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商留在了我身邊。
說是協助,我覺得更像監視。
前幾日,她以皇帝好細腰為借口,停了我的零嘴兒。
皇後身邊的小廚娘鄭大錢來探望我時,心疼得直抽氣:
「我做了荔枝肉,娘娘病了不能吃,叫我喂狗,可是狗被關起來了。」
話音剛落,貴妃的小狗「嗖」地一閃而過。
她的婢女鴦鴦跟在後頭追,不小心落下了一個食籃。
豬蹄的香味偷偷藏不住,會變成眼淚從我的嘴角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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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猛咽口水一邊問她:
「團團沒被關起來啊?」
鄭大錢翻了個白眼:
「蘇美人,你餓嗎?」
我點頭:
「餓。」
「餓著吧。」她說,「你應得的。」
「……」
14
鄭大錢氣鼓鼓地走了,走之前順手把豬蹄丟到了我的跟前,連同她的荔枝肉一起。
我忙不迭地去撿,卻叫白商搶了先。
她板著臉:
「美人可是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我知道的。
做妖妃嘛。
阿娘耳提面命,要我務必將皇帝勾得丟了三魂,喪了七魄,從此沉迷聲色,再不問朝政。
好叫大權全部落在送我入宮的丞相手中。
白商與我各自心知肚明。
她點到為止,轉移了話題:
「皇後與貴妃待你倒是不錯。」
我故意嗆她:
「婕妤和昭容與我關系也很好呢!」
白商看了我一眼。
她總是很嚴肅。
嚴肅太過,以至於失去了其他的情感,大多時候難辨喜憂。
但罕見的是,我在她這一眼裡,詭異地品ţůₑ出了一絲悲憫。
白商說:
「別和她們走得太近了。」
「為什麼?」
白商欲言又止,最後隻憋出一句:
「你們不是一路人,分別的時候,會很痛苦的。」
15
我聽不懂。
但回憶起阿娘常掛在嘴邊的:
「風吹哪頁讀哪頁,哪頁不會撕哪頁。」
我又覺得我不是非要理解這句話不可。
渾渾噩噩地混日子,轉眼就是月半。
皇後寢宮濃鬱不散的藥味、貴妃終日緊閉的大門、婕妤晝夜不停的木魚聲,還有醉得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昭容。
她們的努力都有了效果。
皇帝指名,要我侍寢。
16
月半這日,白商沉默著將我打扮得很隆重。
皇後她們都來看我,幾個人圍著我坐成一圈,其他人都不說話,一個勁地盯著我,就昭容一邊喝酒一邊嗷嗷哭。
很是讓我毛骨悚然。
昭容忽然開口:
「蘇美人,要不你也喝點?皇帝應該不喜歡酒味,我入宮這麼久,成天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他就一次都不來我宮裡了!」
「胡鬧!」皇後駁斥她,「老登那是沒記起宮裡還有你這一號人!他既然已經點名要見蘇美人,再醉酒便是御前失儀,是大罪。」
昭容撇了撇嘴,不作聲。
皇後接著道:
「蘇美人,你裝病吧。太醫院裡有我的人,可以幫你瞞天過海。」
婕妤很贊同:
「讓太醫嚇唬嚇唬狗皇帝,說你的病會傳染,他怕S,肯定會把你丟到冷宮自生自滅。到時候你假S出宮,就徹底自由了!」
昭容嘆氣:
「我的牌局又湊不齊人了。」
她很快又振作起來,緊緊握住我的手,語氣誠懇。
「出宮好。宮外天地廣闊,你替我們多瞧一瞧。」
貴妃緘口無言,把一封信遞給我。
我一看她,她就臉紅,磕磕巴巴地說:
「你可以當我爹爹……啊不,你就當作是我爹……」
「……」
她說不下去了。
我也聽不下去了。
妲己娘娘當初也沒當過別人的爹啊!
這我得跟誰學習去!
還是她的婢女鴦鴦接過話頭:
「我們娘娘的意思是,你出宮後,可以投奔我們家將軍,把這封信交給他,他知道你與娘娘是密友,自然會庇護你。」
「……」
她們這樣真摯,又這樣坦率,而我注定要辜負她們的好意。
我終於理解了白商口中「不是一路人」的含義。
「抱歉。」
我耷拉著腦袋,跟貴妃似的小聲道歉。
「我還是想侍寢。」
17
把人都送走後,我獨自躲進房間裡,掀開床板,抱出來一個包裹。
裡頭都是雞零狗碎的小玩意兒。
這隻荷包,其實是法器。
阿兄給的。
布料昂貴,針腳粗糙。
阿兄說:
「婉婉兒,你莫怕,阿兄以骨作針,以血為線,把自己半生的修為都縫進了荷包裡面,如果遇到困境,它可以保你一命。」
這枚發簪,其實是匕首。
也是阿兄給的。
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阿兄說:
「我在上頭施了咒。妖傷人則亂因果、損道行,既是阿兄施的咒,便由阿兄來承擔所有的惡果。」
這個摩喝樂娃娃……就真的隻是個娃娃。
這個是阿娘給的。
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不論是身形還是臉,都與我有八分相似。
阿娘這回卻沒說什麼「你不是無路可走,你還有S路一條」之類的話了。
相反的,她鄭重地把摩喝樂交到我手上,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保管好。
「待你S了皇帝,就放一把大火,把摩喝樂丟在火裡,她會變成你的模樣,你就可以脫身。」
想了想她還是不放心,就繼續補充。
「幺兒啊,要是你沒S成皇帝,或是不想S了,也將摩喝樂丟出,讓她替你留在宮裡,你就回家來。大不了這恩咱們不報了!沒有什麼比你活著更重要!」
18
阿娘提到報恩。
是我欠了丞相的恩情。
當初皇帝派人獵S九尾妖狐,阿爹舍命去攔敵人,由阿娘帶著阿兄,揣著尚在肚子裡的我逃跑,是丞相收留了我們。
後來阿娘生我時難產,也是他出手相助。
狐族重恩,有恩必報。
他救了我兩條命,隻換一個要求——
他要我當妖妃,迷惑帝王。
阿娘讓我去。
「狐族報恩,天道也是會給酬勞的,你修為太低,有了天道的庇護,將來的日子更好過一點。」
不過,她也說:
「皇帝都是六十多歲的糟老頭子了,委身於他,實在是太惡心狐狸。幹脆S了他!與恩人的要求殊途同歸,天道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ẗṻ₇我嚇一大跳:
「阿娘,你不是總說,妖S人,會魂飛魄散的嗎?」
阿娘搖頭:
「S一人而救蒼生,是大功德。」
19
是了。
現在的皇帝,是個暴君。
他曾把三千童子童女丟入丹爐煉藥。
也血洗過青丘,活剖狐狸心髒入酒。
凡人恨他。
妖怪也恨。
20
夜色來襲。
我坐在床上,等皇帝的到來。
我很緊張,把被子都攥皺了,白商見了又皺眉:
「美人,放松點,別讓陛下起疑。」
我不怕皇帝起疑,倒是怕她起疑。
畢竟他的主子要我留皇帝一條命,好做個傀儡。
而我卻打算直接S了那個傀儡。
我就問她:
「白商,在我之前入宮的六位姑娘,你也是這樣陪著她們的嗎?」
我不過隨口一提,哪知白商反應激烈,竟失手打翻了一個燭臺。
幸而火苗不大,落在地ṱűₜ上就滅了。
她這種反應,使得我更加好奇:
「你知道那六位姑娘都去了哪裡嗎?」
白商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話。
門外傳來小太監尖銳刺耳的唱喏:
「皇上駕到——」
殿門被人緩緩地推開。
21
有人一來,白商就該走了。
現在的我無暇顧及她的去向,自顧自屏氣凝神,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門口,生怕看漏了一點細節。
阿娘說皇帝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還以為我會見到一個老頭子,可……
可從門外走進來的人,相貌堂皇、氣度雍容,模樣很是年輕!
看起來,分明隻有三十歲!
不僅如此,他還十分和善。
他並不急著切入正題,而是先與我寒暄。
問我今年幾歲,還誇我年輕。
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稀裡糊塗地答了,他輕輕笑起來。
這一笑,他眼尾的皺紋層層疊疊,像被石子叩開的平靜水面,歲月才從深潭底下得以窺見一斑。
好奇怪。
我在心裡嘀咕。
我不是沒見過凡人的皺紋。
白商平日裡不苟言笑,老是蹙眉,她的皺紋就很深。
可也比不上皇帝給我帶來的詭異感。
他的皺紋,跟枯萎的老樹皮似的,看著特別惡心。
仿佛是好幾張臉皮粘起來的一樣。
我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大跳。
再抬眼時,皇帝已經斂去了笑意。
他的眸子裡閃爍著精明的光,一雙手掌不知何時覆蓋住了我的手背,拇指有意無意地摩挲過我的皮膚。
他又感慨了一遍:
「年輕真好啊。」
我心驚肉跳,汗毛倒豎,想也不想,一下子甩開了皇帝的手。
他卻也不急不惱,氣定神闲地坐在原處,篤定了我是他陷阱裡的獵物。
逃無可逃。
他剛要說話,外頭又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還是方才那個小太監:
「陛下!不好啦!」
他驚叫:
「楚地!楚地造反啦!」
22
楚地山高水遠,也許是消息閉塞,也許是中間有人在推波助瀾。
造了好幾個月的反,叛軍都打到城外了,皇帝才知曉這件事。
他丟開我,火急火燎地出了門。
皇帝前腳剛走,婕妤後腳就來了。
她衝我眨眨眼:
「放心,狗皇帝這一走,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她與我熄了燈,躲在被子裡,分享暗探帶回來的情報。
「楚地這回的叛軍,來頭不一般。聽說他們有個將領是武曲星轉世,所以才戰無不勝,打了狗皇帝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還有一種別的說法,隻是知道的人比較少,還是我的暗探偶然間打聽到的。」
我被她勾起了興趣:
「什麼說法?」
「有人說,這個將領,是狐妖。」
婕妤強調了一遍:
「九尾狐妖。」
23
夜裡黑黢黢的,可我的眼睛看得特別清楚。
婕妤一開始隻是當個闲話來講,可剛說完,就仿佛記起了什麼,抬眸望向我。
幾天的相處下來,我也知道她絕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的與世無爭,而且細致入微、記性極好——
到底是掌管了三百暗衛的宮妃。
她記起了我脫口而出過的真相:
「我堂堂九尾妖狐,妲己後人。」
她忽然連名帶姓地喊我:
「蘇婉婉。
「我摸到你尾巴了。」
我大驚失色,回頭去尋,一撈一個空。
「……」
「你還真是狐狸啊?」
婕妤笑了笑。
「不怕,狐狸也好,人也好,咱們都是朋友,我不會出賣你的,否則就叫我天打五雷轟,S後佛祖不肯渡我,我就入不了西方極樂世界。」
她起誓太快,我阻攔不及。
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她發完了毒誓,重新接上剛剛的話題:
「楚地或許是真沒人了,這次的叛軍裡,還有一支軍隊,全是女子。」
婕妤的語氣裡有點羨慕。
「如果我沒有入宮,也想去軍隊裡領一份差事。
「不對。」她復又晃晃腦袋,飛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我父兄愚忠,認為我們整個家族的命都應該奉獻給狗皇帝,除了入宮,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的。」
24
聊到這裡,她就順便給我介紹了一下其他三人入宮的理由:
「皇後的父親是戶部尚書——我和你說過的,這是一個油水很大的官職,同時風險也高。送個女兒入宮,就是給腦袋多上一份保障。剛好皇帝S了第三位正妻,需要一個續弦來幫他管理後宮這些亂七八糟的賬務。所以他一提出來,戶部尚書就巴巴地把長女給送過來了。
「昭容在家不得寵,是被族叔賣進來的。
「還有貴妃,她與我們的情況都不同。她是家裡人捧在手上的嬌嬌兒。她出身武將世家,卻隻喜歡躲在家裡看書,也從沒有人逼迫她出過門。她入宮的時候,我們還稀奇了好一陣子。」
我忍不住問:
「那她為什麼入宮?」
「狗皇帝忌憚她父兄,把他們一家發配去鎮守遼東不說,還留下了貴妃當質子。」
我跟著婕妤一起嘆氣。
大家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年紀輕輕的,因為各種不得已的原因被困在這裡,誰也不願意。
如果,皇帝S了就好了。
我的念頭剛萌芽,婕妤就道:
「我真希望楚地的叛軍能贏。貴妃的父兄善戰,可他們遠在遼東,接應不過來,再加上對皇帝索要他們的寶貝女兒心中有怨,未必會盡全力。京城裡能用的隻有金吾衛和周邊的駐軍,不多。
「不出意外的話,叛軍會贏。」
婕妤說。
25
婕妤的話在我心裡生了根。
我暗暗為叛軍祈福。
還有不知道是不是我阿兄的叛軍將領,我也祝他好。
白天去皇後宮裡蹭飯,鄭大錢喜氣洋洋,端上來一大盆紅煨羊肉。
皇帝不在後宮,皇後就不用裝病。
她面色紅潤,心情也好,就不在乎這塊兒八毛的伙食費了。
她招呼我:
「多吃點,蘇美人,楚地的叛軍又攻下一城,與皇帝老登對峙,愈發旗鼓相當了。」
這個消息我也知情。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叛軍入城後,並不燒S搶掠,還幫著妥善安置驚慌的百姓們。
原先有的一點「要是他們是下一個狗皇帝怎麼辦」的擔憂,此刻也煙消雲散了。
婕妤在吃țųⁿ素,日日跪在佛龛前念佛。
皇後娘娘打趣她:
「從沒見那個假尼姑這麼正經過!她可是會一邊S人一邊念:『我命由我不由天阿彌陀佛無上天尊阿門』的主。」
我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