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話音一轉,驕傲道:「我媽媽很厲害的,這杆上我還刻過字呢,她竟然找來了。」
「S得太久就不能刮風了嗎?」我抓住重點急切地問,「不是被鬼差抓到前都可以嗎?」
「不全是吧,」她看著那個女人,到她身邊拖著殘缺的身體和她一樣跪行,「鬼前輩說跟肉體有關。肉體腐蝕得越快,鬼就越接近S前的樣子。」
「斷掉的骨頭、失去的器官都會讓鬼虛弱,刮風自然就不行了。不過我是被丟給老虎吃掉的,肉沒得快,應該算特例吧。」
我低著頭,感覺自己身上酥酥麻麻的痒意和痛意。
我不是被老虎吃的。
我S在水稻收割的季節,在茶葉開採的季節。
我太渴了,太陽火辣辣地疼,我下面流著血,上面喉嚨也幹渴得要出血,像是剛被塞了五六個半生不熟的青柿子,看到被摘剩下的梨子就想貪一口。
那樣的梨子是沒人要的,太高了,和我一樣是要命的賠本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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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被人順走竹簍,背著不敢放下,就帶著爬到樹上。樹枝太多了,太密了,撓人的樹枝把我卷起袖子的衣服挑起來。
我不能讓它被劃破,冬天要到了。
我歪著身子躲,可是躲著躲著,手被飛來的鳥兒啄痛,梨子掉下去飛走了。我很難過,但沒有太難過,因為我也跟著飛走了。
我摔在山底,蛇蟻找我加餐。
娘說別貪心,我那時沒聽話。
可現在,我真希望山上的果子能掉下去些,填飽那些蛇蟻的肚子,讓它們慢點咬我,讓我好繼續刮風。
就算什麼都不能為媽媽做,我也想刮起一陣風,為她帶去涼爽、吹幹眼淚,或者吹掉她手上的牌子,讓她知道我愛她。
「那連六天時間都沒有了……」我低喃。
「那你也算有個倒計時了。」女鬼搖搖頭,「昨天一個鬼前輩剛被新鬼差毫無徵兆地抓走。」
「新鬼差?」我怔住了。
怎麼十天的威脅還沒平息,又來新的鬼差,甚至昨天剛抓了鬼!
「是啊,」她悵然地看著自己的媽媽,「那個鬼差說她接替另一個家伙掌管這片,但它說隻按順序抓,下次輪到我再把我帶走。我不能跟鬼媽媽道謝了……」
「鬼媽媽?」我似有所感,疑惑地問。
「那個咬舊鬼差的鬼。」
「聽前輩說她為找女兒咬了綁架犯鬼,一直被鬼差鎖著。遇到被拐的孩子她就咬鬼差,把新鬼放跑。」
「我們大家自發幫她找女兒……可惜還沒進展。」
周圍的風聲慢慢變弱,女鬼對上我的視線:「如果我被新鬼差抓走,把她女兒的名字傳下去好嗎?」
「她姓陳……」
5.
「叫明珠。」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聽得我心裡一顫,我胡亂點點頭,想抓緊時間去找媽媽。
可看她的樣子,我又飛回來,刮起一陣嗚嗚的風,把那個年邁女人的牌子刮掉,她可能是力竭了,我刮得很輕松。
她慌忙要去撿起來,我便又刮起一陣風吹到她耳邊吹走汗滴。
「你要做什麼?」
女鬼大聲訓斥,衝過來往我手上抓。
我朝她勉強擠出一個笑:「你也不想媽媽一直找你吧,這樣不知生S地活著很折磨人呢。」
她張嘴沒有說話。
我刮起一陣風,把牌子刮到電線杆旁邊,那個女人也著急忙慌地走過去。
過一會,有人看不過去想攙扶她,她卻踉跄地坐在地上,抱著牌子,看著電線杆上的字崩潰地哭出來。
那上面寫著——「媽媽,我想」
「我曾經在這裡等過媽媽,她過馬路給我買吃的,我轉頭就被人擄走了。」
她站在那個婦人身邊,聲音嘶啞。
「我從不怪她,可她自責了半輩子。」
我捏緊了拳頭,向她問起「陳家」大姓所在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隻能按村子的情況問,村子是按姓搭伙兒的。
希望媽媽也在。
這次我沒有那麼幸運,或者說是不幸,我沒有看到一個找媽媽找孩子的人,也沒有再看到鬼差。
太陽東升西落,月亮偶爾出現偶爾躲在雲後,我沒心情去看,自然也算不上皎潔。
身上的痛也越來越難受,我咬牙在S後第五天飛到了寫著「陳家灣」的地方。
那裡高樓林立,沒有大壩和稻田,更沒有惱人的茶樹。
如果媽媽住在這裡該多好,一定很幸福。
我輕輕地飛,怕驚走鳥雀讓住戶覺得吵鬧,那一定也會吵到媽媽。
我穿過一棟棟樓,像是在山間飛那樣去找媽媽的蹤跡,還有鬼媽媽的明珠。
我上下地飛,前後左右地飛,飛得腦袋發暈,然後在那些人的家裡看誰有女兒,誰的年紀看起來有我這麼大的女兒,誰看起來像是丟了女兒。
我找得好累,好難。
白天在家的人夜晚出去了,白天不在的人夜晚一個個地回來。
我生怕落下,不停地穿梭。
看到門開了有人回來就要飛過去,從半彎的月牙飛到了像盤子一樣的滿月。
後來我找遍了,就蹲守在進出樓的地方轉,看看有沒有新的人,有沒有舊的人。
我想等兩天看看,我沒有機會再去錯過。
我真的等到了。
變成鬼的第六天,月光從天上灑下來,格外明亮,我聽見進出時有人說起媽媽的名字。
「陳行都出發大半個月了吧,這能有結果嗎?」
「誰知道呢,不就是丟了個妞兒嗎,再生一個不得了,為了閨女離婚連兒子也不要了,現在還跑到那個山裡去找人。」
「是啊,這都一晃十七年過去了吧,那樣的大山裡,人找到估計都成別人家媳婦了。」
「說不定孩子都能叫媽了,人家小姑娘可能比她看得開呢哈哈。」
「唉,執迷不悟啊,早找個男的過日子什麼都有了用得著這樣兒。」
「可去你的吧,那瘦得能生嗎誰要啊。」
6.
一群長舌婦!
等你們S了我要找你們麻煩的!
我生氣地衝著他們的身後吐口水。
趁著他們看不見,我盡情發泄,刮起一陣陣陰風叫他們冷得直打哆嗦。
不知道他們在媽媽找我的這十幾年都是怎樣的口出惡言,一股又一股的氣將我胸口憋得生疼。
也或許是屍體被什麼重物壓著或是被摘掉了魚鳃,我跑兩步便難受極了。
如果S魚,摘了魚鳃魚也是這樣無措地慢慢不動彈的。
但我不能倒下,我要找到媽媽,我要跟媽媽告狀,我要讓媽媽離開這個地方。
原來媽媽找到了我的線索,會是那個山嗎,會是我S去的地方嗎?
那樣難爬的山一定會把媽媽的衣服刮花,那些粗俗的人一定會兇媽媽,那些暴躁過分的人說不定會不讓媽媽回家……
越想越難受,我心焦得厲害,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飛。
我越飛越高,拂過休憩的樹葉,將它們蜷縮的葉子伸展,眼淚好像又流了下來。
我不自覺開始感謝小時候那個不想被揍的自己,像是傻子說的走馬觀花。
那時的我雖然沒茶樹高,但我勤奮地在山林裡摘茶栽秧,現在的我跑這麼遠的地方回去找媽媽都不會迷失方向。
我順著來時的路飛,在天上看那個沒了女鬼的電線杆支了小攤。
一張小女孩的照片被媽媽印在彩色的布上。
我大聲衝著告訴照片說:「我找到媽媽了!」
我看見照片裡那張臉衝我笑得開朗又明媚。
我看許許多多的警察圍在路口挨個車打開審查,放出一車被綁在鐵框子裡的小貓小狗。
它們有的流著血、有的瘸著腿,但身上是和我不一樣的活人氣。
我知道它們也要找到媽媽了,和我一樣。
時間過得很快,我晝夜不停地飛,但風還是在變小。
酥麻的感覺怎麼撓都消不去,我想起摘毛桃弄得渾身痒就把手放在火上烤,痛了就不痒了。
我白天飛到太陽底下去,不去看路,隻盯著高聳的電線杆和山頂,確實叫我少了很多痒痒的感覺,仿佛太陽就騎行在我的背上。
我在第九天來臨前到達了蛇山。
那裡和我走時完全不一樣。
深夜裡燭火點得格外明亮,不知道是不是弟弟走丟了。
我有點壞,我希望他走丟一會兒,被矮茶樹假扮的野豬嚇一跳。
因為他小時候總嚇我冤枉我,尿了床也會說是我幹的,我從火辣的茶園回來洗了床單又被罰一天沒有水喝。
我明明一直努力照顧他,卻因為他挨了不少揍。
但我還是隻想嚇嚇他,因為會有人心疼他。
不過我也會有人心疼了。
我飛下去看,看到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正追逐著兩個人影往山外頭走。
那些人遠比在田裡做工時候賣力。
跟著的人群裡,有我原本那家的爹娘和沒睡醒的弟弟,他們也舉著火把,追著人群跑。
原來弟弟沒丟。
那是誰呢?
莫非他們追的是兩個鬼嗎?
火光太近了,比太陽還痛,我跟在他們身後卻感覺自己也在被燒。
7.
「別讓她們跑了!」
「老李家的,你家媳婦你還不跑快點!」
「去你的,少耍滑頭,老子不比你快!讓她們跑了大伙兒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活。」
我聽見他們的吼叫謾罵。
老李家的。
這個村李是大姓,但我還是一下子想到那個一直被鎖在牛棚的邋遢嬸嬸,比我還不講衛生。
我飛高一些遠離了火源,不去看這些經常對我惡語相向的村民,飛到面前去很快追到了前面兩個人影。
果然,其中一個就是那個嬸嬸。
她還是邋裡邋遢的樣子,腿瘸著被一個穿著布衣裳的幹瘦女人架著跑。
她們一邊跑一邊喘氣,背影都帶著狼狽。
那個嬸嬸好厲害,看著傻傻地拖著腿流血也不叫屈;那個幹瘦女人也好了不起,看著癟得沒力氣但是攙著人跑也不露怯。
是媽媽嗎?
我看向那個陌生幹瘦女人的臉,心裡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焦躁嗎?興奮嗎?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和我一樣的臉。
幾年前知道可能會被嫁出去過嬸嬸一樣的日子後,我就自己把臉劃傷了。
所以我的臉上全是醜陋的疤痕,雖然都結痂了,但也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我有些遺憾,沒有認真看過自己,想象不出媽媽的樣子,如今也認不出來。
但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那一定就是我的媽媽!
「媽媽……陳行?」
我喃喃著跟在她們身邊。
那個幹瘦女人明明看不見我,但好像似有所感地也往天上看了一眼。
我心裡一震。
她沒有說話,喘著粗氣不忘給那個嬸嬸鼓勁:「妹子!堅持!咱要活著出去!」
我看見嬸嬸另一邊流的血滾到地上去,這樣的紅色在我這個鬼看來太明顯了。
他們在抓嬸嬸和媽媽嗎?
我有些惱火,嬸嬸從沒做錯過事,媽媽更是。
他們為什麼要抓媽媽?偷了我的十七年還不夠嗎?
為什麼阻攔我們相認!
我飛到那些人前面,努力刮起風。
我多想讓自己的風直直將那些人吹跑,吹得東倒西歪。
但我的風太小了。
風吹在那些人身上,隻是掀起衣角。
我努力把風吹在火把上,叫飛起來的焰火往人的身上著。有些火焰很快被風吹著燒到身後人臉上,幾個人的頭發燃起來開始唧哇亂叫。
「媽的,什麼邪火這麼邪乎!」
「別叫了,趕緊給我追!」
但我很快看見他們叫罵著迅速撲倒在土地上,把火撲滅掉。
還有幾個拿著手電筒衝在前方,我做的這些並不能將他們逼停。
下過雨的泥地,我找不到塵土吹到他們眼裡。
我無措地揮舞著沒有風的臂膀。
我的身體太痛了,蛇蟻們沒有聽到我的聲音,沒有理會我的呼喚,它們太餓了,果子永遠不會為貪心的我落下。
它們沒有慢慢地咬我,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再那麼輕飄飄了。
8.
S前的痛苦湧上來變得好沉重,瘸腿叫我有些舞不起風來了。
但還好我是鬼,我可以抱著一條腿跟著媽媽橫七豎八地「飛」。
我飛得不好,不會被媽媽誇獎了;但我沒有落下,我要和媽媽一樣勇敢。
我們一直快要到村口老傻婆家。
她家最偏,家裡早沒人了。
從前還她和兒子還有每天來跟她睡覺的叔叔,那些叔叔每天不一樣,給她帶一碗糊糊就莽撞地進屋。
我S之前她兒子就S掉了,從旱廁裡撈上來的。
大家說是她傻病犯了,自己親手一刀剁了踹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