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蠻夷王面前,撒嬌賣乖。
「我保證隻去一兩年,學成之後會回來的。
「草原需要更成熟的醫術,我毫無疑問是最好的人選。
「而且,你要相信自己,你教出來的徒弟,肯定不會被欺負的。
「師父~我不希望草原上再有孩子S了,你就讓我去吧。」
……
蠻夷王被磨得沒辦法,按著眉心抬頭看我。
「我不是怕你不回來,也不是擔心你學不會,我是擔心……你現在的身份,一旦回中原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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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我想好了,跟商隊去西域,中途下車,轉一圈再入中原,沒有人知道我從何處來。」
「阿滿……罷了,你去吧。草原的兒郎心都是野的,去吧,你是自由的。」
他拍拍我的頭:「帶上我身邊的侍衛吧,他們武藝不錯長相也唬人,對外就說是你的兄長,關鍵時刻能幫到你。」
我應下,隔天就帶著人馬和行李上路了。
嬤嬤S活要跟著。
我不帶,她刀架在脖子上也要跟。
「你從小到大,我們就沒分開過,你不帶我,是不是嫌棄我這個老太婆?
「一路上衣食住行都需要有人照顧,你應付不來。
「再說了,你雖是中原人,但畢竟從小在宮裡長大,民間的情況我比你更了解,帶我去吧。
「你不帶我去,就是嫌我老婆子沒用,既然沒用,我還不如S了算了啊……」
最後沒辦法,我隻好把她也一並帶著。
11
我化名阿木,隨商隊繞道西域,最終進入中原。
商隊的隨行郎中,醫術一般,但也足夠應付我這樣毫無基礎的愣頭青。
在他手下我亦學到不少。
和他們分別後,我又輾轉各地,最後拜入西北一個尋常小鎮的郎中手下。
郎中年近半百,手下弟子良多。
我混在其中,起初並不起眼。
可架不住我實在刻苦,精力又出奇地好。
從最基礎的草藥辨識到復雜的針灸技法,日日點燈熬油地學,恨不得將醫書塞進腦子裡。
就連嬤嬤都感嘆:
「阿滿這麼刻苦的孩子,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整整一年,終於得到師父的另眼相看。
把壓箱底的手藝教給了我。
醫館有一位兄長,是鎮上為數不多的秀才。
因為家裡積蓄不足以支撐學業,輾轉來到醫館。
醫館裡的學徒來此,大多為了生計。
像我這樣單純為了學東西來的,不多,甚至沒有。
秀才哥長我十歲,很喜歡我,知道我夜裡看書時經常嘴饞,就給我帶糕點吃。
婆婆挑著扁擔在巷子裡賣的那種。
不太甜,一次能吃十幾塊。
12
在醫館的第一年元宵,他邀我遊園。
元宵佳節,街上人潮湧動,熱鬧非凡。
秀才哥遞給我一盞蓮花燈:「阿木初來,還沒見過鎮上的花燈吧,不如我帶阿木妹妹轉一轉?」
嬤嬤站在我身後,拼命給我使眼色,但我看著手裡的蓮花燈,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
「好啊,我還沒過過元宵節呢。」
草原上不愛過中原的節,而從前在冷宮裡,更是連元宵是什麼都不知道。
可秀才哥像是聯想到了什麼,表情一下子變得憐憫起來。
我懶得糾正他的浮想聯翩,將家裡的大門鎖好,走進了人流裡。
兩位侍衛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快步跟上。
這一路上,秀才哥頻頻向我靠近,講些酸溜溜的詩。
但街上的聲音太嘈雜了,我聽不明白。
他給我買糖葫蘆,我接過來就被侍衛大哥搶走。
他賞月觀星,我卻隻顧著看路邊的雜耍。
侍衛大哥一路上,像是故意似的,頻頻踩到秀才哥的後腳。
到最後,他都要哭了:
「阿木,你這兩位兄長一定要跟著嗎?」
我接過其中一位侍衛遞來的蜜餞,咬了一口,酸得牙都要倒了,一時沒來得及回應。
再回過頭詢問的時候,秀才哥已經不做聲了。
13
醫術小成,準備從醫館離開那天,秀才哥提著一雙鴨子,把我攔在路口。
從遠處跑來,跑得滿頭大汗,衣服都湿了。
「阿木妹妹,你……可願為了我留下?
「原諒我的冒犯。從你到醫館第一日我就喜歡你,給你送點心,邀你遊園都是為了討你歡心。
「我父母都已經不在,原打算找個媒婆為我說和,可你要走了,我隻能先攔你。
「我雖然現在沒什麼錢,但我的醫術不錯,師父也看重我,我早晚有一日會繼承他的衣缽,成為鎮上數一數二的郎中。
「阿木妹妹,你可願為了我留下,成為我的結發妻?」
我停下腳步,轉頭看他,微微皺著眉。
嬤嬤在後頭狂拽我的袖子,被我撫開。
「不願意。
「這裡不是我的路,我不願意為了任何人留下。而且,我不喜歡你。」
話語真誠且直白。
在草原上生活了這麼多年,吃著草原上的奶和肉,我早就成為半個草原人。
婉轉、含蓄,隻會浪費腦筋。
我翻身上馬,連頭都沒回地揚長而去。
「阿木。」侍衛大哥叫住我,「你是真的沒看出他喜歡你嗎?」
「看沒看出來重要嗎?他喜不喜歡我重要嗎?我隻要知道我不喜歡他不就可以了嗎?」
侍衛大哥都明顯噎了一下。
隨後,笑著搖搖頭。
「是我在中原待太久了,差點就被同化了。」
我搖搖頭:「這是中原文化的魅力,總能在不知不覺間讓人相信並認同。
「這裡的文化很好,風景也美,但比起這裡,草原才更需要我。」
14
走到王都附近的一個小部落,我立刻就用上了所學的醫術。
這裡爆發了一場怪病。
孩子身上長滿了紅疹。
起初不疼也不痒,可要不了一天,就會發起燒來。
發燒第一天身體變得綿軟無力。
發燒第三天會四肢酸痛,神志不清。
底子好的能撐到第十天,底子不好的,第五天就沒了。
部族的巫醫對此束手無策。
我用從中原帶回來的藥材,配制了藥劑。
又用針灸之法為孩子們退燒,幾天下來,竟然真的控制住了病情。
部落的人對我感恩戴德,奉我為神醫。
我就說,學習醫術不會沒用。
至少,有那麼多孩子,不會因此無辜喪命。
這一路上,每到一處我就會支攤義診。
名聲一點點傳出去,最後竟傳出:「草原上有一位能治百病的神醫」。
讓我哭笑不得。
15
回到王宮,我剛坐下,連一杯茶都沒喝完,蠻夷王就衝了進來。
沒有人通報,也沒有人敢攔他。
我垂著腿,唉聲嘆氣地抱怨著餓,他就進來了。
毫不意外地,讓人送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其中有一整隻烤全羊。
說實話,中原的食物吃多了,還真就想這口。
我坐在桌前,大快朵頤起來。
「前段時間就聽說民間出了位妙手回春的中原郎中,我一猜就是你。
「每天想著盼著,你什麼時候回來。
「你看看,頭發都急白了。」
朝他的頭頂看去還真白了幾根。
我放下手裡的羊腿,朝他勾了勾手。
「來,讓妙手回春的郎中給你瞧瞧。」
他忙不迭地把手往身後縮:「這……沒這麼必要,我身體硬朗得很,一兩根白頭發不礙事。你剛回來,應該好好休息。」
「師父乖,快讓我瞧瞧,你也不想讓我擔心是不是?」
他無奈嘆氣,還是乖乖地伸手過來。
我故作認真地撥開他濃密的頭發,仔細看了看。
「嗯……這是用腦過度啊。」
「那該如何是好?要不要吃藥?針灸?還是……」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拿起一塊羊腿在他面前晃了晃:「多吃肉,好好睡覺!」
他這才反應過來我是在逗他,無奈地搖搖頭。
「你呀,果然還是個孩子。」
片刻後,他問:「這次回來,就不會再走了吧?」
我啃著羊腿,含糊不清地說:「看情況。」
「看什麼情況?」
「看百姓的情況,如果他們需要,我就會去。」
「要是孤需要你呢?」
我笑得眯起眼睛,看向他:「那我就會回來,你不是說過嗎,我是自由的。我可以自由地走,就會自由地回來。」
16
我回來,他專門準備了一場宴席。
金碧輝煌的王帳內,火光跳躍,映照著滿桌的珍馐美馔。
濃鬱的烤肉香氣與醇厚的馬奶酒香交織在一起,充斥著整個空間。
蠻夷王高舉金杯,爽朗的笑聲在喧鬧的王帳中尤為突出。
待眾人稍稍安靜,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炯炯地掃視眾人,朗聲道:「諸位,今日設宴,除了慶祝我們秋季狩獵的豐收,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我。
「這位,是我的王後。
「從前王後病著,未曾把她介紹給諸位。
「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她就像是草原狼,看上去無害,其實一對獠牙能把敵人撕爛,我敢說,在座的同齡人,沒有一個能打贏他。」
有人不服,王帳內吵嚷起來。
「我不信,我哈兒努可是能打S一頭牦牛的人,王後可願較量一番?」
我微微揚起下巴。
拳頭攥得咔咔作響。
蠻夷王剛一點頭,我便炮仗一樣衝了出去。
一拳直擊面門。
他抬手格擋,拳頭在小臂留下一道火紅的印。
我雖力氣不如他,但靈活和柔韌也是力量。
有說「一力降十會」,也有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幾番纏鬥下,他被我鎖著脖子按倒。
蠻夷王撫掌大笑。
「怎麼樣?我教出來的徒弟,厲害吧!」話語裡是滿滿的得意。
「除此之外,王後的醫術也很精湛。你們或許有所耳聞,最近民間追捧的神醫,妙手回春,救治無數孩童的,正是她!」
此言一出,王帳內頓時沸騰。
對於現在的草原來說,一個靠譜的郎中,可比一名英勇的武士珍貴。
「王後仁心仁術,心系百姓,實乃我草原之福!」
一位年長的官員率先打破沉默,起身向我舉杯致敬。
「王後千歲!」其他官員也紛紛起身,舉杯敬我,贊嘆之聲不絕於耳。
我望著眾人,微笑點頭。
17
之後的日子一直循規蹈矩地過。
我現在也成了別人的師父,每天教幾個草原人中原醫術,空闲時間就去跑馬,練武。
也曾不止一次提出想離開王宮,去民間傳授醫術。
但每次一開口,蠻夷王就會捂著心口倒下。
「哎呀,孤病了,病得好嚴重,孤也需要大夫啊……」
一時分不清我們兩個誰才是孩子。
某天,我正在教弟子行針,蠻夷王突然帶著小王子來了。
小王子比我剛來蠻夷時還小。
按照蠻夷王的審美打扮得毛茸茸的,學著他父王的樣子走路。
大搖大擺的。
讓我想起那隻養在宮裡,已經垂垂老矣的小羊。
太像了。
「母親。」
他跪下,哐當磕了個頭,嚇了我一跳。
小王子這一聲「母親」讓我愣在了原地,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蠻夷王看著我的神情,爽朗地笑了起來。
「這小子可崇拜你了,一直吵著要來見你。」
我蹲下身子,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小王子倒也聽話,乖乖地爬起來,站在我身邊。
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
「崇拜我?想寫醫術?」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什麼都想學,阿布說你六歲的時候就會一個人騎馬了,八歲就能放倒一隻小狼,可我什麼都學不會。
「肯定是阿布教得不好,我想跟你學。」
說話間,他又撲通一聲跪下:
「師父,你當我師父吧。」
我有點蒙,下意識地看向蠻夷王,期望他能給點反應。
可他卻不管不顧地看向天空,故意逃避我的視線。
我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但看著小王子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心不由得軟了下來。
「你讓我想一想吧。」
小王子很委屈,但也乖順,點點頭,默默地爬起來,跟在我身後。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18
三天後的傍晚,蠻夷王拿了一疊信紙來找我。
他坐在桌前,神色復雜地看著我,半晌不說話。
看得我心裡發毛。
「怎麼了?」
他深吸一口氣回答:「中原人頻頻來騷擾,我把他們打回去了,還咬下兩座城池。」
我點頭:「戰爭剛過,確實容易有疫病,你是想讓我去邊境看看?」
「你似乎對中原沒什麼感情?那裡不是你的家嗎?」
「我的家?」
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在冷宮時的種種。
餿掉的飯,一日一食,甚至兩日一食。
用冬天儲存的雜草做的炭。
瘋瘋癲癲的鄰居和罵罵咧咧的管事。
似乎永遠過不去的冬天,和永遠長不大的臘梅花。
……
學醫時的那段經歷,都比從前的「家」值得懷念。
「你不是我的家人嗎?」
他沒回答,而是將手中書信推至我面前。
「近日有細作和中原通信,手下攔截到一部分,信裡看到一段很有意思的話。」
他扯起嘴角僵硬地笑笑:「他說你是冷宮裡,宮女生的,不是什麼公主。」
我眨眨眼,有些蒙地看向他:
「當然,不然誰會讓一個真正的六歲公主來和親呢?
「我以為這是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所以……王上,其實是想要一個真正的公主嗎?」
原以為冷硬到刀槍不入的心髒再一次抽動起來。
好痛。
好像回到了六歲那年。
周圍彌漫的不是濃鬱的藥草香,而是冷宮裡的霉味、冷味、臭味。
似乎還能隱隱窺見頭頂玉蘭樹的枝幹。
下一秒,身體被一雙寬厚的手緊緊抱住。
他將我按進他的懷裡。
「抱歉,是我說錯話了。
「我隻是心疼你,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王後過得這麼苦。
「怪不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瘦瘦小小的,好像風一吹就要碎了似的。
「早知道,那時候就應該多S一隻羊。」
我趴在他懷裡,聽到他轟鳴的心跳聲。
心頭的冰雪一點點化開。
我抬手,在他的背上輕拍。
「我們是家人,對吧?」
他用力點頭,更用力地把我往身體裡按。
「是,我們是家人。」
19
接下來的幾個月,蠻夷人越戰越勇,接連打下數座城池。
沒多久,中原派了使臣來議和。
來的人我認識, 是多年前送了一抔土的將領。
「議什麼和?不議和!S到他們都城區, 把皇帝一家老小S了給你報仇。」
我制止他:「不好。
「且不說中原百年基業難以撼動,百姓們也要跟著受顛簸和戰亂之苦。
「中原的孩子,草原的孩子,都會S。
「我努力學醫就是為了草原上能少S幾個人。
「草原上如今最大的問題是衣食。你讓他們送錢送物送糧食來, 先度過這個冬天再說。
「至於明年, 我和嬤嬤學了一些,養蠶制桑種田務農的本事,也能幫得上忙。
「不要打仗, 不要讓這世上再多一些流離失所的孩子了。」
他沉思良久, 二話不說地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 每天就是和各部落的首領, 和各位官員吵架。
終於, 在使臣到來的第 12 天,商討出了結果。
「議和吧, 就當為了草原的孩子。」
20
「孤年近半百,半個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 兩國的和平,孤隻能護住一時, 護不住永遠。
「草原人善戰、戀戰, 戰爭流的血隻會讓他們更瘋狂。
「所以,這個國家需要一個優秀的繼承人來引導,你是王後, 你有這個責任。
「阿滿, 就當幫幫孤, 就收下那小子吧。
「他每天見到孤就問:『師父答應收下我了嗎?』孤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你就答應他吧。」
我看著蠻夷王那滿含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軟, 點了點頭。
從那以後,我便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教導小王子的任務中。
我把蠻夷王教給我的一樣樣交給他。
不知是不是我天生就有做先生的天賦, 他跟著我的時候, 學東西確實要快得多。
一年後, 嬤嬤倒下了。
在病床上輾轉了一個月後,徹底離開了我。
她在時話很少, 可她一走,竟覺得身邊冷清下來了。
我學著嬤嬤教給我的那樣, 仰頭看天上的雲,希望雲能帶走我的眼淚。
草原的雲真高啊。
那一天, 是草原時隔一個月第一次下雨。
又過了兩三年, 蠻夷王也病倒了。
原本山一樣的人, 倒下後也隻是扁扁的一片。
小王子監國一年。
似乎是看到了小王子卻有能力, 他徹底放松下來, 病氣便排山倒海地將他淹沒了。
最後,我和小王子守在他的床邊,心中滿是不舍。
我們哭著, 他笑著。
他走後, 王宮中已經再沒有什麼能留下我。
於是,我和新王請辭離開王宮,再次化名阿木, 遊蕩江湖。
時隔數年。
冷宮裡那方小小的天地,終於變得遼闊起來。
無邊無際,璀璨且永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