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哄了她好幾日。
「娘,雲崢對我的心意,我自己能不知道嗎?」
「他是這世上,除了你和爹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了。」
6
我生病時,他會親自熬藥,整日呆在我家,守在偏廳等候。
每隔一會,就問丫鬟。
「雲嫣怎麼樣,雲嫣好些了嗎?」
「裴公子,你都問八百遍了,姑娘很好,醒了在喝藥呢!」
「藥燙不燙,苦不苦,她最怕吃苦了,我給她備的蜜餞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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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丫鬟樂得直笑。
「公子若是不放心,自己去床前看看吧。」
裴雲崢臉色漲得通紅。
「她衣衫不整,我如何能進女子閨房?你們莫要胡言!」
他外出遊學,每到一個地方,便讓人送當地的風儀土產回來。
人還未歸,送的禮都快將我院子堆滿了。
更別提每年生辰,給我的禮物,都是他親手制作的。
我隨手指著檀幾上的香爐。
「這裡頭點的雪中春便是他親自調的,他知道我喜歡清雅自然的味道,方子試驗了好多次,為了尋一棵上好的白梅樹,跑遍了整個京郊——」
「行了行了!」
我娘翻白眼。
「果然女大外向,我是一個字不能說他?每次我一句,你百十句等著駁我!」
「他那些,都是小恩小惠,不要多少本錢,花點力氣而已,這能證明什麼?」
「證明他心中有我。」
「錯了!證明他很闲,吃飽了撐的才去尋那梅花,說不定人家隻是去遊玩,順手給你摘朵花。」
我娘恨鐵不成鋼,拿手指戳我腦門。
「拿銀子來,才能代表男人的真心實意。」
我對我娘的說法不屑一顧。
裴雲崢對我從不小氣,他不肯加聘禮,不過是為了裴父的官聲罷了。
戶部尚書這樣的肥差,御史那幫人整天盯著,找機會尋你錯處,他們裴家做事,自然要小心謹慎。
可為何今日,他給清梨的聘禮,卻是我的十倍?
裴家不用顧忌清廉的官聲了嗎?
我怔怔盯著他看,心頭一片悽涼。
所以,聘禮是可以給的很高的,之前隻是舍不得給我而已?
我同他青梅竹馬十幾年,到底算什麼?
7
「算我眼瞎!」
我娘直挺挺跳起來,指著我父親的鼻子破口大罵。
「宋乾,你也配當雲嫣的爹?你怎麼能背著她,把好好的親事給宋清梨?」
「裴家走到今日,是我李家,是雲嫣的外祖家幫扶起來的,現如今,你們過河拆橋,一個牡丹命格,你們全都翻臉不認人了?好啊,好的很那,你們這群狼心狗肺之人——」
母親氣得失去理智,當著眾多下人的面,父親下不來臺,當場發怒,讓人把母親送去祠堂。
「關上三日,不用送飯食!」
「做了這麼多年當家主母,我看你是飄了!既如此,日後就讓柳姨娘掌家!」
「下個月我便抬她做平妻,正好讓她練練手。」
「宋乾,你這個負心漢!」
母親哭喊掙扎著,被幾個下人拖走。
我向父親求情,他卻對我怒目而視。
「我平日都看錯你了,你就這麼見不得清梨好嗎?」
「她和雲崢兩情相悅,你卻非要破壞他們的親事,你算什麼姐姐?」
我擔憂母親,又氣又怒,一肚子話說得顛三倒四。
「父親,你不能抬柳姨娘,清梨根本不是什麼牡丹命格,她是母胎單身,嫁給誰都會害S對方,她不能和裴雲崢成婚!她——」
「宋雲嫣!」
裴雲崢揚聲打斷我,他眉頭緊皺,看向我的眼神冷漠又厭惡。
「我都說了,我對你隻有兄妹之情,你這樣有意思嗎?」
「你到底要胡攪蠻纏到什麼時候?」
宋清梨見狀,兩眼通紅,又拿帕子抹眼淚,柔柔弱弱道:「鬧成這樣,雲崢哥哥,要不算了吧。」
「你別怕。」
裴雲崢握住宋清梨的手,安慰道:「今日有我在這,誰也不能欺負你。」
「宋雲嫣,清梨之前同我說,你自幼便愛搶她的東西,我還不信,現如今,我算是看清楚了。」
「你這女人,蛇蠍心腸,為達目的不折手段。清梨是牡丹命格的事,我當日就在現場,親耳聽見國師說的。」
「什麼母胎單身,你簡直太惡毒了!」
父親和裴雲崢都不信我。
父親大怒,讓人把我也送去祠堂,和母親關在一起。
並且言明,等他抬柳姨娘做平妻那日,才允許把我們母女兩個放出來。
8
我被帶到祠堂的時候,母親兩眼無神地癱坐在蒲團上,一副心如S灰的樣子。
「嫣兒,再這樣下去,這個家,怕是沒有咱們的容身之處了。」
「娘還好,大不了受些氣,日子怎麼樣都能過,可你被裴家退了親,你父親如今又一心偏袒宋清梨,你的前程可怎麼辦啊!」
「什麼前程不前程的,娘,這事沒那麼簡單,宋清梨根本不是牡丹命格。」
我把國師的話一說,我娘先是一愣,繼而拍著手掌哈哈大笑。
「母單?哎喲,哈哈哈哈,最歹毒的克夫命,未婚夫都克啊?哈哈哈哈——」
「我就說宋清梨從小一副苦瓜臉,三句話不說就掉眼淚,她哪有這樣的福氣!」
宋清梨自幼性格柔弱,我娘大大咧咧,有時候說話嗓門大了點,就能給她嚇哭。
父親見到,每每提醒我娘,雖然她是庶女,也該視如己出,不能總這樣兇人家。
我娘氣得直拍胸口。
「我兇她?我問她今夏的裙子,選哪幾樣料子,問半天,她一句話不說,我聲音大了點,她忽然哭起來!」
「這小蹄子是打量你爹來了,給我上眼藥呢,和她娘一樣壞心眼,虧我還給她選這麼多好料子!」
娘警告我,說宋清梨心眼歪,不是什麼好人,叫我離她遠點。
我那時候心思單純,見這個瘦弱的妹妹整天哭哭啼啼,隻感覺滿心同情,還埋怨我娘,覺得她把人心想的太壞。
現在看來,實在是我太過愚蠢,不會看人。
看不出宋清梨對我的嫉妒,也看不透,裴雲崢那滿腔虛情假意。
娘笑到一半,忽然感覺不對勁。
「還沒成親就克S了?怎麼個克法?那裴家,不會把賬算到我們宋家頭上吧?」
裴家三代單傳,就裴雲崢一個獨子,他父親母親,疼他疼的眼珠子一般。
他那祖父又不是個講理的人,若是和宋清梨在一起的時候出了什麼事,到時候鬧起來,還不知要怎麼收場。
宋清梨再如何不對,在外人眼中,我們都是宋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且,真有什麼事情,該出面收拾爛攤子的,還得是我娘這個當家主母。
我娘越想越心驚。
「這樣不行,我得去跟你爹說,立刻叫他們退親!」
9
我娘在祠堂鬧起來,她畢竟掌了這麼多年家,那些下人不敢真攔著她,由她闖了出去。
我爹和祖母聞訊趕來,祖母氣得面容扭曲,狠狠揮著手裡的拐杖。
「反了天了,你到底要幹什麼!」
「宋乾,這門親事不能定!」
我娘把事情一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陳訴其中的利害關系。
「那裴天明,官運亨通,如今是聖上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有副相之稱。」
「他素來護短,又睚眦必報的性格,咱們惹不起他的!」
「為了宋家的安危,必須退婚!宋清梨以後就留在家中,絕對不能嫁人。」
聽見我娘這麼說,柳姨娘和宋清梨抱頭痛哭。
一個喊爹、祖母,一個喊老爺、老夫人。
「你們都看到了,姐姐是半點不想要我們好過!她要毀了清梨,老爺,你給我們做主啊!」
兩人一左一右抱著父親的胳膊,我爹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他深吸一口氣,擺擺手,吩咐下人。
「來人,把李氏綁了,拿帕子堵住她的嘴。」
我大驚。
「父親,不可啊,這樣一綁,娘往後在府裡,還有什麼體面?」
「她做出這種事情,還想要體面?」
父親重重一甩袖子。
「綁起來!」
我娘十分平靜地站在原地,眼裡從急切,到失望、憤怒,最後隻剩一片S寂。
「宋乾,我們夫妻二十年的情分,在你眼裡,我是這樣不分是非的人嗎?」
父親冷言相對。
「我知道你疼惜雲嫣,想幫著搶回她的親事。」
「可清梨也是我的女兒,你不該為了自己的孩子,把旁人的孩子置於S地!」
「你們母女兩個一樣,這麼多年,都在演戲,你若是真愛我敬我,怎麼會對我的女兒,下此毒手呢?」
我娘閉上眼睛。
「你連求證都不肯,就這樣定了我們的罪名?」
「她到底是不是母單命格,你遣人去鎮國寺一問便知。」
「問什麼問!」
祖母把拐棍在地上跺得震天響。
「讓鎮國寺也知道,我們宋家的嫡女,心機歹毒,謀害庶妹嗎?」
「我們丟不起這個臉!」
「乾兒,要我說,這件事的禍根,都在這小蹄子身上!」
祖母伸手指著我。
「就是她亂嚼舌根,搬弄是非。」
「倒不如,趁早將她嫁出去。」
「做姐姐的,婚事本就該辦在妹妹之前,誰也不能挑出我們的錯來。」
父親沉吟片刻。
「母親說得對,隻是雲嫣剛被退了親事,這倉促之間,找不到什麼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都什麼時候了,還講門當戶對呢?有人肯要就不錯了。」
柳姨娘趁機提出建議,說自己娘家有個侄子,門第不高,但是個秀才,下一科定然能中舉,十分有出息。
「那孩子是個實心眼的,上回來咱們府裡送秋禮,老爺還見過他呢。」
我爹沉思片刻,點頭道:「確實不錯,難為你費心。」
「明天就讓人去他家送信,來咱們府上提親,早點把親事定下來。」
10
柳姨娘那個侄子,我見過一次。
年紀比我大了足足十歲,二十七的秀才,考了三次舉,一次比一次名次低。
前程無望,家底又被他掏空,還是柳姨娘照應他,給他尋了個書齋做掌櫃的營生。
他倒好,本事沒有,眼光卻很高,家中給他相看的商戶女子,他一個也瞧不上。
那次進府裡來送東西,賊眉鼠眼,府裡的丫鬟被他看了一個遍,又盯著我不放。
就這樣的腌臜人物,父親竟然二話不說,要將我嫁給他?
我滿眼不可置信。
我娘慘然一笑,SS握緊拳頭。
「雲嫣的婚事,你們沒資格做主!」
「笑話,我是她的父親,兒女婚姻大事,媒妁之約,父母之言,我怎麼不能做主了?」
「因為我要同你合離!」
我娘扯下頭上的發簪,狠狠扔在地上。
「雲嫣改姓李,要跟我回李家,你們誰也別想把她胡亂嫁人!」
這話一出,院子裡頓時一片安靜。
父親瞪大眼睛,胸口起伏好一會,才顫抖著伸出手。
「和,和離?你一把年紀,你為了這點事,你休想,你——」
柳姨娘卻眼珠子一轉,用力扯了一把宋清梨。
宋清梨哎喲哎喲叫喚幾聲,捂著腦袋裝昏。
這一下,父親立刻顧不上母親了,一疊聲吩咐下人,把宋清梨抱到床上,趕緊去請大夫。
一群人鬧哄哄的來,鬧哄哄的走。
隻剩庭院裡的梧桐葉,伴著秋風,打著旋飄上半空,又輕蕩蕩落下。
我轉頭,和我娘對視一眼。
我娘面無血色,卻還是強裝鎮定。
「雲嫣,你別怕,娘肯定會護住你的,到時候鬧翻天去,我也要阻止這門親事。」
我一愣。
「不是說合離嗎?」
我娘也愣住。
「那是我嚇唬他的,離什麼,他畢竟是你父親啊。你在宋家,好歹是個官家之女,親事挑選的門第也強些,若是跟著我,你以後還有什麼前程?」
「命都沒了,還要啥前程啊!」
我一把扯住我娘的手臂。
「你快去給外祖父和幾個舅舅寫信,我去收拾行李,咱們快跑啊!」
11
很多事我娘不知道,裴雲崢的父親,可比她想的蠻橫多了。