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睜睜地看著獅子貓被安了個「秋秋」的名字。
怎的這麼奇怪?
皇後娘娘的閨名——不會就叫秋秋吧!
我看著「秋秋」上撲下跳,極盡奴顏婢膝,逗得貴妃娘娘笑容連連,心裡十分佩服。
做貓做到這份上,倒也是不虧了。
這時,周大福回來了。
貴妃娘娘容色淡淡:「事辦完了?」
「是,已交給奴才的兄弟六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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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兄弟是個審人的好手,定要從那老貨嘴中審出什麼來。」
「奴才這就吩咐下去。」
我脊背上一陣寒氣,有些莫名的畏懼,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從前或許是我將一切都看得太簡單。
宮裡的女人都是宮鬥的一把好手。
不爭,也許隻是不屑。
陪完貴妃,從正殿出來後,我瞧見羅袖又在潑水。
一盆水下去,青石板上的血跡便淡了許多。
她瞧見我,笑了笑:「怎麼樣,你挑的貓兒娘娘喜歡嗎?」
「娘娘心情還不錯。」我看著那淡淡的血跡,「羅袖姐姐,桑雅呢?」
「哦,她啊。」她笑容未變,「犯了大錯,剛從這裡被拖出去呢。」
我順著長長的直道一看。
紫禁城裡本不該有煙氣,可淡淡的水霧蒸騰,似一層又一層薄紗將青石板上的泥濘與鮮紅掩去。
無人知道,這裡被拖下去一個人。
羅袖說:「娘娘最恨背叛。」
桑雅,就這麼S了。
17
隔日,貴妃娘娘又出門了。
宮裡日子無趣,除卻請安,其他皆是後宮妃子找的樂子。
這回便是賢貴妃偶然得了幾株名貴牡丹,邀人來賞花。
貴妃娘娘與賢貴妃不對付,但旁人都去了,她若不去反而顯得失了身份。
因而出門前她換了好幾身衣裳,叫我看了許久,這才拖著腳步出宮。
貴妃娘娘說,這叫「好戲在後頭看」。
果不其然,等我們到了賢貴妃的永和宮,滿院子姹紫嫣紅的妃子已到齊了。
既是看花,也是看人。
貴妃娘娘今日戴了一套珍珠頭面,粉白的南海珍珠又大又圓,是今年剛進宮的珍品,整個宮裡獨娘娘有。
我感嘆,怪不得妃子要爭寵呢,敢情爭的不是又老又醜的皇帝,而是這些首飾金銀!
貴妃娘娘剛入場,身邊便聚集了四面八方的豔羨目光。
她容色如常,緩緩落座,勾唇道:「各位妹妹興致好呀,今日竟打扮得這麼好看。」
聞嫔掩面笑道:「臣妾等庸脂俗粉,怎敵娘娘容色傾國。」
這一番誇獎讓我自愧弗如,又讓貴妃娘娘更得意了些。
可惜,根據宮鬥劇定律,很快就要有人來打臉了。
果然,皇後緩緩而至。
恬淡雍容的目光落在貴妃的身上。
「宛眉今日收拾得很齊整。」
貴妃娘娘平日涵養好,很少動怒。
偏生每次碰見皇後便像隻炸了毛的貓,瞪圓了眼睛,越發顯得活色生香。
「你什麼意思?!」
皇後輕輕笑了下,不說話。
倒是賢貴妃來打圓場:
「好了,張貴妃,皇後娘娘這是在誇獎你呢。」
「難得我得了幾株名貴的花,你可別風摧雨推的,毀了我這幾盆花。」
皇後問:「大公主今日也要來吧。」
賢貴妃點頭:「往忠國公府發了帖子,不知公主收了沒有。」
談起這個話題,張狂連貴妃娘娘,都收斂了許多。
她問:「公主這是第一回進宮吧。」
賢貴妃點點頭:「是,往日發了帖子,都被忠國公府截了下來。」
貴妃娘娘嗤笑了一聲:「不過一個沒落公爵,倒敢管起金枝玉葉的事了。」
在場的人都沉默了,不敢搭話。
不是誰都有張貴妃這般顯赫的家世的,她父兄得力,又手握邊疆大權,什麼話都能說上幾分。
但更多的妃子,隻能沉默以對。
後宮的女人都是身不由己,賭對了便是無邊榮耀,賭輸了便是粉身碎骨。
賢貴妃開口了,聲音有些發澀:
「崔家是世家,裡頭彎彎繞繞的,公主在裡頭也不容易。」
貴妃娘娘輕嘆一聲:「到底是沒娘的孩子,可憐見的,沒人疼。」
這話便是圖窮而匕見了。
在場的人無不悄悄將目光投向皇後。
誰人不知大公主是先皇後所生,按理來說,她也該叫皇後一生「姨母」。
這樣的孩子,本該由皇後來「疼」。
皇後垂下目光,並不答話,纖白的手擱在杯子上。
「等公主來了再說吧。」
又等了一陣,天色偏移。
匆匆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從門外跑來。
她長得與皇後娘娘有幾分相像,都有尖尖的下颌與一雙杏眼。
隻是又不太像。
皇後娘娘氣定神闲,自有一番雍容風度。
可這女孩子雖有貴氣,神色卻張皇,身形也消瘦。
見到眾妃子,一時愣在垂花門外。
還是皇後娘娘喚了一聲「珏兒」,這才如乳燕投林般跌進來。
「母後!」
她咬著下唇,哭得淚眼婆娑。
我站在貴妃娘娘的身後,借著衣香鬢影打量著這傳說中的「大公主」。
聽聞先皇後生得貌美,可大公主卻容貌不豐,隻是清秀。
其中大約是「女兒類父」的鍋。
我見過陛下,雖氣度不凡,但也是中人之姿。
放在男子上還好辦,放在女子上倒是不顯美貌。
大公主伏在皇後的懷裡哀哀痛哭。
就連貴妃娘娘的眼裡都掠過一絲復雜。
「母、母後,珏兒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公主抽噎道。
她自十四歲嫁予忠國公府,至今從未返宮過。
也不知皇後用了什麼法子,將她生拉硬拽了出來。
此時的賢貴妃也是不掩慍色。
「忠國公府好大的派頭,竟敢拘著公主?」
「不、不是……」公主抽抽噎噎道,「是珏兒自己不願出來的。」
「崔家嫂嫂是世家貴女,婆母雖然不說,但也總想我同她一般的。」
「我沒法子,隻好拘著自己同她一般有禮,隻是卻越做越差……」
聽聞這個,周遭的女子都是一聲嘆息。
賢貴妃道:「我的小公主啊,您是金枝玉葉,從小無憂無慮長大,怎麼能同那世家規訓的宗婦一般?若是這麼比,不是本宮說胡話,怕是一輩子都比不過。」
貴妃開口道:「你父皇一輩子殚精竭慮、打壓世家,本就是為了讓你快快活活的,你怎的讓自己拘住了?」
公主紅著臉,支支吾吾道:「嫂嫂是清河第一美人……」
聽到這個,便都明了了。
到底公主年紀小,不懂得權力才是比美麗誘人得多的東西。
但宮裡子息少,對為數不多的孩子們,大多都是哄著來的。
我察覺到貴妃娘娘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良久,她開口:
「鳶兒,你同公主回府住一段日子。」
我愣了下,沒想到貴妃娘娘居然會這樣吩咐。
也是,公主既然為容貌而傷心,派出我是最穩妥不過的。
令我驚訝的是貴妃娘娘的態度。
她看著張揚熱烈,其實看宮裡諸事皆如隔岸觀火,不顯山不露水。
但她竟如此在意大公主。
皇後娘娘渺渺的目光也掃過我的面孔。
她似乎在努力記憶我的模樣。
「你……便是鳶兒?」
我斂容道:「正是奴婢。」
她有些回憶的目光一下收回,淡淡道:「你一人去不妥,本宮再派一人與你同去。」
我自然是應下了。
18
回到宮裡,我還沒來得及和羅袖好好合計一番,張嬤嬤便來找我了。
她給了我幾個金葉子:「這是娘娘叫我拿給你的。」
我受寵若驚,推辭道:「這太貴重了。」
這幾個金葉子,值我兩個月月例呢。
張嬤嬤說:「拿著吧,宮外頭比不上宮裡,更何況沒有娘娘護著,有娘娘傍身總是好的。」
聽她這麼說,我好奇了起來:「張嬤嬤年輕時也被派出宮過嗎?」
張嬤嬤驕傲的目光掃過我:「當然不。娘娘怎麼可能舍得我出宮。」
我:「……」
好吧,是我冒昧了。
承禧宮的人都很有性格,連張嬤嬤也不例外。
這些日子,我助貴妃獲寵,她待我倒是和顏悅色了許多。
在老嬤嬤的眼裡,隻要對貴妃有用的人,便是好人。
雖然從前對她印象不大好。
但她沒私自眛下金葉子,我已十分感激。
朝她點了點頭:「我給娘娘描了幾個搭配圖案,就交給您了。」
開玩笑,我怎麼可能完全丟下貴妃不管!
這次出去,算是「出差」,是給我鍍金的。
貴妃娘娘開了口,作為她手底下的人,我必須得把差事辦得漂亮。
可這一出去,也不知道驢年馬月才能回來。
萬一公主將我扣下,我還指望著貴妃娘娘把我要回來呢!
在皇城裡當差,算是高級公務員。
除了各宮娘娘,無須對人低頭哈腰的。
到了二十五歲,還能「光榮退休」。
可如果困在大宅院裡,便是一輩子賣身了。
我將畫冊遞到了張嬤嬤的手裡,鄭重道:「嬤嬤一定要替我美言幾句啊!」
張嬤嬤笑了:「你這滑頭,我省得,放心吧,娘娘不會忘了你的!」
就這般,第二日,我和皇後宮裡的螺青出了宮。
公主被留宿一夜,第二日起來,臉色看著好了許多。
她看向我們:「你們便是母後和張娘娘留給我的婢女?」
我還未張口,螺青已然委婉道:
「奴婢與鳶兒姑娘是宮中的二等宮女,這次是奉娘娘們的命令來助公主的,公主放心,奴婢們定然會在事了後再回宮。」
大公主默了一瞬。
「罷了,本宮也不缺兩個婢女。」
旋即又抬起頭:「你們兩個好好幹,本宮定然有賞。」
大公主果然性情柔和,對宮女尚且如此,怪不得崔府眾人敢如此作威作福呢。
我和螺青對視了一眼。
果不其然,方才是她對公主的試探。
若是公主大發雷霆,說明她是個有氣性的。
可此時退縮了一步,反而顯出平日裡受的氣來。
螺青嘆息一聲。
我附耳在大公主旁:「公主,放心,我和螺青姑娘既出來了,定不會白做事。」
公主垂下眸,神色落寞。
「這樣便好。」
19
到了崔府,我才知道公主為何這樣鬱鬱寡歡了。
世家貴族,派頭太多了!
本朝是隴西貴族之後,當年因聯姻結盟而建朝。
縱然太祖、高祖削藩幾次,可世家根深勢大,終究難以完全撼動。
為穩住世家,歷位皇帝都將公主下嫁。
可世家本就盤根錯節,大姓之間聯姻不在少數,又數年清議、談玄,自成一套規格。
公主嫁的便是清河崔氏家的三公子。
尚公主者不可入朝為官,這位亦是個富貴闲人。
路上,公主曾掩面哭泣道:「鶴郎怨我毀他仕途,不待見我,連見一面都難。」
我嘴角扯了扯。
我的小公主喂,你親爹可是九五之尊,你娘是皇後,你姨母也是皇後。
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身份,我橫著走!
偏偏她早年喪母,及笄後又嫁給了崔三郎,被拿捏得SS的。
可我和螺青來,不正是為了解決此事嗎?
我算是看了個清楚。
螺青謹慎,長袖善舞,工於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