的,瘦得好像隻剩個骨架。
在那之前,我已經見過她一個月了。
通常情況下她都乖乖地縮在樓道裡,我經過時,低垂著腦袋,小手緊張地按在牆壁上,小腿兒稍稍斜著,卻積蓄著力量,仿佛我要過去,她分分鍾能跳起來逃走。
房東說,她跟她媽媽原本就租著我這房子,後來她媽媽扔下她跑了,這孩子是個倔脾氣,送了好幾次孤兒院都跑回來,東西扔了又偷偷撿回來,後來她實在沒法子,索性也不管了,好在她還知道撿瓶子去賣,不至於餓S。
那時候我對她就幾個印象:瘦小,可憐,自立。
我在那裡住了一個月,從沒見她麻煩人,從來都安安靜靜的。
是什麼樣的情況,能讓她說出把自己當貓狗養的啊?
她肯定已經到了絕境了。
終究還是不忍啊。
我偷偷開了門,走到樓道查看時,她已經昏睡過去了,臉上滿是淚痕。
那是我第一次主動聯系以前的朋友。
我把瑩瑩抱進屋,又去附近的藥店買了體溫計和藥,捏著她鼻子喂她吃了,見她燒退了,又去附近派出所了解了下情況。
我還是感覺我撿了個麻煩。
她媽媽鬼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看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那我豈不是撿了個燙手山芋,扔都扔不掉?
我想把她趕出去,可一看到那瘦小可憐的模樣,又不忍心了。
養著吧,她不是說了嘛,把她當貓貓狗狗養著,不就是給口吃的給個地方住嗎?
沒想到,瑩瑩還會煮面洗衣服掃地。
我知道她在討好我,她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想,別想著好工作了,隨便找個活幹一幹吧,至少養活她再說。
我找了快遞分揀的工作。
一晚上 150。
房租每個月 300,其餘的吃喝倒是沒問題了,第二個月居然還存下了錢。
看著她那幾本幾乎被翻爛的書,我想,這不義務教育嗎?讀書應該費不了幾個錢吧?
再說了,她都 8 歲了還不上學,人生不直接毀了嗎?
可問了一圈,最難的還是身份問題。
我去派出所磨了將近半個月,總算讓所長幫忙聯系附近的學校,順便解決瑩瑩的身份問題。
那 5000 多的借讀費掏得我傷筋動骨,可看著她穿著校服背著小書包,我內心一陣自豪。
瞧!
雖然我的人生已經失敗徹底,可我還是能給別人一個新的人生的。
每天我送瑩瑩上學,放學她回來給我煮一碗面,吃了就去上班。
日子過得充實無比。
我漸漸產生了貪念,我在想,要是她媽媽一直不回來就好了。
這樣她就能一直陪著我了。
我發誓,我真不是詛咒。
那天聽到樓下傳來的驚呼聲,我下樓看到下水道井蓋被掀開,房東湊熱鬧去看了眼,說了聲「是女的」,轉身就吐時,我的心又開始害怕了起來。
千萬不要!
千萬不要!
真要是瑩瑩的媽媽,瑩瑩該多傷心啊?
可事與願違。
警察上門採集了瑩瑩的頭發做 DNA 比對,很快確定了S者的身份。
瑩瑩那陣子天天哭,不得已,我隻能給老師請假。
沒媽的孩子啊!
當初爸爸媽媽意外去世時,我也覺得天快塌了。
一度我都懷疑瑩瑩會不會這麼哭S過去,她卻像是被火燒後的野草,總能煥發生機。
聽到她可憐兮兮地說要交一半房租時,我的心疼得快裂開。
她還要寫欠條給我。
多麼沒安全感的孩子啊!
為了讓她安心,我隻能都收了。
第二天我辦了一張卡,將租金存裡面,等合適的時間再還給她。
可兩個月後,瑩瑩媽媽的案子告破,她卻要走了。
我去派出所極力爭取,可規定就是規定,我無計可施。
終究,她還是離開了。
我的生活又成了一攤爛泥。
反正一天 150,賺這麼點錢有什麼用?
我又開始了成天買醉的日子,喝醉了,好像就能看到瑩瑩還窩在那小床裡,我才能安心睡著。
萬萬沒想到的是,瑩瑩又回來了。
孤兒院的院長說她成天失眠,可她回來卻睡得十分香甜。
果然,瑩瑩也離不開我吧?
院長答應讓瑩瑩留下時,我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
我又重新去做快遞分揀,但很快我就意識到,這樣的工作不行,熬夜容易猝S。
我得陪著瑩瑩長大,至少,要陪她到 18 歲成年。
不再挑剔工作後,我找了個文員的工作,工資 3000 多出頭。
人啊,總是不知足的。
我想多賺錢,讓瑩瑩有更好的生活條件。
所以我又買了二手電腦開始了直播。
那段艱難的日子如今細細想來,沒有苦難,全是滿足。
不僅僅我為了生活在奮鬥,瑩瑩也是。
那次被她班主任叫去學校後,她賺錢的想法非但沒被打擊,反而腦瓜越發靈活起來,居然想到上門喂貓幫忙遛狗。
她都這麼努力了,我能輸給她?
日子眼見著越來越好,我卻在除夕夜遇到了李慧。
她一如既往地光鮮亮麗, 也一如既往地看不起我。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失敗的自己。
那個無可救藥、隻配活在最底層、陷進淤泥裡的自己。
可瑩瑩說:「叔叔是大主播!」
是啊!
在外的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大主播,未必當不了!
為了不讓瑩瑩失望,我開始正視直播這個工作。
時光不會辜負努力的人,我漸漸在直播行業裡立了足, 粉絲從上千到上萬, 再到十萬, 百萬。
賺的錢從最開始的每月幾百,很快就到了幾千,上萬。
穩定半年每月拿到十萬後, 我辭去了文員的工作,然後攢錢, 買房。
我沒打算太早搬走。
這裡是瑩瑩媽媽住過的地方,她對這裡有感情。
可要拆遷了啊!
我們隻能搬去了新家。
四室兩廳,我們一人兩間房。
我在瑩瑩的房間貼了一整面的照片牆。
她果然很驚喜,開心壞了。
然而命運總是不公的。
我得了腦瘤。
雖然醫生說腦瘤基本是良性的,可我還是害怕。
瑩瑩不知道, 房東不知道, 他們都不知道, 我雖生得高大,卻是膽小消極的人。
似乎人生裡所有的小概率,在我這裡都成為了絕對。
高考報考信心滿滿卻名落孫山, 隻能上一個二本大學。
婚內李慧生的孩子也能不是我的。
明明注意不熬夜不喝酒了, 身體還是出了問題,得了腦瘤。
我怕,怕是惡性的小概率還是會無情發生在我身上。
怕手術就是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所以, 我逃避, 我拖延, 我消極應付。
像是將腦袋埋進土裡的鴕鳥,隻要不手術,就沒病一般。
瑩瑩又點醒了我。
她說:「你好兇, 看起來根本不像個好人。」
她說:「我得賭一賭, 賭你是心軟的人。」
她說:「不賭, 我大概真的要S了,可賭對了, 我就能活下去。」
8 歲的她都有的勇氣,我卻沒有,太丟臉了!
但讓我真正鼓起勇氣的, 還是那句:
「叔叔,我已經沒有了媽媽, 我不想你也沒了!」
是啊,瑩瑩好像,隻有我了!
我不能丟下她!
命運在這一次好像把過去收走的好運氣都還給了我。
腫瘤良性的,我的身體很快恢復了健康。
在陪著瑩瑩將她媽媽安葬後,她還喊了我爸爸。
為了這一聲, 我盼了 8 年。
那一刻, 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我的乖女兒!
爸爸才更要謝謝你!
謝謝你在那一刻敲響了門,走進了我的生活,將我從低谷的汙泥裡拉了出來, 讓我重獲新生。
前陣子我再次遇見了李慧,終於能夠心平氣和地直面她了。
因為,輕舟已過萬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