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被重重拍響。
我上前將門開一條縫,一道人影強行就要往裡擠。
「妮兒,妮兒,是我!」
他將身體卡在門縫間,扒拉開亂糟糟的頭發:「我是你阿兄。」
他一個大力,門被撞開。
我腳下一個趔趄,好在握瑜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
怒道:「哪來的叫花子,怎麼往別人家裡衝?」
阿兄把頭發撥清爽,又四下裡打量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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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了點頭:「雖然院子小了點,也還算整潔。」
說著,他看向阿爹,矜傲地說:「你若是想收養孩子,為何不收養我?」
「小丫頭片子有什麼好養的,遲早是別人家的。」
「聽說你是秀才,我也識的字,算命的說我是文曲星下凡,隻要你稍加點撥,想來考個狀元是小菜一碟。」
「屆時我當了大官,你們一家子都能跟著吃香的喝辣的,如此不比養個賠錢貨強?」
「但你們也不必覺得蝕本,我打聽過了,城西有個老爺最喜幼女,十來歲的正正好,賣去他那,能得五兩銀呢。」
17
一家子都驚呆了。
想必沒有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人。
短暫的沉默讓劉根生覺得自己提了絕妙的主意。
他上前來拽我:「你們既然沒意見,那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將這小蹄子送過去,在家養一天便要多浪費一天糧食。」
我一個閃身避開。
阿娘摸出插在腰間的片肉刀,照出劉根生的手招呼:「剁了你這雙豬蹄,再剁了你這個豬頭。」
「看看能不能賣上三錢銀子。」
握瑜哥隨手抄起掃把往劉根生身上招呼:「臭乞丐好大的臉,敢賣我妹妹,小爺打得你滿地找牙。」
「還文曲星轉世,我看你是野狗投胎,一天到晚就知道汪汪亂叫。」
懷瑾哥不語,隻是抄起了剁骨頭。
阿爹站在廊下,老神在在:「君子動口不動手,注意分寸,注意分寸。」
「別把人打S了,鬧出官司來。」
劉根生一邊抱頭鼠竄一邊喊:「為了個丫頭片子賠錢貨至於嗎,我是男人,我不比她好?」
握瑜哥一掃把撲在他頭上:「我們家有三個男人,最不缺的便是男人。」
劉根生素來四體不勤,哪裡敵得過一家子齊上陣,很快就負傷被趕出院門。
握瑜哥飛起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雙手叉腰:「我的妹妹我來守護。」
「你這樣的垃圾,也配當她阿兄!」
「滾!」
劉根生摔倒在大街上,「哎喲」連天。
眼看王家人不為所動,他盯著我:「妮兒,我可是你親哥。」
「不然這樣,你讓他們一起將我收留。往後我發達了,不會忘了你這個妹妹的好。」
「實在不行,給點吃的也好,我已經快兩天沒吃東西,實在餓得很。」
還記得母親重病,我求他讓祖母和父親請個大夫來。
他很不耐煩:「請什麼大夫,我看村裡其他女人病幾天不都好了嗎?」
「娘沒有那麼矯情。」
我上前幾步,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臉上:「這一巴掌,是替你娘打的。」
「她九S一生生下你,日夜辛苦養大你,沒想到你是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他瞪大眼睛:「反了反了,你,你個小賤種竟敢打我。」
「我是劉家唯一的種,你就不怕老劉家斷後。」
「啪!」
我又是一巴掌甩上去,目光滿滿都是壓迫與怨恨:「這一巴掌是替我打的,你一個叫花子憑何罵我賣我?」
「你老劉家斷子絕孫,跟我有什麼關系。」
「我不是你奶,更不是你爹。」
「記住,我姓王,叫王清芙!」
18
這一刻,我在這個欺壓我多年的男人眼裡看到了震驚和恐懼。
懷瑾哥拉長臉:「還不滾,沒被打夠?」
劉根生連滾帶爬地走了。
我明明站得筆直,懷瑾哥卻伸手扶住我的胳膊:「小心。」
我身子瞬間一軟。
阿爹上前兩步,絮絮叨叨:「你一個姑娘家家,與人動手咄咄逼人像什麼話……」
我輕輕活動著自己的手腕。
阿爹皺眉:「怎麼了?」
「剛才用力太過,有些疼。」
阿爹雙眉緊鎖:「下回這種打人的活,讓你兩個哥哥來。」
「你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何必幹這種粗活?」
「你瞧瞧,手都紅了。」
很想哭。
我抬起霧蒙蒙的雙眼,軟聲叫:「阿爹……」
阿爹急了:「你這孩子,這麼痛嗎?」
「你們兩兄弟還傻站著幹嘛,去拿止痛藥膏給你妹妹塗啊!」
阿娘直翻白眼,對著哥哥們道。
「你爹完了,完了呀!」
「往後被賣了,還要給人數錢。」
「阿娘……」
阿娘連退兩步:「去去去,少給我來這套,我不吃這套,我不吃!」
說著,她大踏步往前走,路過兩個目瞪口呆的哥哥時,給了他們一人一巴掌:「愣著幹嘛,都眼瞎看不到妹妹手紅了。」
三日後我跟懷瑾哥一起去給出攤的阿娘送飯,又見到了老太婆。
她渾身髒汙,兩條腿拖在地上,用胳膊艱難地撐著身子。
氣若遊絲地哀求每一個路過的人:「給口吃的吧,求求給口吃的……」
我端著碗過去,她眼睛都直了。
攢著全身的力氣,用胳膊爬到我身邊,滿目渴望:「妮兒,妮兒。」
「以前是阿奶錯了。」
「你給阿奶一口吃的,阿奶以後再也不打你罵你。」
「阿奶還不想S。」
「快,快……」
她將髒汙的手高高舉起,仿若我是普渡萬生的觀音。
可我不是菩薩,我是惡女。
我將手裡的碗遞給懷瑾哥,居高臨下朝老太婆笑了笑:「劉家的妮兒早凍S在大雪裡了。」
「而我王家的飯菜,也絕不會用來養畜生。」
說罷我揚長而去,身後老太婆還在絮絮叨叨。
或許是悔恨,或許是咒罵。
這都不重要了。
再後來沒幾日,懷瑾哥說老太婆已經走了,被劉根生扔到了亂葬崗。
她是活生生餓S的。
她的金孫子討到了吃的一口也不給她,全部都獨吞了。
至於劉根生,如今這世道,想乞到食物也難。
他動了歪心思偷竊,被發現後剁了一隻手,打斷一條腿,如今算是徹徹底底廢了。
阿爹開始帶著我與哥哥們一起念書。
「女娃更要多讀書認字,如此方能沉靜心性。」
懷瑾哥愛讀書,也很認真。
握瑜哥隻要一坐下,便像板凳上有刺一般。
一會口渴一會如廁。
背書時搖頭晃腦幾下,便能把自己搖趴在桌上睡著。
每每氣得阿爹跳腳。
「豎子,豎子,氣煞為父也。」
「明年二月便要院試,你這般模樣,如何高中?」
……
這一年除夕,是我跟阿爹阿娘和兩位哥哥過的第一個年。
爆竹聲聲裡,我雙手緊握,祈求上蒼。
懷瑾哥問我:「芙兒,你許了願嗎?」
「嗯。我希望來年院試,兩位哥哥都能得中秀才。」
「接下來的鄉試,你們和爹爹能一起高中舉人。」
懷瑾哥笑了:「然後呢……」
「就許這麼多吧。會試和殿試是後年的事,我可以明年除夕時再許願,我怕一時許太多,菩薩覺得我貪心,不應了。」
「那我也跟菩薩求個願吧。」
「大哥你求什麼?」
19
「願我家芙兒年年歲歲,幸福安康。」
真好。
我心裡念著哥哥,哥哥心裡也念著我。
在除夕滿院的燈火裡,我與他相視一笑。
過完十五沒多久,阿爹便帶著兩個哥哥去州府。
雖說距院試還有些日子,但得提前些去熟悉環境。
這是兩位哥哥第一次參加院試。
阿娘給了他們一人後背來了一個愛的大掌:「好好考,若是沒中,回來便剁了你們。」
阿爹連連道:「莫給孩子們這麼大的壓力。」
「院試百裡挑一,並非那麼好中。懷瑾握瑜才十三歲,往後還有很多機會。」
他們走後,家裡突然就變得空落落的。
很不習慣。
我數著日子日夜盼,算算時間應該是考完該出成績歸家了,卻遲遲等不到阿爹他們。
阿爹教我的書我早已背得滾瓜爛熟。
日常阿娘也不放心我一人在家,是以將我帶在豬肉攤上,我還能幫著打打下手。
整條街都是小攤販,旁邊兩家也是賣肉的。
不過他們沒阿娘大方爽快實誠,是以生意沒有阿娘的好。
這日有熟客上門,問及阿爹:「王秀才和兩位公子還沒回來嗎?」
「算算日子,應該已經出了結果要歸家了。」
「兩位公子聰穎,又有王秀才這樣博學的爹爹教導,此番定是能高中。」
「到時一門三秀才,可是整個州縣的美談呢。」
阿娘被誇得飄飄然,給她剁了一塊骨頭:「送你的,你媳婦剛生了孩子,拿著個熬湯下奶正好。」
那人不住道謝,阿娘也笑意盈盈。
偏偏這時,旁邊攤位的張三刀飄來譏笑:「以為秀才是豬骨,隨便送的嗎?」
「還一門三秀才,要真有這本事,還來賣什麼肉搶我們生意,在家坐著當官夫人多舒服。」
另一邊的缺一兩也附和:「就是,家裡現在那個秀才都是老天爺打盹。」
「這都多少年了,也沒見再中個舉人。」
「這秀才這麼頂用,你到時回家當夫人去啊!」
阿娘可不是個軟柿子。
她將菜刀往案板上一插,雙目倒豎:「老娘愛當秀才夫人就當秀才夫人,愛賣豬肉就賣豬肉,輪得到你們來指指點點?」
「老娘就是要養三個秀才出來,怎麼著,嫉妒啊?」
兩人嗤之以鼻:「做你的春秋大夢。」
「你兩個兒子要是能中秀才,這豬肉攤我以後不開了,生意都給你做!」
阿娘還要懟回去,便見遠遠一個人影。
一邊大喊著:「阿娘阿娘。」
一邊腳下生風,呼呼地朝我們衝了過來。
是握瑜哥。
他像是使不完勁的小牛犢子,一頭扎進阿娘的懷裡。
結結實實將阿娘撞退好幾步:「阿娘,芙兒,我想你們了。」
「我想吃你做的紅燒肉,豬骨燉酸菜,鹹菜饅頭,糖油餅……」
阿娘心疼地摸他的頭,難得溫情:「瞧瞧你,都變黑變瘦了。」
張三刀和缺一兩齊齊發問:「握瑜,你中秀才了沒?」
20
握瑜哥的臉耷拉下來。
「對不起,阿娘,我沒中!」
「試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是黑蟲一樣扭來扭去,扭著扭著我就困了。」
氣得阿娘的溫情立馬告磬,一巴掌呼上去:「就這你還想吃肉,我看你要去茅廁吃屎。」
張三刀和缺一兩這下得意了:「早說了王秀才能中是老天爺打盹,不可能回回有這樣的運氣。」
「你就S了那條心吧。」
握瑜哥一聽這話,面色立馬沉下來。他一把攔在阿娘前面,擲地有聲地說:「我的確不是讀書的料,可我大哥是啊!」
「我大哥中了秀才,學政和府學先生們都極喜歡他,留著他與父親探討了數日詩文Ŧŭ̀ₛ,是以才耽擱了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