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驚雷落下,將面前人的臉映得雪白。
我身披紅衣,塗著丹蔻的手掐上他的下巴,又狠狠甩開。
胸口處傳來沉悶的鈍痛,我不知該如何發泄。
於是手起鞭落。
第一鞭落在謝元辰的身上,我問他:「現在呢,愛我嗎?」
他說不愛。
第二鞭、第三鞭,他依然不松口,叫囂著他的挽娘是這個世界上最純善的女子,我比她半點不如。
我不明白,分明變心的是他,為何他能如此理直氣壯。心痛難耐,我下手更是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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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一鞭,謝元辰被打得快要暈過去,嘴唇顫抖卻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一句。
真好,那張變心的唇終於不說難聽的話了。
「謝元辰。」我站在他面前,有些傷懷地低聲喚他的名字,「其實當初,如果你不是執意要將沈玉挽帶入府,而是請旨要一道和離書,我會放你走的。」
「為什麼不這樣呢……」
雷聲不斷,我眼角落下一滴淚來。
沾滿血的鞭子從手中滑落。
我說:「謝元辰,當初是你要留下來招惹我的,那我們就糾纏一生吧。」
我轉過身時,心口依舊悶痛。
失去了愛情,被人欺騙,手還因為揮鞭子甩得累了。
天下竟有我這般可憐的女子。
4
這份感傷一直持續到我與柳玉深對弈。
他一路心不在焉,棋技大不如前。
在我懷疑他是故意給我放水的時候,卻發現他盯著我塗得鮮紅的指甲愣神。
那是婢女給我找來的新染料,我的甲面飽滿,點上這樣的顏色,如一顆顆玲瓏紅豆,將我的手襯得分外白皙。
「太傅?」我叫他一聲,他剛緩過神來。
下一刻,整個人便是一陣劇烈顫抖。
隻因我的指尖,輕輕落在了他的手心。
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離,我撐著腮,朝他靠得近些:「若是身體不適,太傅不妨先做休憩。」
輕而淺的呼吸吐出,我看見柳玉深的眸子像是浸了水般,透亮溫柔,帶著幾分羞赧。
下一刻,他騰然站起身來。
隻說自己有點小事,要我先自行遊玩。
他離去的背影有幾分匆匆,我也失了興致。
屏退左右,在他府中漫步。
柳玉深這府邸,和他人一樣,修得古板保守了些。
唯獨一處暖閣,樓臺造景,盡是我愛的風格。
方一踏入其內。
便聽見一陣壓抑難耐的喘息聲。
一道剪影出現在重帳之後,有人在喊我名字,沙啞的聲音,尾調帶著幾分顫:「公主……雲珠……」
呼吸聲越來越重,顫抖的聲線出賣了他壓抑的情思。
春風過,紗簾翻飛。
一池暖煙散去後,我看見柳玉深那張如玉的臉。
汗珠從他的鼻尖滴落,粼粼波光漾在他的眸中。
素來清冷出塵的人此刻念著我的名字,眼神幾乎失焦,他好像化作了一攤水,融進暖池中,在壓抑與快樂中,與我的姓名合為一體。
我輕笑一聲上前。
柳玉深整個人僵住,緩緩回過頭來。
那雙從來淡然的眼中頭一回出現了巨大慌亂。
「殿下…別看我…」他抬手試圖遮擋自己,緊張羞怯的聲音沙啞,沾上些淚腔。
到了此時,我才發現,這暖閣之中,掛滿了我的畫像。
見我查看畫像,柳玉深更是絕望。
「微臣有罪,髒汙了殿下的眼睛,微臣,微臣……」他面色慘白,唇瓣顫抖說不出更多的話。
我在他身前蹲下,指腹輕點他的嘴唇,封住他剩下的話語。
柳玉深悶哼一聲,雙眼又開始渙散眯起,我感覺到他開始不受控制地身軀顫抖。
我問他:「柳太傅,你傾慕本宮?」
心思被點破,他近乎厭棄地閉上眼睛,唇邊掛起一抹自嘲的笑:「是我不好,竟敢覬覦明月,明日我便去陛下面前請罪自罰……」
我看著他那雋秀的眉眼,指尖微挑,勾起他的下巴,他便順勢仰頭,喘息聲混著暖池氤氲的水霧,他的喉結微動。
我頗有意思地細細打量他:「三年前,陛下有意為太傅賜婚,太傅一一回絕了那些世家貴女,可是心中在等誰?」
「殿下既已猜到,又何必多問……」柳玉深說著,近乎羞怯地別過臉去。
我看著他那輕顫的睫毛,和被水汽蒸騰得浸潤的唇。
心念一動。
下一刻,入水聲起。
我在暖池之中,水流潺潺,暖意傳遍四肢百骸。
我喟嘆一聲:「本宮心善,最看不得可憐人,太傅,學生來幫幫你。」
柳玉深整個人全然僵住,被巨大驚喜砸中,他不可置信地睜開眼,我看見他眼尾泛著紅暈,聲音沙啞:「殿下,可是在愚弄臣?」
說話間,我的手臂已經繞上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吐息。
我說:「本宮幫了太傅,太傅也要好好回饋本宮啊。」
那一天,柳玉深將我擁在懷中,發出餍足的感慨,他一聲又一聲喚我的名字,動情萬分。
折騰到最後,天色已暗,我在夜色中換好衣裙,提燈而走。柳玉深跪在我身前,拖著我的腳,為我穿好鞋襪。
而後抽出長劍毫不猶豫朝自己刺去。
被我攔下之後,他低頭請罪:「幸得公主賜下美夢一場,臣夙願得償,但冒犯天顏需以命抵罪,微臣……」
「你那條命留著吧,本宮還有用。」我說著,頗為倦怠地打了個呵欠。
柳玉深看著老實,本事卻不小。
我此刻全身疲乏,隻想快些回去睡個好覺。
聞言,他抬起頭,目光痴痴地看向我:「殿下……明日可會再來?」
「自然要來,柳卿,我們來日方長。」
那一夜,我實在太累,難得地沒去看謝元辰。
聽聞他對著看守他的囚犯問詢:「你們公主在玩什麼把戲,就算欲擒故縱我也不會回頭。」
第二日,第三日,我都沒去。
我與柳玉深一起,他和從前與我授課一般,重新教導我。
書案、書櫃、棋盤上……
我被折騰得沒了精力,不再去想謝元辰的事情。
隻偶爾聽看守他的人說,謝元辰第五日的時候便沉默下來,不再放任何狠話。
5
第十天的時候,有人傳信,說謝元辰要見我。
我剛踏進囚室,便見他眼眶通紅,倔強著不肯低頭的模樣:「雲珠,既然你已對我無意,何不放我自由?」
隻是沒待我回答,他的瞳孔輕顫,不可置信般問我:「雲珠,你將我送你的玉佩摘了,你以前從不離身的!」
被他提起我才反應過來,那從不離身被我當成寶貝的玉佩,不知何時已經丟了不見了。
原來變心是這麼容易,我竟也不能免俗。
我在心頭想著,卻見謝元辰一臉沉痛地別過頭去:「既然定情信物已丟了,你我也不必再續前緣,蘇雲珠,日後你便是求我,我也不會……」
他話沒說完,婢女前來通報,說柳太傅在前廳等我了,今日我們約好出城放紙鳶。
「柳玉深,他為什麼找你!」
謝元辰的聲音一下子慌了。
似乎到了這會,他才注意到,我今日打扮得較往日更明豔些,腰上新掛的玉佩刻著柳氏家徽。
「你為什麼帶著他的東西?因為帶著他給你的東西,就把我送你的禮物丟了?」
謝元辰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聲聲質問在耳,我隻覺得煩躁。
很久之前,他就同我說過,柳玉深看我的眼神不對,他很是反感那人。
如今提起來更是咬牙切齒。
可我隻覺得心煩。
從前,我恨不能同謝元辰多說話,哪怕看他恨我又愛我的模樣,都是一種享受。
可現在看他對著另一人大肆詆毀的嘴臉,卻隻覺得哪裡都不對。
我轉身朝屋外邁步走去。
謝元辰的聲音還在身後不斷響起:「你想拿他氣我,蘇雲珠,你要是真去了,我便再也不見你了。」
晴光正好,我急著赴約往外走,將謝元辰的聲音留在身後。
第二個十日,第三個十日。
我都沒去看謝元辰。
我同柳玉深郊外打馬,或者去暗訪民情。
成日忙著。
有人回稟說謝元辰鬧著要見我。
他託人給我帶話,說可以與我好好談談。
我有些心煩。
於是跟人說:「將他的鎖鏈解了吧,看守也放水些。」
以他的本事,不出一日就能跑得無影無蹤。
可三日之後,看守的侍衛告訴我,謝元辰還待在囚室內,不肯離去。
他要見我。
這一次我去了。
帶著柳玉深一起,十指相扣出現在謝元辰面前。
再次相見,心境已然不同。
謝元辰今日精心打扮過。
頭發是新梳洗過的,簪著白玉,一身竹青長袍,從前我愛他這副名士風流模樣,又想到他也愛我,便覺得自己命好。
如今我依舊覺得自己命好,卻與謝元辰無關。
見我來,他抬頭,眼眶通紅,卻依舊強撐著傲氣:「怎麼,我真以為你有這出息,一輩子不來見我呢……」
他話沒說完便被截在喉中,隻因他看見了我和柳玉深緊緊牽在一起的手。
謝元辰瞳孔一縮:「蘇雲珠,你這是什麼意思?」
說罷,他抬頭,眼神SS瞪著我,活像我做了負心之人,他說:「你拿柳玉深來氣我?」
這樣說起來,謝元辰和柳玉深還頗有過節。
謝元辰是侯府出身,自幼錦衣玉食,什麼都不做便有人為他鋪平青雲路。
若是沒有柳玉深,他該是當時最無雙的公子才俊。
可偏偏世上出了這樣一個柳玉深,白衣出身,少年天才。
年紀輕輕便深受帝王賞識,做了皇子公主們的授業恩師。
這樣的人,放在哪個時代都是傳奇。
隻要有他在的地方,總會壓謝元辰一頭。
從前他也會在我面前抱怨,他說他不喜歡柳玉深。
人人都道柳玉深是神仙公子,當世無雙。
「可我隻覺得那個人虛偽得很,世人隻見他皮囊好看,卻不知道內裡藏了顆多深沉的心。」那時候的謝元辰說著,尚且帶著年少意氣的臉上總是掩不住酸味,而後,他又好似找到心理補償了一般,上前擁住我,帶著些纏綿撒嬌的口吻,「還好,我有這世上最珍貴的雲珠,柳玉深那廝這點永遠比不過我。」
而如今,我與柳玉深親昵的姿態著實令他恨紅了眼。
6
從前的我,對謝元辰偶爾展露出來的拈酸姿態喜愛得緊,覺得他這樣也不失可愛。
可如今再看他,卻隻覺得嘴臉小氣刻薄。
我居高臨下看他,不答反問:「謝公子不是最渴望自由麼,而今我喜得佳人,一時心善,答應放你和你那心肝挽娘離開,成全你們這對賤人,你怎麼還不肯走?」
冷淡疏離的語氣,從前謝元辰隻在我私刑逼問囚犯時聽過,如今這樣對他,隻見他瞳孔皺縮。
卻還是強撐著開口:「蘇雲珠,這是你欲擒故縱的把戲嗎?我告訴你,這一次就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