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輕的時候靠我媽養，老了想靠我們養。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自大狂。你別急，我會把你幹的好事都還給你。」
我捂著胸口，太生氣了，實在是氣到不行。
一直都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
他永遠都不覺得自己有錯，永遠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他喜歡吃什麼就說什麼有營養，我們所有人就得陪著他一直吃到他不想吃為止。
他說跳舞沒用還浪費錢，我就得放棄熱愛了多年的舞蹈。
他說，他說，永遠都是他說。
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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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永遠都能這麼理直氣壯，不過是因為這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
這世界上永遠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隻有讓他經歷過我們的處境，他才能明白自己做了多麼離譜的事。
我和弟弟精心策劃，然後開始實施。
5
我推開餐廳包間的門，臉上掛著殷勤周到的微笑。
「各位叔叔阿姨好，我爸剛說許久不見大家，他特別開心，讓我把他珍藏多年的茅臺拿來，都怪我來晚了，抱歉。」
今天是我爸高中同學聚餐的日子，我從我媽那裡得知了這個消息。
我深知我爸對送別人東西很大方，對自己的東西卻極其吝嗇。但他愛面子啊，愛面子的人最容易被拿捏。
我把他珍藏多年的兩瓶茅臺拿了出來，要知道平常他寶貝得誰都不讓碰。
可我話已出口，他就算咬碎牙也得往肚子裡咽。
果然，我看到他強擠出笑容。
「是，是我。太久不見大家很高興，讓女兒取出我珍藏許久的茅臺，大家都嘗嘗。」
我立刻拿著酒瓶給大家倒酒。
在外人眼中，我是機靈聰慧的女兒，但我隻是怕再拖延一分鍾，我爸就能找到借口不開這茅臺，總得讓他出點血。
「乖女兒，你之前不是說最近很忙，你要是有工作就先去忙吧，別因為爸爸耽誤了工作。」
「爸，沒事的，您這麼久不見叔叔阿姨，肯定會喝不少酒，我不回公司了，一會兒正好送您回家。」
戴上面具偽裝虛偽，沒人比我們這些職場社畜更在行了。
「老周，你可真是有個貼心的好女兒，羨慕S我們了。」
「對啊，你看女兒多貼心，我那兒子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啥，從來也不關心我們。」
一句又一句的誇贊紛至沓來。
我爸沒法把我趕走了。
我落座後，看到他如坐針毡。
這就受不了啦？爸爸，這才隻是開始呢。
我看到他們班出了名愛嚼舌根的阿姨去洗手間，便跟了上去。
在廁所隔間裡，我假裝跟別人聊天。
「我是為了替我爸爸還債。他和朋友出去喝酒，結果他朋友酒精中毒，沒來得及送醫就去世了。
「他們家有點勢力。這個叔叔去世後，他老婆要求當晚一起喝酒的所有人都賠錢。當時鬧上法院了，可最終我們還是得賠。
「我們家那時沒多少錢，拿出所有存款也不夠，隻能先欠著。我錯失了升職機會，工資也不夠，隻能先問你借一下。」
我聽到隔壁的人走了，我的「電話」也掛斷了。
其實這錢我早就還清了，但這是我爸認為最丟臉的事，為此他和那群朋友斷了來往。
而我，就是要把這一切都說出去。
回到包間，我看到以那位阿姨為中心，四處都在竊竊私語，時不時看向我爸，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
而我爸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隨便找了個借口，拉著我離席。
剛進家門，他就把手機朝我砸來。
「你說你跟他們說了什麼，你說話啊。」
我敏捷地躲開飛來的手機，笑吟吟地開口。
「爸，您說什麼呢，我聽不懂。」
「你聽不懂？我聽到他們說喝酒去世了，肯定是你把那件事說出去了，肯定是你要報復我。」
「啊，我沒有要報復您啊爸，我隻是跟朋友聊天提起，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知道啊。」
我說得深情款款，我爸站在我面前，就算不信，他也拿不出證據。
他指著我的鼻子，憋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我佯裝委屈。
「爸，您從來沒說過這事不能說。我也不是故意透露給他們的。更何況這都是事實啊。」
我轉身就走，轉身之後不忘假裝擦了擦眼淚。
6
這天我剛下班，還沒走出公司大樓，就接到了我爸的來電。
「周宇，你又到處說什麼胡話了！」
「爸，您說什麼呢？我能說什麼呀。」
「你孫叔都跟我說了，你跟他講我能給他兒子安排進市醫院。」
「對啊爸，不是您之前說的嘛，孫叔沒能耐，他兒子那麼優秀都不能給安排個工作。」
我捋了捋頭發，接著說道：「您說您能給他安排進最好的醫院。咱們市最好的不就是市醫院了嘛。
「那天碰到孫叔我就隨口說了一句。您要是做不到，我去找孫叔解釋。」
「誰說我安排不了，我明天就去找他們院長！」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能感覺到他的惱羞成怒，可我就等著看他的好戲。
市醫院的院長是我爸的宿敵，我不知道他們因何有過節，但聽我媽說他們年輕時就互相敵對。
我媽說我爸每天帶著好多禮品去院長家，然後連人帶東西被趕出來，他就開始在醫院門口等著。
後來他終於見到了院長，但是每天要聽好多數落。
終於在半個月後，院長松了口，願意把孫叔兒子安排進來。
孫叔一家感激涕零，請我們一家吃飯。
飯桌上隻聽到孫叔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而我爸不像從前那樣不知悔改、吹噓自己能安排多少人進醫院。
可我不想就這麼結束。
我爸酷愛釣魚，我大伯也一樣。
這個周末他們來我家做客，飯桌上聊起釣魚，大伯說我爸有一個魚竿他特別喜歡。
趁著我爸去洗手間。
「大伯，那個魚竿我爸一直想送給您，還怕您不喜歡，他平常最惦記您了。」
「我就知道，我這個弟弟心裡想著我。」
於是我爸從洗手間出來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他雖然不解但很是受用。
直到大伯說：「不能讓你白送我一個魚竿，我那有瓶好酒，回頭我給你送過來。」
「我什麼時候送你魚竿了。」
「你別裝了，周宇都告訴我了，知道你惦記我。」
我爸好像明白了。
「對啊，一直想送你的，總是忘了帶給你。」
「正好我今天來了，一會兒一起帶走吧，省得你送過來。」
大伯沉浸在快樂中，沒注意到我爸不自在的樣子。
茶餘飯後，充滿歡聲笑語，一切都顯得很幸福，除了我爸。
直到大伯一家離開，平靜被打破。
「周宇，你這個混蛋，誰準許你隨便把我的東西送出去的！
「你們的生活費大部分都是我出的，說起來也算是我買的，我怎麼不能送？」
「可那是我的，你憑什麼替我送？」
「就一個魚竿而已，你至於這麼歇斯底裡嗎？」
我選擇用魔法打敗魔法，把他 PUA 我的話還給他。
「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看他一副不罷休的樣子，實在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他身上。
「什麼叫一個魚竿而已，那是我最喜歡的魚竿！」
我聽到他在身後喊。
就像曾經的我，小小的我站在那，看著他把我當時最寶貝的東西送給別人。
如今身份對調，他終於懂了我那時的感受。
7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弟弟各自忙著工作，也在外買了一套房子給我媽，她需要時隨時能過來。
我聽我媽講，因為怕喝酒出人命的事再度發生，我爸的酒友都和他斷了聯系，之前經常跟他一起吹牛的朋友也不再往來。
他沒了最愛的魚竿，也不願再釣魚，經常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曬太陽，時不時看看我和弟弟的房間。
他去了我的公司，找到我的領導說明了事情的原委，並誠懇地道歉。
也去找了小璟的父母，向他們表達歉意，並承諾小璟嫁到我們家一定不會受半點欺負，歡迎他們隨時監督。
他還去親戚家把我的積木都拿了回來，把丟掉的地方補好，一個一個擺在架子上。
然後，他打來電話約我和弟弟一起吃飯。
飯菜上桌。
「很久不見你們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他的語氣沒了往日的壓迫感，也不像之前那般意氣風發。
「還好吧。」
我沉默著，弟弟接了他的話。
我爸感受到了我們的抵觸，我知道他想挽回，他用行動彌補對我們的傷害。
要是以前，我會高興得徹夜難眠，可現在已經晚了。
我們不相信他真的會改，反而擔心我們原諒他後，他會慢慢變回從前的樣子，我們又會被籠罩在大男子主義的陰影下，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我們沉默著吃完了這頓飯，然後各自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除非特別必要，我和弟弟再沒回過家。
兩年後，我也做了母親，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這天周末，我老公把我爸媽接到家裡吃飯，路上碰到親戚就一起過來了。
我爸進門站在門口：「小宇，我們來的路上碰到他們的，不是我故意帶他們來的。」
我明白他的忐忑。
「快進來吧，外面冷。」我笑得溫柔。
「中午做了火鍋，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外面飄著大雪，一切都仿佛披上了銀裝。
我們圍坐在圓桌前，吃著熱乎乎的火鍋。
我女兒和親戚家的小孩年齡相仿，玩得很好。
吃飽後就手牽手跑開了，結果沒一會兒就聽到哭聲。
我們一群人趕過去，看到親戚家的小孩正在搶女兒手中的玩具。
「寶貝，這個妹妹第一次來家裡玩，可能沒見過你的娃娃，她很好奇也很喜歡，你可以給她看看嗎？」
我把有些被嚇到的女兒抱進懷裡，摸著她的頭。
「媽媽，可是我也很喜歡這個娃娃，我不想讓她抱這個娃娃。」
我還沒開口，親戚就開始陰陽怪氣。
「不就一個破娃娃嗎，真小氣，借來看看還不行。
「妹妹年紀比你小，你就不能讓讓她嗎。」
「讓什麼讓，這本來就是我外孫女的娃娃，她不想給就不給，憑什麼因為她稍微大一點就要她讓。」
我震驚地看向我爸，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親戚大概也沒想到我爸會變了性子，面子上掛不住，找個借口匆匆離開了。
8
我在廚房默默地收拾著，目光不經意間瞥見不遠處的客廳裡，我爸正滿臉慈愛地把女兒輕柔地抱在懷中。
「寶貝, 這是你的娃娃, 你要是心裡樂意就給她玩一會兒, 要是不願意就不用給任何人。」我爸的聲音極其溫和，「屬於你的玩具, 隻有你才有權力決定怎麼處置。不用因為她年齡比你小就得讓著。」
他輕輕拍了拍女兒的後背, 「要是有誰敢欺負你，就來找外公，外公一定會給你出氣。」
我爸的眼神裡滿是堅定和呵護，他輕聲細語地安慰著有些受驚的女兒。
看到這一幕，我的內心五味雜陳。
這些曾經我在童年時期就無比期盼聽到的話語，如今我的女兒聽到了。
曾經的我，在父親的大男子主義下，承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無奈，那些渴望被尊重、被理解的時刻，都在歲月中漸漸沉澱成了心底的隱痛。
而此刻, 父親終於學會了尊重和關愛。
在那之後的日子裡, 我帶著弟弟一家常常回去看望父親。
我們一起圍坐在餐桌旁, 陪他吃一頓溫馨的飯菜；在陽光明媚的午後, 陪他在院子裡曬曬太陽, 聊聊家常；偶爾也會幫著他一起澆澆花，感受那份寧靜與美好。
然而, 命運的轉折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那年春天即將來臨的時候，父親病倒了。
當我們匆匆趕到醫院去看他時, 他的臉色蒼白，眼神卻透著一絲堅決。
他把我和弟弟單獨留在了病房裡, 讓其他人都先出去。
「我知道,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們不用費盡心思地瞞著我，也不用絞盡腦汁地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狀況, 我心裡清楚得很。把你們留下來是因為我一直欠你們一句對不起。」
父親的聲音虛弱卻充滿了愧疚, 「曾經, 我一直想說出這句話，卻總是礙於面子, 不好意思開口。現在，我要為過去對你們造成的種種傷害真誠地道歉, 對不起。希望你們能夠原諒我曾經的過錯。也希望你們往後的日子能夠幸福。」
聽到父親這番話，我的眼眶瞬間湿潤,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爸，我們原諒你。都過去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我努力忍住淚水，聲音有些顫抖, 「你會好起來的，我們會陪你一起度過這個難關的。」
我試圖給他傳遞一些信心和力量，「你外孫女昨天還說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呢。」
可回應我的, 隻有那冰冷的機器發出的急促警報聲。
我爸就這樣離開了我們, 在得到我們的原諒後，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那一刻, 我的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滿心的悲痛和無盡的思念。
我在心底默默發誓，我曾經所經歷的那些痛苦和委屈, 一定不會讓我的孩子再去承受。
我們或許不是完美合格的子女，但我們一定會努力成為合格的父母，用愛和尊重陪伴孩子成長。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