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不過我與沈淮序再次見面是在七八年後。
那會兒夏知禮剛被封為太子,需留在宮中追隨父皇學習帝王之道,於是父皇便遣了我二哥帶隊出使齊國。
要說我這二哥夏知行,在夏國可是出了名的冷漠乖戾,對誰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臭臉,卻唯獨對我偶爾流露出幾分少有的溫情。
所以我不怕他。
所以我在得知了這消息後,連夜女扮男裝混進了隨行的隊伍之中。
不過,我的偽裝之術著實有些拙劣,隨行的當晚就被二哥查出端倪,遠在皇城的狐狸老爹得知消息後暴跳如雷,命我速速滾回城內。
但是,在我滿臉渴求的注視下,夏知行無奈與父皇回信:「此番出使齊國前路並無危險,兒臣自會保護好皇妹,還請父皇寬心。」
我當場歡呼雀躍,直呼二哥為天下至善之人,最終成功獲得了一道同行齊國的資格。
Advertisement
當時我還不知,在齊國等待我的,將會是怎樣一場噩夢。
時光荏苒,幼時那場關於沈淮序的矛盾早已變得模糊,更別說記得清他到底為哪號人也。
所以,當我和二哥初入齊國皇城腳下時,一襲白衣、肆意在漫天桃花之下打馬而過的少年,便著實令我心頭一悸。
10
少年面冠如玉,一雙眼眸如皓月青山,肆意風華直抵城安。
我當時看直了眼,事後我同夏知行吵鬧著要再見那少年一面。
當然,我也確實如願再次見到了他,在齊國迎接我國使者的宮宴之上。
少年那般隨意地倚靠在身前的桌案之上,身邊圍滿鶯鶯燕燕,他時而聽上兩句,勾唇一笑眸中的水光直叫人沉淪。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諱,齊國太子沈淮序。
「沈淮序,我想跟你做朋友。」
喜歡沈淮序的人很多,接近他想成為齊國太子妃的人更多,所以當我擠進人群時,所有人都不免緘默了一瞬。
從沒有人,敢這樣稱呼他們的太子殿下。
沈淮序瞧著我的眼神也愣怔了一瞬,而後又再次換上一張笑眯眯的臉:「好啊。」
「隻是跟本宮做朋友是有條件的,你幫本宮取件東西,本宮就答應跟你做朋友,如何?」
沈淮序的要求很簡單,隻需到不遠處的承乾宮內幫他取一卷書畫即可。
我頭腦簡單,想也沒想就應了下來。
宮宴之上,大人們都忙著商談國事,自無暇顧及我們這邊,我便隻身去了承乾宮。
同我一道前去的人很多,有妒忌的、有不滿的,更多則是單純湊個熱鬧。
直至我推開承乾宮的那扇大門,兜頭一盆冷水澆下,我從頭到腳湿了個透徹,連帶著我那顆剛有所悸動的心,一同被澆滅了個徹底。
周遭響起一陣哄笑。
向來嬌蠻拔橫的我卻不敢轉身,隻因少女懷春的年紀,我的身體已經逐漸發育,此時那被冷水澆透的衣服正緊緊貼在我的身上,勾勒著身前的曲線清晰可見。
沈淮序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做得有些過了,趕來為我披上一件外衣。
「對不......」
他到嘴邊的話未說完,就被我扇出的一巴掌徹底打斷。
直至此刻,沈淮序這張臉,終於同我幼時罵過的那張無恥小賊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我這才想明白,沈淮序當是一早就認出了我,所以設下此計,隻為報當年之仇。
我心口割裂般疼,喉間湧上一股酸意,眼眶紅了又紅:「太子殿下何至於這般折辱我?」
「此後你我二人便不共戴天,再不聯系罷!」
11
回到夏國的我還為此事大哭一場,將沈淮序那廝前前後後反反復復罵了幾十遍,才勉強平復了心中怨氣。
當時我便決定,要與沈淮序徹底斷絕往來,此生永不再相見。
隻是命運總愛捉弄於人。
兩年前那會兒,父皇與齊國皇帝聯合著周邊一眾小國舉辦了場皇家比武大會,欲要從各國皇子皇孫中,選出最一騎絕塵的那位。
沈淮序自當參賽,我那兩名皇兄一人從文一人從武,文試之時沈淮序稍遜夏知禮一籌,武試之時夏知行卻被外派邊關一時半會兒折返不回,沈淮序便力壓眾人,獨佔鰲頭。
眼看最後的馬賽上,其他國皇子各個垂頭喪氣,唯有這廝一時風光無兩,本意避著風頭再不見他的我當場氣得牙痒,命人牽出了愛馬,直面對上了他的鋒芒。
「二皇兄不在,本宮代他與你一戰!」
早前講過,我出生時集宮中萬千寵愛於一身,父皇和母後都不忍看我吃苦,所以我這文武都隻學了皮毛,唯獨對這御馬之術頗為喜愛,與夏知行師承一人,後又經他多番指點,自認早已爐火純青。
隻是我這邊剛一上場,就惹來了巨大的非議。
「這是皇子的比賽,怎可有公主上場?」
「女人哪能跟男人比,這不是鬧著玩呢?」
「還請三公主莫要胡鬧,快快離場去吧!」
我夏國並未有這樣的規矩。
我一時憤怒,但還未等我開口,沈淮序竟搶先一步蹙起了眉:「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在下以為,這世間眾生該生來平等,觀我齊國與夏國上下,男子在家輔妻外行、女子當朝為官揮灑自如者更大有人在。」
「他國為何不行?還是他國鼠目寸光?」
他冷然開口,一時間堵得那幾個小國啞口無言。
場內一時肅靜,終還是高位之上的父皇暢然大笑:「說得好!齊國有你這般太子,實乃舉國之幸!」
有狐狸老爹開口,其他各國不敢再妄言。
沈淮序也在這時將視線落到我的身上:「公主殿下,能與您比試,是在下的榮幸。」
當時正值桃花盛開,幾縷陽光透過樹葉落在沈淮序身上,他整個人好似發著光般耀眼奪目。
數年未見,沈淮序變得沉穩許多,曾經那份年少之時的肆意與輕佻在歲月的洗禮之下,化為一份內斂儒雅,更加令人沉淪。
我卻一眼看穿,這些都不過是他刻意偽裝出來的假面罷了。
「你該榮幸。」
我輕哼著從沈淮序身邊路過,連正眼都沒瞧他一下。
「無恥小兒,放眼這世間,能與本公主比試之人可沒幾個。」
果然,待我話音落下,沈淮序那張端著的笑臉不可察覺地出現了幾道裂痕。
12
我和沈淮序的這場比試,當時有許多人來看,我卻絲毫不懼,揮出馬鞭厲呵一聲,便一騎絕塵。
當然沈淮序也確實不差,他很快策馬追趕上來,我二人一時間倒爭得難舍難分。
我心中從未這般快意過,對沈淮序的那點怨懟好像也隨之減輕些許。
變故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眼看臨近終點,我欲再次揮鞭,讓身下的馬兒跑得更快些,馬身卻陡然一歪,不受控制地往前摔了出去。
我當場被這股巨大的衝力裹挾,直直從馬背上跌了下去。
眼看就要以臉著地,容貌就此毀於一旦之際,一雙大手以救世主般姿態,於千鈞一發之際,將我從離地面一指遠的距離撈了起來。
剎那間的驚慌令我大腦一片空白,直對上那雙如皓月般星眸時,呼吸更是一窒。
最後這場比試的結果,毋庸置疑是沈淮序贏了。
我也在事後才得知,原是自己的愛馬昨夜不慎著了涼,才險些釀成一樁「慘案」。
父皇命我好生謝過沈淮序,我卻不服地登門造訪,欲要與他再比一次。
「沈淮序,你敢不敢與本公主再比一次?」
卻不想我這邊剛一推開門,便是滿室的旖旎。
13
沈淮序被人下了藥。
清風揚起帷幔,朦朧可見他仰躺在床榻上的身影。
向來矜貴的人,此時發冠散落、衣襟敞開,一雙如皓月青山般的眸子更是蒙上一層薄霧,好似滔天的情欲快要將他吞噬殆盡。
我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被衝擊得口舌發幹,連連後退。
「對不起、對不起,我好像是走錯門了。」
我在心中狂念非禮勿視,開門的手卻在即將觸及門檻的瞬間,被一雙更寬大溫暖的手攔了下來。
「別走,幫幫我。」
沈淮序整個人貼在了我的身上,滾燙的溫度透過那兩層薄薄的布,激起我一身雞皮疙瘩。
這不合禮數。
我張口想要拒絕,他卻像是受了難的巨犬一般貼靠在我的肩頭,眨著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瞧我。
「我好難受,幫幫我好嗎?」
那一瞬間,我所有拒絕的話,都好像啞然在了喉間。
我主動牽上他那隻滾燙的手,放任熱意在全身徘徊。
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直至黎明。
14
再後來?再後來便是有了夏清麥。
那日從沈淮序手中逃脫後,我便甘願在自己寢宮中當起了鹌鹑。
隻求父皇國事繁忙,莫要想起我這等無關緊要的人。
但可惜天不逢人願,老爹身邊的大太監還是來到了我的宮中:「三公主,陛下昭您一見。」
跟著大太監前往御書房的路上,我甚至連自己S後埋去那裡都規劃好了。
就埋在城西往後那片桃林好了,我生平最愛桃花……
就是可憐了小麥芽,以後沒了娘親,將會變成一株漂浮無依的浮萍。
結果御書房門打開,率先映入我眼簾的,便是一張稚嫩的小臉。
夏清麥?他怎麼會在這?
我愣了一下,才發現不止夏清麥,父皇、母後、大皇兄,甚至連被派去鎮守邊關的二皇兄竟然都在??
「說吧。」
身居高位的父皇冷眼瞥向我。
「小麥芽的爹是誰?」
「娘親快說吧,小麥芽的爹是誰?」
夏清麥湊熱鬧不嫌事大也跟著附聲,一時間御書房內五雙眼睛齊刷刷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渾身冷汗直流,實在沒想到這番不是鴻門宴,竟是三堂會審?
15
「父皇說笑了,小麥芽的父親,不是我大皇兄嗎?」
我顫顫巍巍搬出夏清麥名義上的便宜父親,狗腿地抱住夏知禮的大腿,懇請他救我一條狗命。
結果自是被夏知禮無情地一腳踹開:「滾。」
「若想你皇嫂今晚提刀出現在床前的話,你就繼續胡謅吧。」
父皇更是被我一番話氣得吹胡子瞪眼:「簡直荒唐!」
「夏驚秋!我皇家名譽豈容你這般兒戲!?」
「你今日若是不給朕一個準確的答復,明日朕便派人將那齊國太子抓來宮中,與你當面對質!」
「我說,我說,孩子的爹叫江川!」
眼看父皇心意已決,周邊幾個看熱鬧的人又完全沒有施以援手的打算,我幹脆眼一閉心一橫,胡謅了個名字出來。
開玩笑,夏國與齊國向來不合,要是被他們知道孩子的爹是齊國太子,豈不是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觀夏國上下,姓江的人大有人在,叫江川的沒有成百也有上千人,我就不信他們還真能從中找出這麼個人來!
維持著這份自信,我成功地從御書房內脫了身,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之中。
卻在推開自己寢宮大門的瞬間,轟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