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狐疑地看著腕間的小石頭。
「便是這小玩意叫碧璽,本宮怎麼瞧著像大臣上朝的朝珠?」
我賠著小臉:「是,此物稀罕,奴婢也是偶然所得。」
「好吧。」貴妃娘娘終於賞臉,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麼瞧著,的確是比紅玉配金好看些。」
她心情不錯,還抬舉了我。
「今日你來給本宮梳頭。」
旁邊,本來今日該給娘娘梳頭的金枝,硬生生地掰折了手裡的木梳。
看向我的眼裡,仿佛有毒火發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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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職場條件惡劣,老板發了話,我總不能不幹了吧!
貴妃娘娘發令後,金枝不情不願地下去了,隻剩下零星幾個宮女留在殿裡。
今日梳頭的主力,是我。
小心翼翼站在貴妃身側,我看著銅鏡中的美人,心中一個大膽的計劃成形。
……
貴妃娘娘扶著鬢發,有些不習慣。
「本宮從未戴過這麼少的首飾。」
雲鬢之上,隻有幾支步搖與一朵牡丹。
這對曾經滿頭珠翠的貴妃娘娘來說,很不適應。
「娘娘容色姝絕,似牡丹傾國,雖然適合戴金銀,但首飾過多反而不美。不如梳高髻輔以魏紫牡丹,自是花中第一流。」
「好一個花中第一流。」貴妃被我逗笑了。
她今日要去參加每旬一度的「月會」。
——給皇後請安。
當今皇後是續弦,膝下也無所出,是個隨和性子,因而也並不拘著其他妃子每日請安。
但每月一請安,卻是實實在在的祖制。
貴妃娘娘頂著新發型,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了。
我在後頭翹首以盼。
希望其他娘娘多給些精彩反應,好讓我好過些啊!
送走貴妃,我又要過灑掃宮女的普通日子了。
午飯寡淡,隻是多了一道菠菜豆腐。
這已是貴妃娘娘拿出體己錢貼補了。
我三等的宮女也能吃上與近身侍奉的二等宮女一樣的飯菜。
放在別的宮裡,若是小主不受寵,也隻得吃刷鍋水煮菜葉。
但我習慣了現代的山珍海味,吃菠菜豆腐也吃得苦哈哈。
與旁邊大口吃飯的宮女形成鮮明對比。
金枝陰陽怪氣道:「有的人以為攀上高枝就興旺了,殊不知還早著呢!」
她是頭等宮女,吃得自然好。
辰時吃銀絲卷和鮮筍粥,午時吃白米飯和四品熱菜。
還有一道雞絲面可吃。
比起我們這樣的小宮女,已不知道要風光多少了。
我豔羨地看了她一眼。
頂嘴是懶得頂嘴的,我餓得沒力氣!
普通宮女是兩餐制,我初來乍到不知道藏饅頭,今晚要餓著肚子過了。
貴妃娘娘直到未時才回來。
她心情很好,粉面含笑,春風得意地走了進來。
一看到她,我就知道我穩了。
果然,貴妃娘娘開口道:「今日全宮賞一道櫻桃肉。」
底下的宮女太監們都喜不自勝。
在生產力低下的時代,能多一道菜就是多一份福氣,他們多少人都指望著多貼些膘來過冬呢。
貼身太監周大福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問道:「娘娘今日是得了什麼彩頭,這麼疼奴才們?」
貴妃娘娘心情好,倒也肯開口:「今日長公主也進宮了,這麼多人裡,唯獨誇了本宮。哼,賢貴妃的臉都氣綠了。」
除去中宮,宮裡東西南北四妃俱全。
除了貴妃娘娘,宮裡還有賢貴妃。
因著這個「賢」字,賢貴妃平白壓了貴妃一頭。
今日算是讓貴妃娘娘揚眉吐氣一回了。
怪不得她舍得讓全宮上下都吃一道櫻桃肉。
貴妃待我格外和顏悅色:「明日還是你來給本宮梳頭。」
我唯唯諾諾點頭:「是。」
旁邊的宮女都用豔羨的眼光看著我。
他們明白這是跟著我沾了光,我若是好好幹下去,也不愁將來的晉升。
我也是長舒一口氣。
項上人頭得以保住,未來晉升通道也打通了。
我隻要小心翼翼苟住就好了。
這麼多的人裡,唯獨一個人臉色難看。
——正是金枝。
7
入了夜。
我正忍著飢餓躺下,忽然看金枝鬼鬼祟祟地出去了。
她本不該住在這裡,隻因前些天給娘娘梳頭被人嘲笑了,才「下放」到大通鋪裡。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以張嬤嬤的得寵程度,金枝重回大屋子隻是時間問題。
果然,其他宮女躺著的工夫,金枝又去邀寵了。
我們見怪不怪。
隻是今晚她去的時間太長了。
不知為何,我的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時,張嬤嬤走了進來。
「鳶兒,娘娘叫你。」
我的右眼皮重重地跳了三下。
一骨碌爬起來,我麻利穿好了衣裳。
一邊還要覷著張嬤嬤的臉色說話:「嬤嬤,可是娘娘又要梳什麼頭……」
「梳頭?」張嬤嬤不怒自威,呵呵冷笑兩聲。
笑得我心裡拔涼拔涼。
跟在她身後,像被押送犯人一樣走到主殿。
周大福眼神示意我自己走上前去。
我跪著請安:
「鳶兒求見娘娘。」
殿裡傳來瓷器被摔碎的聲音。
周大福說:「娘娘讓你進去。」
好啊。
果然是有人要暗害我。
我剛走進去,就有一樣東西衝我面門來。
我定睛一看,正是白日裡我好不容易尋到的碧璽石。
這小東西砸過來,我不敢躲,硬生生地扛住了。
貴妃娘娘拆了發髻,正一身素衣坐在銅鏡前。
美人面上難掩怒氣。
她身後的金枝露出得意笑容。
貴妃厲聲質問我:「你這珠子哪來的!」
我硬著頭皮回答:「回娘娘……是奴婢撿到的。」
「哼,好一句『撿到的』!本宮怎不知自己犯了什麼罪,竟隻配戴泥地裡的珠子了!」
聽到這句,我的腦瓜子一下就「嗡嗡」了。
再看旁邊的金枝,此時臉上嘲諷更甚。
原來那日她並未走遠,而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臉色煞白,想說些什麼話解釋。
可貴妃最重臉面,如今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吾小命休矣!
果然,貴妃冷著臉把碧璽珠子摔出去。
「帶著你的泥珠子滾出宮!」
深更夜寒,宮禁森嚴。
我能滾到哪裡去?
可主子發了令,我也隻得弓著腰,緩緩退出去。
金枝毫不猶豫過來關門。
就在我苦著臉出去、不知該怎麼辦時,門口忽然傳來了張嬤嬤顫抖的聲音:
「娘娘,陛下……陛下他來承禧宮了!」
聽到這一聲,我們三個的目光都投向那顆小小的碧璽石上。
我的腦海裡隻有一個荒謬的想法。
不是吧……還真招桃花?
貴妃娘娘猛地站起來,俏臉上難掩激動。
「陛下已經好久沒來承禧宮了!」
「快,伺候本宮梳妝!」
金枝旁的碧鵲反應迅速,已經抓著衣服往貴妃身上套。
而金枝臉色煞白,不知是看出了什麼。
她下意識看向貴妃娘娘。
貴妃橫了她一眼,朝我招手:「鳶兒,還愣著做什麼,快替本宮梳頭!」
我頓時明白這是她又看上我了。
此時什麼面子也不要了,狗腿地湊上前。
「娘娘要不要梳個時興發式?」
她傲嬌地點頭:「自然。陛下許久未見本宮,你好好準備著!」
8
陛下的御駕進了承禧宮。
而我火速給貴妃娘娘梳了一個墮馬髻。
妝匣裡的翡翠螺鈿長步搖,自放進去後就沒拿出來,我小心翼翼插到了發髻上。
回眸看,鏡中人雲鬢花顏,長長的步搖襯得她更有幾分小女兒的嬌俏。
陛下走進殿中,本是緊皺雙眉。
直到他看見了笑語盈盈的貴妃。
小女兒家般的情態與裝扮,讓天子的眉目柔和了下來。
「宛眉,朕竟以為見到了十八歲時的你。」
是了。
陛下和貴妃娘娘也曾有兩小無猜、繞床弄青梅的甜蜜時刻。
隻可惜這麼多年恨海情天,彼此相望,情誼不再。
如今,貴妃梳的發髻讓他們又回到了當年。
見陛下眉目含笑地握著貴妃的手,而貴妃滿臉嬌羞。
我們這些宮人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暗夜下,皓月皎潔。
今日竟是十五團圓之象。
按慣例,皇帝是要到皇後宮裡去的。
可御駕偏偏停在了承禧宮內。
張嬤嬤緩緩舒出一口氣:「鳶兒,你今日做得很好。」
她刻薄的面容上此時居然也有了疲憊。
「往後,也要這樣幫娘娘。」
我乖覺地點了點頭,朝耳房走去。
我當然得好好幫了!貴妃娘娘現在就是我的頂頭上司、我的衣食父母。
正如潛龍入淵,虎落平陽。
曾經再傲氣的人,入了這宮裡,也得好好盤著。
助貴妃,也是幫我自己!
9
一夜春恩。
貴妃娘娘第二日走出寢殿時,粉面含春。
她玉手一揮:「今日全宮上下,賞半個月月錢。」
太監宮女都喜氣洋洋的。
主子得寵,下人也跟著沾光。
昨日賞的那道櫻桃肉,人人有份。
我吃著肉,差點落下淚來。
雖然我不是個肉食動物,但一天半沒見葷腥,著實是太想念了!
吃完飯,金枝不情不願地來找我了。
「娘娘找你。」
張嬤嬤在身後給了她一記眼刀。
又低聲讓我「好好幹」,不要讓娘娘憂心。
我吃飽了心情好,自然也是滿口答應。
周大福領著我進主殿。
在走路的工夫,我看著他帽子上簪的花,忍不住問:
「周公公,你是不是還有個兄弟叫周六福。」
「……」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如有冒犯請多見諒……」
「你怎麼知道的?」
周大福也不年輕,隻是貴妃娘娘討厭醜人,他自然也是清秀長相,帽子上還經常簪一朵小花。
此時,他皮笑肉不笑:「咱家兄弟六個,最小的剛好就叫六福。」
「哦哦,那你就是最大的了?」
話說完我就想抽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