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當天,老媽一把奪過老爸的話筒,又開始了念叨:
「芹芹她吧,從小被我們老兩口嬌生慣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別說洗衣服做飯幹家務,就是讓她洗個水果都要推三阻四怨聲載道,一不高興就要跟我們哭天抹淚兒。
「大家伙兒別看她現在打扮得光鮮亮麗,那在家的時候從來都是臉不洗牙不刷,都十七八了還得我這個當媽的給她洗內褲洗襪子……
「我今天這麼說呢,也是為了她好,讓她明白一下自己的缺點,好進步……」
媽媽說得唾沫橫飛,根本停不下來,一直在賓客面前貶低我,更說我這麼醜,這麼邋遢,還能有人要,真太不容易。
婆家震驚,賓客哗然。
一時間,我社會性S亡,在婆家再也抬不起頭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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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並不是媽媽第一次當眾貶低我。
好像一天不貶低我就渾身難受似的,無論在家還是在外,她最愛幹的事兒就是把我貶得一無是處。
還記得三歲那年。
我憑借雪團子似的外表,榮獲幼兒園苗苗班最可愛小朋友稱號。
可她倒好,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好端端說什麼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三歲就這麼胖,怕是十八歲就要長到二百斤。
家長尷尬,老師連夜收回我的獎狀。
在我震天的大哭中。
她擺出一副早有先見之明的表情,大說風涼話。
「瞧我說什麼來著?她這麼胖,怎麼可能真有人覺得她可愛?」
2
曾幾何時,媽媽的貶低也無數次刺傷過我的心。
小學時,我見班裡其他小女孩,都有媽媽精心編織的發型,隻有我像個炸了的雞毛掸子似的,就央求媽媽也給我辮好看的小辮子。
結果媽媽不僅沒答應我,還好一通冷嘲熱諷。
「別一天到晚醜人多作怪,就你長那個樣子,還好意思學別人扎辮子?」
當然,在貶低我的同時,她還總要借此抬高一下自己。
「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怎麼我這麼好看,你卻偏要跟你爸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簡直浪費我的基因。」
說實話,媽媽的長相充其量也隻能算是「不醜」,跟「漂亮」搭不上一點關系。
可偏偏她那麼普通,還那麼自信。
總覺得自己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我爸能娶到她就是癩蛤蟆吃到了白天鵝。
最可氣的是,她還不承認自己是無緣無故貶低我。
仿佛我根本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隻是她用來發泄排遣的垃圾桶。
還美其名曰:「我都是為了她好!」
無所謂,反正我會撺掇爸爸跟她離婚。
3
萬萬沒想到。
爸爸對媽媽居然能這麼愛。
我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勸他離婚,直到我快高考了,他才開始猶豫。
才開始猶豫!
行,你們鸞鳳和鳴相敬如賓如膠似漆。
我的S活就無人在意了唄。
此時,此刻。
聚光燈打落的舞臺上,媽媽神情激昂,情緒亢奮,喋喋不休。
「我本來還以為我們芹芹得到人老珠黃,才能遇著個不嫌棄她懶饞笨的男人,沒想到居然能被小周這樣一個青年才俊瞧上。要我說,肯定是她前幾輩子積了德,才有了這麼一樁好姻緣。
「不過親家放心,我這個當媽的肯定好好調教她,把她身上那些毛病扳過來,保準讓她把小周伺候得舒舒坦坦!」
看著媽媽那張因為抹了口紅,仿佛血盆大口般不停開合的嘴。
周圍聲音忽然離我遠去。
我的記憶,再次隨著她的話,飄回了過去。
4
初一下學期。
學校即將舉辦一年一度的文藝晚會。
趁著開家長會,班主任順便通知了家長,還特意點名班裡幾個,即將代表班級參加大合唱女生的名字。
不巧,名單裡剛好有我。
更不巧,來開家長會的人是媽媽。
「老師,這可不行啊!」
帶著笑意的班主任還沒說完,媽媽直接從座位上彈起來,火急火燎地連連擺手。
「秦芹打小五音不全還破鑼嗓,您是不知道,這孩子平時確實愛唱歌,可但凡她一張口,那真是比號喪都難聽啊!」媽媽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可不能因為她這一顆老鼠屎壞了整鍋湯啊!」
大約是頭回見用「老鼠屎」形容自己女兒的媽。
向來嚴肅冷面的班主任,臉上隻剩目瞪口呆一個神情。
5
「秦芹媽媽。」
班主任義正詞嚴駁斥媽媽對我的貶低:「這份合唱名單是經過篩選的,秦芹同學唱歌確實不算拔尖,但也絕對不像你所說的那樣不堪。」
沒想到班主任會當場落她面子,媽媽臉上的扭曲一閃而過。
但她終歸不好跟班主任當場撕破臉,索性再次將矛頭對準了我。
她帶著堪稱憨厚的笑,繼續毫無底線地貶低我。
「老師,這您就讓那小丫頭片子哄了不是?我是她親媽,她有幾斤幾兩我還能不知道?不過她確實打小就爭強好勝,用老人的話來說那就是S要面子活受罪,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在您跟前兒唱得好,誰知道是使了什麼手段、耍了什麼心眼呢。
「照我看啊,還是趕緊換人的好,別回頭這麼重要一個活動,再因為她這個攪屎棍給辦壞了。」
講真,要不是所有人都告訴我。
她的的確確就是我親媽。
我甚至都要懷疑,我其實是她不共戴天的S父仇人了。
隨著媽媽的這番話,班主任的眉心越皺越緊,班裡其他同學以及他們的家長,看向我的眼神也越來越詭異。
有這樣一個指天發誓說我唱歌如號喪的媽。
即便有班主任的證明。
最終,在其他家長的質疑聲中,我還是被踢出了合唱團名單。
6
班會結束。
攪黃了我參加合唱的媽媽,心滿意足帶著我回了家。
路上還在數落我。
「要我說,你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報名,老老實實跟人家老師說你水平不行不好嗎?非得讓我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
媽媽不鹹不淡地瞥了我一眼,沾沾自喜道:「學生就該有個學生樣,一天到晚不好好學習,盡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成績能有進步才見鬼了。你也是,都這麼大人了還分不清個輕重緩急,要不是有我這個當媽的給你兜底,等下回考試成績墊底了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就這樣喋喋不休著,我們進了家門。
「你也別拉著個驢臉了,當你自己長得好看呢?臉那麼長還尖嘴猴腮,真不知道別人看著你這張臉是怎麼誇得出口的。」
原本在沙發上看報紙的爸爸,聽到我們這邊的動靜,眼神擔心地朝我看來。
可就這一眼,又惹了媽媽不開心。
「就是你,自己窩囊沒志氣讓我們娘兒倆跟著你過苦日子就算了,還帶著秦芹也一天到晚不上進,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孽才嫁了你這麼個窩囊廢。」
被迫退出合唱團,還在全班同學面前被親媽貶得一無是處。
我無精打採回了臥室,半點吃飯的胃口都沒有。
坐在書桌前,我怔怔望著窗外隨風而動的樹葉,想起之前排練時輕松愉悅的時光,眼淚順著臉頰一滴接一滴砸在桌面上。
7
「吱」一聲,老化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生怕進來的人是媽媽,看到我這副樣子變本加厲訓斥我,我手忙腳亂抹掉了臉上的淚痕。
幾秒後,目露關心的爸爸在我身旁坐下。
「芹芹……」
看著我通紅的眼圈,他隻喊了聲我的名字,剩下的話都化作了一連串的嘆息。
「爸,我沒事,」我撐起個笑臉,反過來安慰他,「反正我都習慣了。」
不是的。
盡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被媽媽貶低。
我依舊無法習慣這樣的生活。
忍了又忍,我還是沒忍住問了爸爸一句:「您當年為什麼會跟媽媽結婚?」
爸爸臉色窘迫,但還是選擇了為媽媽辯護。
「芹芹,你媽媽年輕時候,其實不是這樣的,她又漂亮又溫柔,跟誰說話都輕聲細語,是我沒用,沒讓她過上好日子,她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瞧,又是這種話。
每次隻要我稍稍流露些對媽媽的怨懟。
爸爸總會用這樣的話來搪塞我。
可是,結婚是他們的選擇,生下我也是他們的選擇。
而我隻能被選擇,被接受。
8
初中家長會之後的兩年半。
因為她的那番話,我在學校被同學霸凌,被老師厭惡。
就連之前跟我玩得好的朋友,都接二連三疏遠了我。
「秦芹,你媽都說了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們可不敢跟你當朋友,免得你哪天耍心眼耍到我們頭上來。」
我被所有人排擠。
課桌桌面上被人用紅色記號筆寫滿【心機婊】。
每天交出去的作業都會不翼而飛。
去廁所被人鎖在隔間,考試被人栽贓作弊,走在路上被人推進泥坑。
在學校路過宿舍樓的時候,總會有髒水從天而降把我澆成落湯雞。
而嘴上總掛著。
「隻有我是真的關心你」「我可是你親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的媽媽,在得知我在學校被同學孤立霸凌後。
卻隻輕描淡寫地說。
「被孤立了?那也不錯啊,剛好讓你能沉下心來學習,不要一天到晚就想著出去玩。
「什麼霸凌不霸凌的,就是小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你要連這個都受不住,往後出了社會我還能指望你什麼?
「早說了讓你在學校別交那些狐朋狗友,你非不聽,這下好了吧?」
是啊,我早該知道的。
對於她來說,我隻是區區一個垃圾桶。
又怎麼會感到痛苦傷心難過甚至絕望呢?
9
終於熬到高中。
可就像生怕我能好過一天似的,我本來求了爸爸去我的開學家長會。
但最終出現在教室的,卻是穿著一身舊衣服的媽媽。
她站在我的座位上,一副捉襟見肘的模樣。
「大家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們家經濟條件不算好。秦芹這孩子要面子愛跟風好攀比,吃得穿得用的都要跟人家有錢人家的孩子差不多,我和她爸就她這麼一個閨女,難免平時對她就嬌慣了些。」
媽媽這句話說完的時候,班上同學看向我的眼神已經不太對勁。
我捏緊褲腳,在大家的審視的眼神中局促不安。
「我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秦芹這孩子玩兒心太重。先前在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一天到晚跟人出去玩兒,什麼 KTV 網吧臺球廳就沒有她不愛去的。當然,我和她爸也不是反對她交朋友,但我家這個條件大家也看到了,就麻煩同學們以後別總喊她出去玩,讓她能多把心思放在正道上,抓緊這三年時間好好學習,往後也能考個好大學有個好前程,等她出息了也能多照應同班同學不是?」
話音落下。
先前還有竊竊私語聲的教室,徹底陷入一片S寂。
真不錯。
開學第一天就給我拉滿了仇恨。
有了她這番話,我都不用愁高中能不能交到好朋友了。
反正班裡肯定不會再有人搭理我了。
10
一如她所期望的那樣。
高中三年。
我沒能交到任何一個朋友,畢竟,沒人願意跟一個愛攀比的人做朋友。
尤其是,在所有家長都篤定,我就是個不愛學習專注吃喝玩樂的女孩兒。
我不是沒有爆發過。
可我的大吵大鬧不僅沒能換來媽媽的反省。
反而讓她以此為由頭,大年初一當著全家人的面賣慘,順便把我貶了個一無是處。
「我這麼做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什麼叫我害得你沒能交到朋友?我這叫提前幫你篩選!要是就因為我三兩句話就對你有看法,那這種朋友不交也罷!
「再說了,就你這又醜學習又差的人,恐怕本來也沒同學想跟你交朋友吧?我這不是提前幫你規避風險嗎?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我害得你沒朋友了?
「一個女孩子,哪怕你們這個年紀不能化妝,你也總得把自己收拾得幹淨些吧?一天到晚披頭散發跟個瘋婆子似的,要換了我,我肯定有多遠就離你多遠。
「遇到困難別怪別人,先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我一個當媽的對著你那張驢似的長臉都看了鬧心,別人誰能看得下去?小時候還白白胖胖,怎麼越長大越跟個麻秆兒似的?都十六七的姑娘了,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真不知道我究竟生了個閨女還是兒子!
「長相長相不行,學習學習不好,我估計照你的成績是鐵定考不上大學了,不如趁早踏踏實實找個廠子上班,也算你為這家裡做了點兒貢獻。」
外婆家的客廳。
她嗑著瓜子坐在沙發上,嫌惡地將我從上到下數落了個遍。
直到聽不下去的外婆出來打圓場,她才意猶未盡地閉了嘴,還不忘嘟囔一句。
「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看不清自己幾斤幾兩……」
11
婚禮巨大的追光燈下,媽媽還在孜孜不倦地絮叨。
在她的字字誅心中,現場賓客看向我的眼神越發古怪,原本特別喜歡我的婆婆,看向我的目光也帶了幾分不滿。
瞧,我的人生又要被她搞砸了。
「我們芹芹啊,當年念書的時候成績就不好,還好的不學學壞的,作弊早戀跟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要不是有我這個當媽的督促她、教導她,時時刻刻對她耳提面命要做個好女孩,估計她這會兒正在工廠裡擰螺絲呢。」
大概是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挺幽默。
媽媽話音一頓,冷不丁笑出了聲來。
我止不住地顫抖,想衝上去把她的話筒奪過來,可在上百人針扎似的視線中,我的身體一動都動不了。
「對了,說起這個早戀,要不是我和她爸發現及時,她都要跟那小男孩私奔了,還大言不慚說什麼是要去追求自由。抽煙喝酒逃課打架染頭發文身,小姑娘不該幹的事兒硬是讓她都幹了個遍,要不是我後來差點兒跪地上求她,她都不樂意把那文身給洗了!
「要是她找的那人好也就算了,關鍵那小男孩就是個小混混,我一眼就瞧出來那長大了肯定是個不學無術的社會敗類。」
說到這裡,媽媽滿面紅光朝我看來,眼中帶著一如既往的傲慢。
「秦芹,你說你現在能找到小周這麼個好男人,是不是該謝謝我當年的『棒打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