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仰這麼多呀!」
「隨便念念。」皇後解釋,「禮多佛不怪嘛!」
屋外,日光和煦,落英繽紛。
我閉上眼,享受好春光,忽而眼前一暗。
有一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原本嚴肅的眉眼間隻剩下悲愴。
她喃喃道:
「找著了,我找著了。」
來人是白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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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她找到了比我早入宮的六位姑娘。
六具屍體,被人剝了皮、削了骨。
整整齊齊,埋在平日裡往來人最多的那一條宮道上。
大概是行兇者的惡趣味。
S了人,還讓她們的屍體日日受人踐踏,叫亡魂也不得安寧。
白商伏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對不起!對不起!」
我鮮少見她有這樣情緒外露的一面,一時之間怔住了,還是鄭大錢將她安撫住,她才告訴我。
我侍寢那一夜,她沒有說出口的答案。
「我見過的,失蹤的六位姑娘,我都見過的。是我親手把她們送進了那座宮殿裡,是我親手把她們推上了S路。」
白商哽咽道:
「丞相不滿皇上的暴政,但他年紀大了,膽小怕事,他不敢做出太大的改變,生怕引起天下大亂。
「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靠美人計,誘惑皇上遠離朝政。如果他能掌控大局,就會盡力改變現狀。
「當時沒有人覺得這個辦法不好,我為了支持他,甚至送上了我的妹妹……」
她再一次痛哭。
眼淚如有千斤重,一滴一滴砸進地裡,快要把石板砸穿。
「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她與蘇美人差不多大,入宮時還傻傻地問我,姐姐,我做了寵妃,是不是能救很多人?如果救了很多人,可不可以獎勵她吃一顆松子糖?
「她失蹤後的每一個夜晚,我都夢到她,她不怪我,隻向我討糖吃,可我恨自己!
「我為什麼要送她入宮?我為什麼不能多給她一個松子糖?!」
白商泣不成聲。
她攥緊了拳頭。
血從她的指縫流出,她渾然不覺。
27
鄭大錢把她扶到偏殿休息,路過我時,我看見她頭頂有一縷頭發都白了。
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白商,你要保重自己呀。」
她恍若未聞,在我身後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對不起。」
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28
又過去幾日。
這幾天,叛軍沒有消息。
婕妤的暗探數次無功而返,她暗中著急,沒有在我們面前表露。
隻是又念起了「阿彌陀佛」「無上天尊」和「阿門」。
我早起時,心跳得特別厲害。
我想著去找昭容打打牌轉移轉移注意力,還沒出門,突然聽見床頭傳來清脆的金屬斷裂聲。
「錚——」
我眼前一黑,踉踉跄跄地摸索家裡人送我的那個行囊。
荷包尚在,阿娘的摩喝樂也在。
唯獨阿兄送我的匕首。
斷了。
金色符文失去光澤,它就變成再普通不過的廢鐵。
阿兄S了,他的咒散了。
我呆呆地,拿著兩半鐵片反反復復地拼。
我還喊了白商:
「有糨糊嗎?粘一粘或許能修好。」
白商尋了糨糊來,我粘得滿手都是。
我還學著阿兄的樣子把妖力注入,使了很大勁,九條尾巴都暴露了,可是沒有用。
我的修為太低了。
把一杯水往幹涸的海洋裡倒,是無論如何也倒不滿的。
我的心上像有鈍刀子在割,很痛,但是哭不出來。
我還是找白商:
「我怎麼做才能把它修好?」
白商看見我的尾巴,驚慌失措了片刻。
她馬上回過神來,鎖緊門窗,把被子蓋在我身上:
「美人,你絕對不能讓皇上知道你是九尾狐妖!」
「白商!」
我心裡繃著的一根弦猛地斷了。
我把頭埋進她的懷裡,眼淚洶湧,怎麼也流不完。
我很委屈:
「白商!我把阿兄送給我的匕首弄斷了,他會生我氣的!」
白商抱著我,一字一句,極為鄭重地交代我:
「離開這裡,我會幫你。」
29
皇帝想要長生。
他抓了三千童子童女煉丹,短暫地維持了三年青春後,一朝皮囊腐朽,衰敗得更快。
他又聽說九尾妖狐的心髒能延年益壽,就大肆捕捉青丘的狐狸,不論是不是妖精,統統活剖心髒入酒。
我哭得喘不上來氣,反而想明白了六名姑娘的S因。
我也記起侍寢那晚,他撫摸我的手背,反復地誇我年輕。
他想要年輕的美人皮與美人骨。
他還在求長生!
那我就給他!
我要S了他!
我一定要S了他!
30
他打了勝仗回來,第一件事不是惦記我這口新鮮的美人血肉,卻一反常態,把後宮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舉辦宴會。
他甚至連昭容也叫上了。
我把阿兄送的荷包佩戴在身上,起身去赴宴。
更稀奇的是,大殿裡坐滿了外臣。
每個人都惴惴不安,如坐針毡。
仿佛頭上懸著一把铡刀,而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落下。
我是最後一個到的。
皇帝還記得我,他眯起眼睛看了我一陣,很是欣喜地招呼我:
「蘇美人,坐到朕旁邊來。」
幾天不見,他老了許多。
看起來更加鳶肩豺目、殘暴陰險。
我慢吞吞地走過去,才走到一半,丞相不知道抽什麼風,猛然站起來,摔碎了手裡的水晶杯。
與此同時,一陣不大不小的旋風卷過大殿,直奔皇帝而去。
我看得分明。
是阿娘!
我想衝過去幫她,可雙腿卻被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她對我施了法,我不能言語,亦面無表情。
阿娘的聲音鑽入我的耳朵:
「幺兒,莫怕,從此以後再也沒人能脅迫你。」
我拼命掙扎,然而紋絲未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娘捅穿了皇帝的肩膀。
這一刀,歪了。
旁邊的金吾衛反應極快,在阿娘捅第二刀之前順手扯過一個人,擋在皇帝面前。
那人驚呼:「爹!」
是婕妤!
她被她父親推到皇帝面前擋刀。
阿娘稍有遲疑,金吾衛的刀已經對著她落下。
皇帝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興奮,面容通紅,扭曲可怖。
他高呼:
「抓活的!
「朕要取她的心髒!」
31
狐妖S的那一刻,束縛著我的那股力量煙消雲散。
我脫力地摔在地上,眾人隻當我是害怕。
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有反常反應的丞相身上。
皇帝一面讓人給他包扎傷口,一面用手指沾了狐妖的血,放入口中反復吸吮回味。
他冷笑:
「丞相方才摔杯子幹什麼?」
丞相面色慘白。
白商扶了我悄悄躲到角落,我搖頭示意她別白費力氣:
「我阿娘算計了丞相,想讓他一起S。丞相不會放過我的,他肯定會說出我的真實身份。
「我不怕,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可以和皇帝拼命。」
可丞相就從容地站在那兒,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
他緩緩道:
「對,老子就是看不爽你很久了,老子就是要造反,怎樣?」
32
皇帝用更為血腥的方式處理了丞相。
並強迫殿裡所有人睜大眼睛,好好看著丞相是如何變成了一攤肉泥,以示警誡。
他體面了一生,S前說過的話大概是他這一輩子最放肆的話。
他到S也沒有供出我。
33
宴席散了。
因為皇帝受傷,我的侍寢繼續被擱置。
太醫院的太醫S了一批又一批,皇帝終於發現。
肩膀上小小的傷口,潰爛得愈發不成型,半邊身子都癱了。
他不能上朝。
幾日還好,連著一月過去,人心浮動。
天下徹底亂了。
34
這次不比之前的叛亂,隻有楚地有叛軍,勢單力薄。
各地都有起義軍,連犬戎與歸方都蠢蠢欲動,想趁亂分一杯羹。
金吾衛嗅到了味道,趁人不備,帶著半癱的皇帝南下逃命去了。
皇後也打算跑,聽從貴妃的建議,北上,去投奔貴妃的娘家。
她叫鄭大錢去喊人,跑了好幾個宮殿,獨獨尋不到我。
我跟著皇帝一起跑了,混在金吾衛裡,婕妤幫我尋的身份。
我跟她解釋:
「不親眼看著皇帝S,我心中不安。」
她沒攔我:
「等我把皇後他們安全送到遼東,我也要去軍中尋個差事做。」
婕妤道:
「婉婉,我們都珍重。」
白商和我做伴,她也有仇未報。
正如她所言的,我與皇後她們,不是一路人。
分別的時候,我悄悄流了淚。
不過很快擦掉了,沒讓任何人見著。
35
南下的路,不是一帆風順的。
常有S人。
我卻不怕了。
我的家人都S了,他們變成了鬼,鬼就成了一個溫暖的存在。
我和白商分享我的成長,她難得地笑了笑:
「等我S了,我也會變成鬼保護你的。」
這回輪到我皺眉了:
「別說喪氣話!白商!」
我想起一句埋在心裡很久的話,就一起說了。
「婕妤告訴我,白商這個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夫子給我上學,學到五音,說商音高亢悲壯,有金之肅S之氣,你這個名字,未免也太銳利了一點。
「為什麼不叫白藏呢?藏有豐收的Ŧü₌意思,白商,你是個美好的人,值得更美好的名字!」
白商摸了摸我的頭。
她沒有回答。
36
皇帝很怕S。
逃命的途中,他更加謹慎。
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能近身的機會,反被金吾衛瞧出了端倪。
有人叫我和白商:
「那邊的兩個,過來!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們?」
白商猝然出手,抽出金錯刀,直接向我劈來。
周圍人大驚,下意識出手幫我擋,反被她抹了脖子。
「有刺客!」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大批的金吾衛向我們這裡湧來,白商轉身逃走。
我卻因為被她第一個襲擊,而被當成了自己人,被人潮越推越遠,最後直接把我擠進了帳篷裡。
「保護皇上!」
我前頭的人層層吩咐下來,我神情肅穆,點頭答應。
沒人注意到我是什麼時候到了皇帝身邊, 也沒人瞧見我把藏在袖子裡的半把匕首精準無誤地捅進了皇帝的心髒。
他雙眼暴突, 口中湧出鮮血, 還能動彈的一隻手SS抓住了我的衣領。
「你……你……」
金吾衛發現異常, 一刀砍在我身上, 我反而用了更大的力氣, 把插在皇帝心髒裡的刀片擰了又擰。
他很痛苦, 我可不疼。
我暢快大笑。
背後落下的刀越來越多,我能感覺到懷裡的荷包發燙。
可能是浸滿了血的緣故。
我撐著一口氣, 親眼看著皇帝痛苦地斷了氣, S不瞑目。
我這才安心地合上眼。
S亡比我想象中的溫暖。
就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 我又回到家中。
屋外春光融融。
皇後在嘗鄭大錢新研發的菜品。
貴妃與鴦鴦一起逗狗。
昭容和婕妤拼酒, 沒比過,耍賴, 反叫婕妤揍了一頓,惹得皇後娘娘開懷大笑。
阿兄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縫我的舊衣, 估計又是阿娘懶得做, 隨手丟給他的活。
我向阿娘抱怨阿兄繡工不好, 穿出去丟人。
而阿娘慵懶地靠在躺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團扇,感慨: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裡風。
「婉婉, 回家去吧。」
【番外·世事如聞風裡風】
打了許多年的仗, 如今終於平靜了下來。
聽說舊帝早在南下逃亡的第一年就S了, 百姓們敲鑼打鼓,舉觴稱慶。
遼東的將軍府上也擺了一次筵席, 主要是為了給窮人們分點肉吃。
這年頭,大家都太苦了。
如今苦盡甘來, 生活才有盼頭!
將軍府旁邊,有一座小院子。
正是一年春好時, 院子裡開滿了花, 有好幾個姑娘住在這裡。
一個燒飯,一個算賬:
「這個月飯錢又超支了,今年都不會再買酒了!也不許打牌!」
一個抱著小狗微微地笑, 另一個代替她開口:
「不妨事,沒錢了再去我們將軍府討點就是!」
算賬的叉著腰訓斥她:
「你們就知道慣著她!算了,我不管了,埃及吧喝不喝吧!」
一個孤零零地坐在階前,一手攥著空酒壇,一手摸著牌,聞言欣喜若狂:
「太好了!是法老!我們有救了!」
「……」
就在這時, 屋外傳來「嗒嗒」的馬蹄。
幾個姑娘都爭先恐後地丟下手中的事情, 跑到門外去。
來人剛下馬, 就被團團圍住。
好幾個人扯著她往屋裡走, 險些把她脖子上的佛珠都給扯斷了:
「找到了嗎?」
她就把懷裡抱著的給姑娘們看:
「在這裡。」
她的臂彎裡,安靜地睡著一隻小狐狸。
它太小了,又瘦弱,又沒生幾根毛。
院子裡的小狗團團推搡它一下,都怕它骨頭斷了。
可姑娘們還是很興奮。
她們輪流抱過小狐狸, 像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婉婉,婉婉。」
她們這樣叫小狐狸。
「別怕,我們到家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